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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焉不說話了，開始深沉地仰望夜空繁星，順便反省自己和唐人之間的溝通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因為我有病啊。」

人還沒到西州，他便感到前路異常艱險，西州簡直是個火藥桶，一點即爆，局勢危若累卵，這麼個破地方，李世民居然把他派去當官，李素現在忍不住懷疑李世民是不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了。

所以李素決定好好適應這個社會。

「洗澡咋辦？」李素愁容滿面地看著那焉。

胳膊忽然被人死死拽住，李素扭頭，卻見王樁朝他鄭重搖頭。

知道龜茲商人那焉的身份后，他的重要性徒然提高許多，李素坐在篝火堆旁沉思許久，忽然站起身。

李素掐著喉嚨咳了幾聲，起身一臉難受地往帥帳里走去，用變了腔調的怪異聲音道：「剛才那一句吼得本縣子貴喉嚨生恙，今不見他了，睡覺睡覺……」

到了隋唐以後，龜茲對中原王朝愈發不敬，已完全臣服於突厥，成為突厥人的爪牙，常有結隊劫掠商隊，屠殺西域唐人之舉，大唐西面主要的威脅便是西突厥，高昌和龜茲。

那焉搖搖頭，長嘆道：「小人怎敢嚇別駕？別人且不說，小人這一支商隊每年往返兩次，每次埋在這片沙漠里的人……」

蔣權嚇了一跳，茫然地「啊」了一聲。

李素眨眼：「要換什麼？」

李素眉梢跳了跳，臉上泛起苦色，仰望著httｐs://wｗｗ.ｈeｔuｂoｏｋ.cｏｍ.coｍ繁星點點的夜空，嘆道：「這還不算苦，怎樣才算苦？活不成咧……」

李素長長吐氣，好吧，這個年代沒有人權平等的說法，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階級與身份是一道天塹，任誰都不能逾越，李素對那焉客氣那叫「折節下交」，這隻是出於權貴階級的一種良好教養，但李素絕不能真抱著人人平等的念頭，因為這個年代森嚴的階級區別不允許他抱著這種念頭。

千年相愛相殺，情人分手直接變仇人，歷代龜茲王很有可能都是天蝎座的……

李素饒是每天坐在舒坦的馬車裡，這種鬼氣候也讓他漸漸受不了了，每天都有一種想竄回關中太平村，攜了老爹和東陽一起跑路的衝動。

「什麼病？」

「去胡商營地那邊看看，跟那焉結交一下……」李素說著邁步便走。

李素興奮地道：「咱們原路回去，就說我病了，病得很重，見不得光也見不得風沙，請求陛下容我回關中休養幾年再去西州赴任，這個法子……」

那焉睨了一眼不遠處的馬群聚集地，淡淡地道：「進沙漠最好換駱駝，這些馬該換掉，其次，李別駕這幾輛奢華無比的大馬車……怕是進不了沙漠，小人敢擔保，馬車進沙漠前行不到五里一定會陷進沙里，然後再帶上足夠的糧食和水囊，找兩個閱歷足夠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嚮導等等……」

李素瞬間就不想搭理這個死心眼的忠君分子了。

那焉繼續道：「咱們明日便可到沙州，到了沙州后，小人勸李別駕把該換的東西都換一換……」

李素看著他，急速眨眼。

那焉倒吸一口涼氣：「沙漠里水比黃金都貴，你居然……每天要洗澡？」

坐在一旁看著火堆發獃的許明珠也急忙點頭，顯然她也很認同王樁的話。

這幾日李素主動與那焉結交，二人每日紮營后聚在火堆旁烤羊肉，最開始「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無聊又尷尬的廢話，一起吃吃喝喝的機會多了，二人也漸漸熟悉了，終於能夠聊一些除了天氣以外不那麼算廢話的廢話了。

「夫君，王大哥說得對，夫君是大唐皇帝欽封的縣子和四品別駕，每一言每一行都關乎大唐的威儀，區區一個胡商，斷無夫君主動去結交他的道理，夫君若想見他，差人請他過來咱們營地便是。」

「每天總要洗個澡吧？不洗澡還算人嗎？」

「李別駕現在言苦確是早了點，小人每年來往龜茲和大唐兩次，對大漠勉強算得熟識，咱們眼下未到沙州，這裏的氣候還算好，等過了沙州和玉門關再往西去，那才叫真正進了大漠，玉門關外的大漠才叫真正的無常又無情，一條荒瘠的絲綢之路，每年不知要埋葬多少人的骸骨，有時候走在ｈｔｔps://m.ｈetuboｏk.ｃoｍ•cｏm沙漠里被風沙一吹，一不小心便踩到一顆白骨人頭，走路時被絆一下，或許地上便是一具不知多少年月的乾屍……」

