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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嘶啞虛弱，但異常堅定的聲音響起。

黑得克大陸依舊被夜色籠罩，只有一些城市竄起的火焰，將這片微光世界照亮，讓人們知道戰爭的步伐不會因為黑夜的阻撓停滯不前。

少年的背影很結實，但哪怕是鋼鐵鑄成，憑他一人也不可能是一支軍隊的敵手。他們是來殺人的，用平民鑄造的槍，收走平民的命，用平民供養的人生，奪取平民的未來。

他沒能找到那輛蓋特坦克，除了被丟進旁邊一棟大廈5樓的金屬疙瘩，以及一道縮入地平線那頭的錨狀物體。

在被炮擊夷平的廢墟中，一個渾身沾滿鮮血與灰塵的人從碎石瓦礫中艱難爬出，拖著一把報廢的步槍用仇恨地目光望向街尾。

其實不是他反應慢，是天空落下的攻擊節奏太快，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那原本應該是他們的刑場，現在卻成為憲兵們的死亡地。

剛才那兩個人用戰車碾過許多死屍與活人，以踐踏生命的尊嚴為樂，但是轉眼時間，他們也成為那些異形鐵蹄下的爛肉與碎屍。

探照燈光打著轉劃過水面，然後照亮憲兵們慘白的臉。

是誰讓怪臂少年成為正義的使者，又是誰讓萬物之靈成為邪魔的宿主。

爆炸四起，槍炮震天，樓頂漫過的如山巨獸漸漸吞沒整座城市的天空。

哭聲很低沉，卻像會傳染的瘟疫。

長著怪臂的少年與長著人臉的駕駛員，誰才是惡魔？

笑聲很肆意，連那些爆炸與炮火都遮掩不住。

「很抱歉，我沒有那樣的習慣。」雅各布望著水中輕輕晃動的倒影，看著那張熟悉而平靜的臉，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梅洛爾的樣子，覺得如果是那個老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想些什麼，人生里那些憾事嗎？還是說短暫而深刻的幸福時光？

嗖，嗖，嗖……

以哈爾王宮為起點的戰火快速擴散至各個大陸的時候，導彈基地並沒有按照維利·斯米特m.hetｕboｏk•com.ｃｏｍ的指示，發射大威力洲際導彈，對某些關鍵區域實施戰術打擊，以清掃蝗蟲一般的異形，因為導彈基地內部正在進行一場叛亂與反叛亂，圍剿與反圍剿的戰鬥。

這片大陸西南平原的一個角落，坐落著卡布雷托最大的導彈基地，既可以發射面對星球外部環境的深空導彈，也可以激發麵向全球範圍的導彈打擊。

青年用力攥緊雙手，看著後面兩個身著朝聖者級動力裝甲的士兵在那些沒有死透的平民身上補槍，然後聽到裝甲車駕駛員的叫喊，快步趕來。

當然，就算沒有這樣的希望，既然亨利埃塔讓他們動手，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不僅僅因為他們都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還因為梅洛爾救過他們的命，但是那個任性妄為的老頭兒，卻已經離開人世。

一道又一道黑影從他的身邊掠過，帶著連綿如潮的雷鳴，奔騰而去。

所謂英雄，真的如想象中那般，只要擁有力量與一顆正義的心，就可以做到嗎？

輕微的渦輪風扇聲再起，有風刮在臉上，黎明前的夜色下，兩道黑影帶著輕微的呼嘯，落在灰熊裝甲車的旁邊，轟轟兩聲爆炸，濺起無數碎石的同時，也將車體掀翻。

雅各布其實想在最後時刻用配槍結束自己的生命，反正都是死，死在自己手上，總好過死在敵人手上。只不過在他準備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他的下屬阻止了這樣的自殺行為，告訴他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言放棄，亨利埃塔親王說會有人來救他們，就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

托比很失望，因為他沒有聽到諸如「幫我照顧好妻兒」這樣的遺言，有點不夠凄涼，或者說不夠完美。

道路兩側的屍體漸漸變得僵硬，可以看見一張張痛苦而憤怒的臉，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撲倒在地，有的抱在一起，互相支撐，互相和圖書慰藉。

