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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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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二十四章 交易

第五卷

第二十四章 交易

「我與脫歡屠殺了捕房內的多名巡捕與囚犯,包括印度巡捕與英國探長,只為劫出鐵窗中的小木。當我殺完人,便在虹口捕房外對空磕頭,祭拜我的父親大人。」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隔著整條黑暗的江水,風中隱隱飄來一陣笛聲。不像是江南絲竹的笛子,也不是北國的梆笛,而是某種沉悶的聲音,就像從兩千年前飄來……
「是啊,上至小六子,下至孫大麻子,都在巴結代先生。」
「我問你,常凱申身邊最倚重的人物是誰?」
齊遠山幾乎墜入背後的黃浦江,幸虧是個身經百戰的軍人,迅速將槍口對準阿海眉心,但那男人如屍體般冰冷而不為所動。
「你也嫉妒秦北洋。」
「無所謂,這不重要了。」阿海看向黃浦江對岸,「我們還都嫉妒同一個人。」
「哥,有個秘密你還不知道,當年中島先生,想要帶走的少年是你!可惜他與你擦肩而過,就把我帶走了。否則的話,太白山上長大的少年就是你。」
「你不會殺我。」
後半夜,誰有心情在浦東陸家嘴吹骨笛呢?除了秦北洋,別無他人。
「女人的心思,我不懂。」阿海大步走到齊遠山跟前,「但作為男人,我了解你。」
「給我個理由?為何要跟你做朋友?為何不殺了你?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把秦北洋當作敵人。」
「安娜。」
齊遠山有些疑惑,會不會是阿海用匕首割喉前分散注意力的煙幕彈?雖說一宿未眠,但他仍強打精神,槍口紋絲不動。
中山靠近齊遠山:「哥,我們此來並無惡意。」
「你終於承認了,你是日本人!」
「你們的共同點,便是認賊作父!」
阿海點頭道:「挖掘慈禧太后的陵墓,是我為父報仇的一部分。十五歲那年,我被義父中島浪速送到太白山。從這天起,我只想著復讎。」
阿海淡淡一笑:「我和你,都出自風雲人物之家。我們的父親都死於非命,我們從小都背負著大仇。」
「與我何干?」
明天便是鎮墓獸九色做手術的日子——這個日子極端保密,以免工匠聯盟突襲墨者天工,否則秦北洋與九色都是插翅難飛。昨晚,齊遠山來和圖書到上海郊外的古墓中找秦北洋飲酒,才得知這個消息。
「中山,你我雖是同胞兄弟,但你認賊作父,甘願投靠阿海與日寇,我與你必要兄弟反目。」
齊遠山就差一口噴到阿海的刀疤臉上:「你再敢提安娜和九色,我就殺了你。」
「我想對父親恨之入骨的並非國王,而是金玉均圖謀誅殺的閔妃。女人狠毒起來,絕不亞於男人。不過,父親流亡日本十年,結交日本名流,比如主張脫歐入亞的福澤諭吉。父親慘死之後,日本政界包括黑龍組,都認為他死於上海,屍體又被送還朝鮮,清廷實為幕後策劃者,這是中國對日本的極大侮辱,紛紛主張開戰。不多久,朝鮮爆發東學道之亂,中日兩國同時派兵,終於引爆了甲午戰爭。幸好日本浪人闖入朝鮮王宮,砍死了王后閔妃,也算是為我的父親報了仇。」
「哥!別開槍!」
若是忽略阿海臉頰上的刀疤,他的笑容還有幾分誠懇與可信。
「槍在我的手中,你憑什麼這麼說?」
「想當年,北洋軍閥的風雲人物小徐將軍,都被我們玩弄于股掌之中,何況代先生?」阿海話鋒一轉,「代先生如今將我奉若上賓,你想要佔有哪一塊領地?只要開口,我定能幫你辦到。」
「哼!常凱申與汪先生可是死對頭呢。」
齊遠山脫口而出,天下富庶之地,多被中央軍控制,東三省又為日本人所據。關中雖然僻處西北,晚清以來天災人禍連連,卻是漢唐霸業肇興之地,進可窺視中原,退可固守潼關,太平天國殘部都選擇太白山為復興基地。十年前,齊遠山受命北洋政府,駐軍陝西乾陵,考察陝西全省形勢,繪製過詳盡的軍用地圖,誠可謂龍興之野。
這個問題可讓齊遠山撓頭了,想了想說:「常夫人?」
齊遠山外強中乾地笑道:「哈哈哈……你說我嫉妒一個身患絕症隨時可能暴斃之人?被工匠聯盟懸賞追殺朝不保夕之人?四海漂泊無以為家只能住在古墓睡于棺材之人?」
「甲午戰爭那年,上海發生過一樁刺殺案。此案轟動一時,牽涉到東亞三國政局。被刺身亡之人,便是我的父親——和_圖_書金玉均。」
