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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施了一禮，卻不急著退下，站在原地躊躇猶疑不已。

「為何？」

李承乾神情愈發猶豫。

「恨死你了，還能有什麼感受。」東陽沒好氣道。

「冬天真能種出綠菜？」

李世民坐在正中看著奏疏，李承乾從東宮帶回來的，每天李世民總會遣人將大堆的奏疏送往東宮，令太子仔細查閱奏疏的內容以及李世民的批閱，每份奏疏看完后李承乾要將心得體會寫下來，對這件國事的看法是什麼，李世民如此批閱的道理何在等等。

李素嘆了口氣，露出黯然之色：「你看，絲綢被他造出來了，可是最終的受害者也是他，因為別人效仿，一家獨大的他被人模仿了技術，本來能賺十貫錢的，只能賺一貫，還得給客人賠笑臉人家才願意買，我也是一樣，冬天的綠菜是我種出來的，但最後我必然是最大的受害者，我這樣的受害者只不過想在別人效仿之前多賺點錢而已，有錯嗎？」

李承乾躬身道：「確有事，前日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來東宮，請承乾保一樁媒，申國公是我大唐開國功勛，又與長孫家是舅甥，高履行所請，孩兒左思右想，覺得無法拒絕……」

李世民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浮起淡淡的不悅，他是殺伐果決的君主，一生乾綱獨斷，橫行無忌，最看不得自己的兒子這副猶猶豫豫的畏縮樣子。

河灘邊，東陽兩眼閃閃發亮，認識久了，李素漸漸知道和-圖-書了東陽的一些小毛病，跟一千多年後的女人一樣，東陽不怎麼吃肉，據說公主府里每日的膳食菜單上很少有肉，春天夏天都是綠菜，黃瓜，崑崙紫瓜，蓮菜，芥菜等等，野菜也少不了，但肉確實吃得少，倒也沒存著減肥的心思，東陽體型偏瘦不能再減了，只是吃肉犯膩。

「是，令父皇失望了，承乾之過也。」

東陽又狠狠掐了他一記：「無恥到家了，賺了錢不夠，還把自己說成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別人買了你的綠菜反倒還欠你人情了……」

「什麼？」李世民一愣。

李世民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吧，好好跟師傅們讀聖賢書，東宮所遣的臣子皆是當今聞名天下的飽學鴻儒，孔穎達更是國子監祭酒，多跟他們學學。」

李素解釋了一大通，說得口乾舌燥，東陽靜靜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無法反駁，不由白了他一眼：「真是難為你了，為了賺點綠菜錢，想出這麼一堆歪理，想想都為你心酸……」

東陽呆住，吃吃地道：「換……換錢？」

「嗯？」

李素咂咂嘴：「不說不覺得，還真有點心酸，我只是種點綠菜，既沒偷又沒搶，愛賣多貴賣多貴，為何跟你解釋那麼多？」

「市場永遠是一攤活水，新貨品的注入便是活水的源頭，商人是最有上進心且最懂得隨勢而行的一類人，看到絲綢如此驚人的利潤后怎麼ｍ•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ｏｍ可能坐得住？於是紛紛起而效仿，組織絲農和織戶開始研究，攻關，甚至動用收買，偷竊等等手段，力求獲得絲綢的關鍵技術，千日防賊總有防不住的時候，絲綢的關鍵技術能藏幾年，十年，能藏一百年嗎？你看，儘管手段很卑劣，但絲綢根本不需要發明它的人操心，自然而然便傳出去了，當市場上有四家五家不同的綢緞鋪開張，它的價格肯定會降下來，因為它已不是壟斷，而是互相競爭了，競爭必然有妥協，妥協的最終結果便是花錢買它的人受益……」

「明日我進宮求見陛下，把上次那兩張圖紙拿去，跟陛下好好聊聊……」

二人靜靜依偎在一起，彷彿忘記了時光，不知不覺日已西沉。

一到冬天就難熬了，跟窮人家截然相反，冬天時根本不見綠菜，不得不吃肉，吃一口直犯噁心，喝御賜毒酒般悲壯。

良久，李世民合上奏疏，朝他搖搖頭：「承乾，你是未來的大唐國君，目光應該再遠大一些，治河修堤也好，農桑徭賦也好，對外用兵也好，眼睛不能只盯著一處，比如薛延陀如今內亂，你的主張是只盯著薛延陀一國靜觀其變，大唐卧榻之側有猛虎酣睡，怎能靜觀其變？此時正應該召見室韋，靺鞨，西突厥等使者，與其國交好互盟，同時加快與薛延陀國內權貴的收買與煽動，此方為上策，道家的『無為』，並ｈttps://m•hetｕbｏok.ｃoｍ•cｏm非真的無所作為，而是隨應時勢而為，機會，火候，眼光，都很重要，國事，沒那麼簡單的……」