但是畢竟寡不敵眾，在駐防兵團所屬士兵不計傷亡的衝擊下，叛亂部隊終究還是被個個擊破，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

雅各布用平靜的目光望著身後那些同伴，一直保持沉默，沒有開口說話，因為沒有必要。從他們決定動手的時候起，就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羅伊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力點點頭，然後將右臂分化出一條觸手，纏住灰熊裝甲車駕駛艙里的兩名乘員，將他們丟到車外的馬路上。

駕駛員使勁踩下油門，想象著機車把前面兩個礙眼的傢伙碾成肉醬的一幕。然而那真的只是想象，僅此而已。

在市中心的鐘塔前，跪在地上的人獃獃望著那輛在綠色汁液下快速消融的裝甲車，聽著裏面的駕駛員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帶著肉翼的后蟲發出咕咕輕鳴，在獸潮上方掠過。廣場的北方黑潮洶湧，長著猙獰口器，類似蝠鱝的大型生物晃動肉翼的同時，將一團又一團黑影噴出，以滑翔姿態落下，進入高樓林立的市區。

「敵襲！」托比中校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用慌亂的語氣說道：「趕快聯繫基地，請求支援。」

那兩名被少年丟到地上的駕駛員成了它們的踏腳石，骨骼碎裂與血水四濺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重複再重複，循環再循環。

一頭巨獸由廣場上空掠過，粗大的附肢鐵索一般輕輕招搖，醜陋的頭顱發出嗚嗚吼叫，一隻又一隻綠瑩瑩的大蟲從它腹部的大洞里鑽出，落在地面變成獸潮中一顆顆綠珠，往坦克駛來的方向涌去。

報應來的真快……

如果放在別的時間，看到這些醜陋的生物，他會大叫著跑開，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今時今日，他感到很安心，很欣慰。

夜色退又漲，重新充滿河岸，爆炸的餘波平息，雅各布抖落頭上的石子，晃晃腦袋，忍著劇烈的耳鳴睜開眼睛看向身後hetubook.com.com。

「他們來了，快走……」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用平靜的目光望向遠方，看著戰火綿延遠去。

面對怪物一般的少年，青年沒有像裝甲車駕駛員那樣露出害怕的表情，反倒覺得很安心，很平靜。

原本的冷厲與殘酷已經被冷汗與恐懼所取代，望著少年的臉如同在看一個惡魔。

引擎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履帶刨動地面，噴出一股股飛濺的粉塵。

前方高樓背面閃出一道陰影，一顆金色的眼球出現在被夕陽映紅的玻璃幕牆上，鏡像出令人震驚的畫面。

但是現在，看過物質文明進步所帶來的道德淪喪，看過握有武力與權力的人對生命的不尊重，長久以來的價值觀開始動搖。

雅各布與他的同伴已經離開河灘，趁亂鑽進河道，潛伏到探照燈找不到的地方，在黑暗中靜靜注視著地面的戰鬥。

青年摘掉頭頂的白布，緊緊攥在掌心，身後抹過的風把它盪成獵獵飄揚的旗幟。

少年沒有回頭，站在那輛沐浴著詛咒與死亡的裝甲車前，彷彿呆住，沒有注意到快步趕來的士兵，也沒有聽見身後的吶喊。

……

真的會有人來救他們嗎？

便在這時，一道輕微的渦輪風扇聲自上而下，托比下意識抬頭望去，看見4道黑影俯衝而下，聲音同樣很小，聽不見飛彈破開氣流的尖嘯，但是當它們落到地面，卻綻放出飛彈該有的火焰。

所以，能夠這樣死去，也算是慷慨就義，死得其所……或許可以在黃泉路上遇到那個老頭兒也說不定，雖然他脾氣很暴，說話很喪，卻不失為一個男人，一條漢子，大家同路而行，倒也不寂寞。