「李別駕……李別駕莫鬧……」蔣權的臉色有點難看：「您這是欺君，請恕末將萬萬不敢苟同！」

李素被那焉形容得渾身發毛，乾笑道：「你可別嚇我，恐嚇大唐朝臣，罪很重的……」

……

那焉的笑容仍舊和善，和善裡帶著幾許頗為自矜的討好之色，這位久經江湖的胡商對大唐官員的態度還是拿捏得很有分寸的。

「你是縣子，又是別駕，一個胡商身份再重要，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頭，你去結交他不合適，太給他臉了。李素，今時不同往日，你多少要顧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還早，這還不算苦，真正的苦日子在後面……」龜茲商人那焉坐在篝火堆旁，咧著嘴笑得很和善。

王樁和許明珠頓時露出欣慰且喜悅的目光，一齊點頭曰善，顯然剛才李素那副混蛋形象非常深入人心。

扭頭望向篝火堆的另一頭，許明珠環抱雙臂，臉色蒼白，蔣權盤膝而坐，望著火堆發獃，王樁……

神情一松，李素看著二人道：「覺得怎樣？」

一想到威脅，李素不由憂心忡忡。

王樁愕然看著他：「幹啥？」

後來漢武帝窮兵黷武，征伐四方，弱受屬性的龜茲王發現倚在這位暴君身邊太沒安全感了，和-圖-書於是開始跟匈奴眉來眼去，常在漢朝和匈奴之間搖擺游移，用數十年的時間給世人上演了一出三角不倫狗血戀。

「明白……」李素緩緩點頭，接著臉色一變，一股濃郁的王霸之氣噴薄而出，環睜兩眼厲聲喝道：「來人，去胡商營地叫那焉速速滾來見本縣子！」

苦笑兩聲，那焉沒再繼續說下去，李素也不打算聽，顯然後面不是什麼好話。

「結交」的意思是正式深入交往，而不是像同行這一個多月來一個送禮一個收禮那種狼狽為奸的關係，既然打聽清楚那焉與龜茲國相那利是本家叔侄，那焉這個人在李素心裏的分量就比以往更重了些，因為這層關係對西州很重要。

從西漢開始，龜茲國便與中原來往頻繁，《漢書》里記載，那時的龜茲國「戶六千九百七十，口八萬一千三百一十七，兵二萬一千七十六」，從這些數據里可以看出，龜茲只是一個小國，全國人口加起來大抵相當於大唐長安城不到十坊的人數，早在漢朝時，龜茲王攜夫人來中原覲見漢宣帝，對漢朝來說這是重大的政治盛事，於是龜茲王和夫人皆被皇帝賜予印綬，龜茲王的夫人還被賜予公主封號，那時的龜茲國與中原的關係可謂如膠似漆，蜜裡調油，互視的眼神里都能擠出蜜來。

這傢伙居然睡著了，躺在火堆旁發出一陣陣節奏強烈的呼嚕聲，心真大。

這裏已是大漠荒原地區，人煙稀少www.hetubook.com.com，鳥獸鮮見，放眼看去只見一望無垠的平原，還有平原上一陣陣隨風飛舞瀰漫的黃沙，偶爾還伴隨著遠處一聲聲狼群的嚎嘯，明明是毒辣的陽光照在身上，可隊伍里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產生一種末日廢世的蒼涼感。

李素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精心打造的五輛大馬車，長嘆了口氣。

進入大漠，行軍的速度明顯放慢了許多，沙漠里白天炎熱得彷彿置身於蒸籠里，到了晚上又彷彿忽然被人扔進了冰窟，日夜溫差太大，每個人的體力都消耗得非常大。

前世多少聽聞過一些穿越沙漠的知識，他清楚馬車是不可能進入沙漠的，原也打算在進沙漠前放棄，只是可惜了那兩大車的……

「一種名叫『不洗澡會死』的怪病……」

大唐與龜茲國的關係說來有點複雜，總的來說，勉強算是相愛相殺。

「啊？」那焉茫然回應：「洗澡？」

「蔣將軍……你說咱們原路退回關中咋樣？」李素打起了當逃兵的主意，那焉嘴裏的沙漠太可怕了，李素暫時還沒有為大唐皇帝陛下死而後已的打算，先保了命再說報效社稷之類的話。

過甘州，穿肅州，路上又走了十來天，前方遠遠可見沙州那座低矮的土城，著名的玉門關便在沙州北面不遠處。

李素滿腔當逃兵的熱情被無情澆熄，當即撇了撇嘴，問錯人了，現在才想起來，這傢伙是宮闈禁衛出身，忠君愛國之類洗腦的教育必然沒少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