李承乾此刻恭敬站在李世民面前，看著李世民一份份審視著自己的心得，李世民越看眉頭越皺，李承乾不由心中忐忑。

高士廉是長孫無忌的舅舅，長孫無忌是李承乾的舅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舅舅，那麼高履行的輩分算是李承乾的表舅，理論上也是東陽的表舅……

「高履行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李承乾重複了一遍，咬字很清晰。

李承乾老老實實道：「欲娶皇九妹東陽為妻……」

李素正色道：「為了勞苦大眾，我會忍辱負重的。」

「東陽……」

「會讓你發大財。」東陽恨恨白了他一眼。

李世民揉了揉額頭，嘆道：「你還差得太遠，要多學學，朕將來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太極宮，甘露殿。

……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這就是壟斷，壟斷會造成什麼後果呢？」

李素點頭，嘆道：「不錯，又是錢，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世間攘攘，皆為利往，我費盡心思在冬天種出綠菜，不為了錢我圖什麼？」

東陽的臉刷地紅了，猛地坐起身，眼裡濃濃的驚喜：「你是說……」

「又作弄我！又作弄我！你拿去換錢吧，將來讓錢陪你過一輩子！」

李素眉開眼笑：「多謝，借你吉言……不，不完全是發財，壟斷的後果是造https://m.hetubook.com.com成一家獨大，市上賣的貨物，最早的形態都是壟斷，比如某個聰明的傢伙剛發明出絲綢，那種又薄又滑的綢緞自是比尋常的土布麻布穿起來舒服得多，於是受到哄搶，最初哄搶的人一定是當時的權貴，因為這東西肯定比別的布價格高，只有權貴才不差錢，他們買得起，久而久之，穿絲綢成了權貴們的特權，而且販賣絲綢利潤驚人，你說說，看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感受？」

李承乾躬身道：「是，父皇，承乾受教。」

李世民難得地露出獃滯的表情，然後……掰著手指算輩分。

「當然換錢，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當然，銀餅我也不反對。」李素眼裡藏著深深的笑意。

李素重重點頭，笑道：「沒錯，我的意思是說，這兩張圖紙一定能在陛下那裡換不少錢……」

一大堆的「舅」來「舅」去，李世民算了半天，一件很清楚的事情被自己算得混亂了，單手撐住額頭，嘆道：「朕有點頭暈……」

……

東陽搖頭。

太平村的村民們都有嚴謹的科學態度，親眼見到了才算數，否則任你說破天也不認，態度很可取，如果背地說閑話時聲音再小一點就完美了。

東陽俏臉白了一下，神情無比失落，不經意間掃了李素一眼，發現他眼裡那抹壞壞的笑，東陽頓時反應過來，一時惱羞成怒，一雙粉拳沒頭沒腦朝他砸去。

「怎麼能隨便賣點錢？冬天的綠菜跟夏天的綠菜是一回事嗎？https://m.hetubook.com.com」李素正色道：「你的思想太迂腐太陳舊了，我得批評你……你看啊，如今全天下能在冬天賣綠菜的，只有我這一家對吧？知道啥叫壟斷不？」

知道李素能種出綠菜后，東陽是太平村裡最興奮的，絕對發自內心的興奮，而且對綠菜的評價比以往李素髮明的任何東西都高，大抵上升到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高度，全天下百姓應該給李素立個生祠每日香火供奉才對得起李素的付出……

這便是父子二人日常的交流。

「怎麼了？高履行欲娶哪家閨秀為妻？」

「高履行？」李世民皺起眉，回憶了一下，道：「此子該有二十歲了吧？說來與朕是平輩，至今尚未成親，亦算異數，倒是被高家名望身份所牽累，這次求你保媒，承乾你能幫則幫吧。」

「因為冬天的綠菜會很貴，貴到喪心病狂，貴到令人髮指，普通百姓問一句價格就會有輕生的念頭……」

「誇張了，誇張了……哈哈哈，」李素臉上每一個毛細孔都閃耀著得瑟的光輝，嘴裏卻假模假樣地謙虛：「立生祠就過分了，也犯忌諱，不過長安的百姓很快便會發現，雖然冬天能種出綠菜，但他們還是吃不進嘴裏……」

東陽呆住了，吃吃地道：「又……又是錢？」

東陽氣得狠狠在他腰間掐了一下：「鑽錢眼裡了！種個菜都不肯放過，就不能隨便賣點錢惠及百姓嗎？」

河水流淌得很慢，慢得像時光。

半晌，李世民抬起頭：「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