「如果我嫉妒他,我早有機會殺了秦北洋,可我非但不會害他,反而依然把他當作最好的兄弟。」
這是中山。三年前,東陵一別,這聲音便一直烙印在齊遠山的腦中。
齊遠山聽得噁心,彷彿雪夜中飄浮一片腐屍之氣:「你……你居然控制了代先生?」
「嗯,你的反應說明,你強烈地嫉妒秦北洋,嫉妒他的一切。」
路燈下,照亮中山的臉;第二張臉,有一道蜈蚣般的刀疤,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是阿海。
「也在理啊,難道說——代先生?」
齊遠山重新掏出槍來,阿海卻大方地說:「你不會開槍的。你和歐陽安娜的女兒,她叫九色,對嗎?十年前,耶誕日,我看到過她后脖子上的胎記,就像一對火紅的鹿角。秦北洋身上也有相同胎記,這是秦氏墓匠族的標記。安娜嫁給你,因為腹中有了秦北洋的骨血,卻以為他已經死了。」
齊遠山在日本讀書期間,接觸過不少朝鮮同學。他喜歡朝鮮人的脾氣性格,仔細想來,倒是與阿海有幾分相似,包括小眼睛的相貌。
阿海鼓起掌來:「好一個講義氣的漢子!可無論你對安娜付出多少真心,為她和她的女兒做了多大犧牲,她的心裏依然沒有你,只有秦北洋。」
「在我四歲那年,父親被人誘騙到上海。那是我的第一次記事——父親離開的那天,他抱起我親吻,便出門坐上前往上海的輪船。」雖是三十八年前的舊事,阿海說來依然眼眶發熱,「甲午年,公元1894年3月28日,父親在東和旅館遭遇刺客——第一顆子彈打中左頰,第二顆擊中左胸,第三顆子彈命中肩胛骨,父親當場身亡……」
「三年前,歐陽安娜就跟你秘密離婚了。她不再是你的妻子了,九色也不再是你的女兒……」阿海的嘴角斜起來,「遠山,關於你們的一切,我都知道。」
齊遠山繼續後退:「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阿海眺望一眼外灘北端的外白渡橋:「你還記得上海公共租界的虹口巡捕房嗎?」
「我不是中國人。」
「好,說些別的。你是北洋名將之子,渴望在亂世的中國成為一hetubook.com.com方諸侯,比如山西的閻錫山,山東的韓復榘,四川的劉湘,雲南的龍雲……但小六子不必指望了,他完蛋了。」
「嗯,父親流亡日本十年,為了逃避刺客追殺,最遠避居到太平洋上的小笠原群島。父親精通琴棋書畫,他是朝鮮國旗——太極旗的設計者,因為他鑽研太極與周易匪淺。他善畫蘭花,又是朝鮮第一圍棋手,曾在熱海與圍棋世家本因坊秀榮手談十八日,傳為東亞圍棋佳話。我便是在父親流亡期間,出生在小笠原群島。」
齊遠山瞪著一宿未眠布滿血絲的雙眼:「你說什麼?」
「我的父親,乃是朝鮮王朝的風雲人物。他是科舉狀元,精通儒學漢文,相當於中國的翰林學士。彼時日本入侵朝鮮,清廷派兵東渡,控制了朝鮮的軍政大權,駐紮大臣便是袁世凱。」
阿海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像從地宮裡升上來。
阿海點頭道:「不錯,代先生,可是常凱申的莫逆之交。表面上,代先生沒實權,但他又掌握了中央軍嫡系將領的升遷大權,只要他一句話,有人便會飛黃騰達,也有人身敗名裂。」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資格拿家世來跟我比?」
「同一類人?」
「秦……」
齊遠山揉了揉發紅的雙眼,披上羊毛斗篷,正要坐進汽車回官邸,眼前浮出兩個鬼魅般的人影。他剛要掏出手槍,便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
終於刺到齊遠山的心底,幾乎當場氣血鬱積。
「你會的,十年前,當你沒把小九色是秦北洋女兒的這個秘密告訴他時,你就已經把他當作敵人了。」
「哥,中山不在乎,只要哥能好。」
「我是朝鮮人。」
「我們做朋友吧。」
「袁大頭可是我家的頭號仇人!」中山插了一句,「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便是袁世凱在朝鮮時與朝鮮夫人所生。」
齊遠山總結一句:「對於政敵的殘酷,古來皆是如此。」
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這……是……」齊遠山劇烈喘息與顫和圖書抖,「但這又如何?我早就知道這件事,我是為了安娜,讓她不要受苦。我也希望秦北洋能留下後代,不要讓三千年來的秦氏墓匠族斷絕。此事雖難以啟齒,但我並不覺得有多羞恥。」
