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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軍完全退去后，李素才無力地朝地上一坐，背倚著城牆箭垛，長長嘆了一口氣。

攻城車的主體是一根四五合抱粗細的大木樁，木樁的前端呈錐狀，錐尖直指城門，下面則由四個大木輪子托舉著，從中軍陣到城門，大約五里之遙，攻城車慢慢朝前推進，快到城門時才徒然開始加速。

戰爭勝負不能靠武器，武器再犀利，用它的人不對，仍改變不了敗局。

蔣權滿臉是血，已分不出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在城頭馬道上來回奔跑，嘶啞著嗓子大聲下令，東奔西顧，手忙腳亂，李素忙著從東南北三面調兵，鄭小樓緊緊跟在他身後，不時揮劍磕飛一兩支射向李素的冷箭。

李素不由慶幸王樁做事一根筋，幸好有了他，城裡造震天雷才有了充足的材料，否則守城之戰會更加艱難。

廝殺慘烈，赤血十里，城池在落日的餘暉里嗚咽，晚霞暈染的火紅天空下，似乎有雙冰冷無情，視萬物為芻狗的眼睛，冷冷地和圖書注視著人間生靈的互戕，殺戮，看著無數付出了生命卻不曾被載入青史的生命消失在世間，再入輪迴。

李素搖搖頭：「不能這麼傻乎乎的死守下去，太被動了，咱們要改變戰術……」

太艱難了，城牆脆弱，四周孤立無援，守軍裏面還有一半是可以被稱為烏合之眾的鄉勇，戰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種種不利的因素加起來，這座城已註定了必破的結局。

城樓上，蔣權見狀大急，趕緊調集千人用盡城中一切堵住城門，而李素則下令將十個震天雷固定住，再將它們的引線捆綁捏合在一起，用火把點燃了朝城牆下一扔。

這座孤城，又守住了一天。

李素臉上泛起幾分苦澀：「這才守了兩天，竟折了一千，咱們還能經得住敵人幾次攻城？」

原本工坊請了百多個百姓製造火器，後來李素將所有百姓盡皆驅離出城，工坊便從此停頓下來，意料中以為一萬多個震天雷足夠守城之用，可李和_圖_書素見今日敵軍不要命的攻城架勢，不由擔上了心事，若每日守城都如今日這般艱難，震天雷這東西還是越多越好，否則城池難守。

李素仰望著頭頂皎潔的新月，淡淡地道：「我軍傷亡如何？」

他的眼眶充血通紅，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傷痛，坐在李素的旁邊重重嘆了口氣，垂頭沉默不語。

固守西州，他一直是悲觀態度，這座城能守住三五天，運氣好或許能守十來天，但若敵軍不放棄，每日這般瘋狂攻打，十天，最多半個月以後，他也沒把握能守下去。

蔣權嘴唇囁嚅幾下，道：「死了八百多個，重傷二百余，重傷的人裏面有六十多人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但它該用的時候還得用，眼下能做的，便是盡一切可能，調用一切能調用的力量，死死守住這座城，給自己和袍澤們掙命。

城內工坊再次開工，幸好上次王樁親自從沙州弄來了一大批硝石硫磺和木炭，這傢伙做事一根筋，守和圖書城需要什麼東西便玩命似的弄來，越多越好，王樁當初從沙州整整牽了一支商隊，上百匹駱駝，裝載的全部都是製造震天雷的原料，所以城裡造了一萬多個震天雷后，原料仍綽綽有餘。

守不住的那天，自己可能真會選擇與城皆亡吧，既然那天從逃跑的半路上義無反顧走回來了，那麼，與城皆亡便是自己必然的結局，不為社稷，無關善惡，純粹只為自己的餘生能夠活得體面一點，不那麼愧疚。

守不住的那一天，該怎麼辦呢？

直到日頭完全隱沒地平線下，城外中軍才突然傳來一陣鳴金聲，攻城的敵軍如潮水般退去，扔下城牆內外上千具屍首。

軍令傳達下去了，一百名鄉勇放下了兵器進入工坊，按李素的流水線生產法開始造震天雷，西面城頭上，敵軍的第二輪攻城也進入了白熱化，這一輪進攻比上次更加猛烈，敵軍主將似乎已察覺到攻破西州城比他想象中困難，於是激發了他的凶性，索性放開和圖書手腳，以添油填命的蠻橫戰術，向城頭守軍發起猛攻。

李素疲憊地睜開眼，怔怔望著東邊悄然掛上的一彎新月，嘴角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

地角寒初斂，天歌雲乍飛。大旗危欲折，孤將定何依？

……

李素累得不行了，神情愈見頹靡，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轟的一聲巨響，城牆明顯一陣輕微的搖晃，再往下看時，攻城車已被炸得沒了形狀，推車的數百名敵軍，只剩下數十人抱頭倉惶逃竄，還未跑到中軍陣前，便被敵軍的將領迎面趕來，將那些逃兵一個個砍了腦袋。

不僅如此，城外中軍陣內，竟緩緩推出了一輛攻城車。

將士們都累了，不管不顧地癱倒在城頭各處，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捂著傷處低聲吸氣喘息，還有的扔了兵器，跪在要好的袍澤屍首前哀哀慟哭不已，戰後的人間百態，城頭上一眼分明。

「也就是說，今日一戰，咱們五千守軍死了八百多人，再加上不能動彈的重傷者，差不多折損了一千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對嗎？」

艱難，慘烈，殘酷，卻又無可奈何，所有的犧牲，只為了活著。

夜幕剛剛籠罩這片焦煙與赤血混雜的土地，城頭已是此起彼伏的鼾聲，有的嘴裏還咬著半塊菜餅，人卻已經睡著了，還有的重傷者已沒了聲息，似乎已在沉睡中逝去，醒著的將士探探鼻息，然後嘆口氣，沉默著將逝者抬下城頭。

蔣權嘆道：「儘力而為吧，終歸把這條命留在西州，以報陛下皇恩便是。」

蔣權一屁股坐在李素身旁，後背的傷口已處理過了，臉上還有兩道長長的刀傷，隨便在上面塗抹了一些黑乎乎的傷葯。

蔣權眼眶一紅，點點頭。

觸目所及，皆是屍首與殘肢斷臂，皆是鮮血與白森森的斷骨，還有無數傷兵倒在血泊里無助地哀嚎，呻|吟，城頭上，攻守雙方仍在豁命廝殺，攀上城頭的敵軍被數名守軍一陣刀砍戟戮殺掉，又或者數名敵軍選一個最薄弱的地方趁虛而上，幾人合擊，彎刀舞得虎虎生風，然後再被守軍一擁而上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