再過不久，他們的鮮血將把這條小河染紅，變成一幅鮮艷而寫意的畫卷，蜿蜒遠去，泛波東流。

由頭頂澆落的綠色黏液讓他驚醒，兩道黑影從眼前掠過，如同一道狂風，將那兩名身著動力裝甲的士兵撲倒在地，和*圖*書用雪亮的爪刨開冰冷的鐵皮，帶起洶湧的血。

右手從重鎚變成爪刀，在夕陽的照耀下，寒芒如花綻放，裝甲車車頭裝甲剝落，露出後面車長駭然失色的臉。

河灘翻湧出一道火焰浪潮，碎石如雨，熱氣鼓盪，後排的憲兵直接被衝擊波掀飛，有的撲倒在河灘，有的落入河道，發出嘩啦嘩啦的水響，盪起一道道波紋，攪亂了雅各布等人倒影在水面的臉。

那些灰熊裝甲車已經將探照燈移動至天空，卻沒有發生任何東西，只是迎來一排排由天空潑下的光雨，將車體打的噼啪作響，爆起一道道火光。

導彈基地所屬駐防兵團大約半個營的士兵在迪卡本市成為戰場，高層軍官接到來自雷歐軍港的命令，召開臨時作戰會議的時候，突然發動襲擊，佔領了基地內部幾個關鍵設施，癱瘓掉整個導彈系統的運作。

裝甲車失去前行的動力，但是履帶與底盤上的血跡還在，沾滿灰塵的肉塊還在。

這真的很諷刺。

這不諷刺，這很可悲。

槍口硝煙流轉，濺在腳踝的血液拉出一道道扭曲的痕。

他喜歡做這樣的事情，覺得殺認識的人，要比殺不認識的人更刺|激，更讓人心潮澎湃。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發動叛亂，這樣的大過自然死罪難逃，不過導彈基地的最高指揮官，哈維伊·默罕默德中將是一個很愛乾淨的人，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將這件事交給駐防兵團的一位中校負責，自己則帶著後勤部門的維修人員對關鍵的電子設備進行搶修，以便能夠在最短時間修復系統，幫上維利·斯密特的忙。

劫後餘生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從天空遊盪的巨獸身上聯想起什麼，露出欣慰的表情，然後仰躺在街道的血泊中，或發出爽朗的大笑，或流下感動的眼淚。

忽然有一道陰影遮蔽天空，慢慢趕走太陽的光輝，讓黑暗提前到達這片街區。

「殺……殺光那些軍人。和圖書」

誰才是英雄，影視劇里鋤強扶弱，劫富濟貧的人是嗎？以前他認為是，並立志做一個那樣的人。

他想起來，但是腳很痛，他想抓住少年的腿，但是夠不著。

河水很涼，他們的心很熱。

托比命令憲兵將雅各布等人押到岸邊跪下，讓清亮的河水倒影出他們的臉龐。

然後，他聽見重物踩踏地面的聲音，聽見凄厲的長嘯，聽見由遠及近的如潮轟鳴，還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

刑場設在導彈基地外面一條小河的河灘上。哈維伊是一個愛乾淨的人，而托比中校是一個很講究的人，畢竟是曾經的戰友，在這樣的地方送他們上路，也算是一種情分。當然，領不領情那是對方的事情。

在城市的另一邊，被驅趕到角落等死的人獃獃望著巷口被異形撲倒的士兵，看著他們被利爪劃破胸膛，鮮血夾雜著肉塊湧出。

轟，轟，轟……

幾輛灰熊裝甲車停在不遠的地方，探照燈全開，銀藍色的光芒將整片灘涂照的一片雪白，亮如極晝。

街角隱約有人頭攢動，坦克的轟鳴清晰可聞。遠方的槍聲已經稀疏，嚎哭與吶喊卻更加凄慘與悲涼。

剛剛他們還在商量怎麼殺人才好玩。

他並沒有因為救下青年，做到了一個英雄該做的事情沾沾自喜，覺得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與人生價值，反而覺得很迷茫。

他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憲兵們舉起槍，微微壓低槍口，對準那些叛亂分子的後腦。

他不後悔這麼做，也知道那些已經死去，或即將死去的同伴也不後悔。

「雅各布，我還有一點時間可以用來傾聽你的遺言。」

一頭體型堪比裝甲車的大蟲邁著6條腿從他的身邊走過，類似人類手臂的附肢指著街區拐角滾滾而來的坦克部隊，發出一聲長嘯。

所謂男人，就是這樣。哪怕有時候明知道事情的結果很苦澀，也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有人為公義，有人為真理，有人為夢想，有人為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