「阿海,上回我在東陵將你放走,我們兩不相欠,下次再相逢,我會殺你。」齊遠山向前走兩步,直勾勾看著阿海的雙眼,「你為何自投羅網?」
齊遠山情不自禁道:「阿海,你四歲就沒了爹,看來我和中山比你走運一些。」
「袁世凱也是我父親的仇人!」阿海看著齊遠山與齊中山兄弟倆說,「我的父親金玉均,曾經考察日本明治維新,決定按照日本模式改造朝鮮。他成為『開化黨』首領,發動甲申政變,圖謀誅殺擅權的閔妃。」
「你的父親是誰?」
齊遠山的後背心一陣發涼:「我恨不得殺死你那所謂的『義父』。」
「此人有個不為人知的習慣——喜歡玩耍古墓中未曾腐爛的死人——西洋人所謂戀屍癖。他不敢讓旁人知道他的秘密,只能命令副官去野外挖掘墳墓。去年有一回,副官被地方保安隊抓獲,以盜墓罪當場處決。代先生便如同斷了鴉片的癮君子,每日生不如死。而我恰當地滿足了他的願望,定期為他供應古墓里的屍體。」
「十多年前,我和秦北洋跟著青幫老大歐陽思聰,一起去了虹口捕房大屠殺的現場。」
「你希望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
「有眼光!」阿海不禁鼓掌,「遠山,我們不妨做個交易。請相信我有通天的能力,我答應把關中給你。」
齊遠山還是默念出了辛棄疾給陳同甫場合的《賀新郎》。
「女子不算。」
這話說得齊遠山毛骨悚然:「他得到了什麼?」
「你……」
「關中!」
齊遠山似乎有所耳聞,卻又不明其詳。
齊遠山的槍口晃動:「那你是什麼人?」
「你能不再說秦北洋了嗎?」
「到底要說什麼?」
「我也不是日本人。」
齊中山點頭道:「不僅是阿海,還有芳子、脫歡,還有我,都是『四川道人』送上太白山的,表面上是『血賦』,其實都是『木馬』。」
「刺客在吳淞口被逮捕,上海知縣親自審問,確認刺客和-圖-書是朝鮮人,奉朝鮮國王之名行刺。父親的遺體停放在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日本政府派人來上海交涉,要求將屍體送到日本。但是,清政府將父親的遺體與連同刺客一同用軍艦送回朝鮮。國王下令將父親的遺體千刀萬剮,人頭掛在漢城的交通要衝,肢體傳送到朝鮮八道警戒百姓。」
齊遠山後背心冒出冷汗,阿海怎麼啥都知道?他只得尋找個理由:「可安娜也沒說。」
「你……你想跟我說什麼?」
黃浦江,冷得幾乎就要結冰了。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樹立的外灘和平女神雕像下,齊遠山仰望寒冷的星空,腦中全是當年太行山上,兩個少年的歲月。
「你承認了!」阿海靠近一步,毫不畏懼齊遠山的槍口,「看著我的臉!二十多年前,秦北洋給我造成的這道傷疤。但我早已不恨他了,我對他只有嫉妒。嫉妒他從一出生就擁有了白鹿原唐朝大墓的鎮墓獸。嫉妒他從小獲得了阿幽的心,讓那小妮子死心塌地喜歡他,乃至把整個太白山都送給他,最後為他而死。我還嫉妒他得到了阿薩辛的金匕首,那是普天下刺客的榮耀。」
「住嘴!你怎知道……不,你在胡說八道!」
中山也是第一次聽說阿海的身世秘密:「阿海哥,怪不得你從小下圍棋便是一流。」
「你這麼說,恰恰說明你嫉妒他。」阿海的語調相當平和,不像以往殺人如麻的印象,「若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之人,身居高位縱橫天下之人,比如小六子——你會嫉妒他嗎?恰恰是秦北洋,他跟你是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得到了你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才會嫉妒他。」
「哪怕她後來被追封為明成皇后。」齊遠山回憶了一下歷史,「除了朝鮮國王,你最恨的人,便是滿清皇朝了吧?」
「金玉均?」
「這段歷史我倒是知道,朝鮮開化黨政變三天,就被袁世凱統帥的清朝駐軍鎮壓。」
整宿以來,齊遠山第一次雙眼放光,卻冷靜地問道:「交易條件是什麼?」
「當年刺殺攝政王的汪先生?」
「你並不是嫉妒他還活著。如果他死了,但還活在歐陽安娜心裏,你會嫉妒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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