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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忍著半邊肩膀的劇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水汪汪的眼睛仰頭看著程處默，萌得不要不要的。

唐朝算是一個相對開明的年代，這個所謂的「開明」，原因很多很複雜，大致跟開國后的風氣有關，眾所周知，君主李家有胡人血統，高祖皇帝李淵的母親獨孤氏是鮮卑人，而李世民的母親竇氏也是鮮卑人，說來李世民有四分之三的鮮卑血統，如果說李家三代以前是血統純正的藏獒的話，那麼如今的李世民已成了一隻血統亂七八糟的串串兒……

「夫君，夫君莫看了，妾身……妾身變醜了。」許明珠被李素盯得不好意思，忸怩地垂下頭，隨即想到這句「變醜了」不是謙虛，而是實話，許明珠眼眶頓時又蓄滿了淚水，這回確實是傷心了。

程處默一愣，急忙賠罪不已，然後又樂了：「你這讀書人倒是厲害，乾的事連武將都拍馬難及，這麼一座破城，三萬人打了半個月都沒打下來，兄弟啊，你太厲害了，這事若傳回長安，我老爹肯定二話不說把你拉進軍伍里，誰搶揍誰。」

「咦？啥聲？啊呀！哇哈哈哈哈……好兄弟啊，總算醒了，哥哥可想死你了！」

李素苦笑道：「別誇我了，這次已要了我大半條命，再被程伯伯拉進軍伍，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

扳正她的肩，李素仔細端詳著許明珠的模樣，心中湧起無盡的愧疚，這張臉消瘦得不成樣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人最美好的年華里，她為了他，已提前褪去了花容，只能從眉眼裡依稀找出一絲當初明艷動人的痕迹，而這個女人，是他的妻。

許明珠觸電似的慌忙從李素懷裡彈起來，羞紅著臉站在一旁。

許明珠搖頭，黯然道：「其實……是妾身娘家高攀夫君了，妾身出身商賈，本是低賤……」

「你比以前瘦了，瘦多了，夫人，從今日起你要吃肉，多吃肉，把身子養起來，還有，多睡覺，多養息，爭取早日變回當初嫁給我時那個明眸皓齒的美麗姑娘……」李素很認真地叮囑道。

一旁的許明珠卻再也忍不住，失聲笑了起來，接著臉蛋一紅，急忙道：「妾身，妾身……給夫君熬藥……」

許明珠剛才忘形抱住他，當時正是情緒激動時，自尚未察覺有什麼不妥，現在李素主動抱住她，頓時嚇了一跳，緊接著臉蛋便紅了，手足無措地抬起手想推開，轉念又想這是自己的夫君，似乎……不能推啊，可是，又好羞澀……

李素一愣，垂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最後，在程處默無比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抬起頭，很認真地道：「是的，好意思。」

夫妻互相抱住的那一剎，李素堅固的心防也鬆動了，他也放開了情感的閘口，只是宣洩得比許明珠內斂一些。

……

啪！

李素打斷了她的話，正色道：「htｔｐs://ｍ.ｈｅｔuｂoｏｋ•com•com別說什麼出身，夫妻間不提這個，我未被陛下封爵以前，也是做買賣的，大家半斤八兩，誰都別嫌誰，以後別提出身這種話了，我不喜。」

話音落，程處默那魁梧的身子便從帳外沖了進來，一路灑下……杠鈴般的豪邁笑聲。

明亮的眸子流轉望向帳外的藍天，許明珠的笑容越來越深。

許明珠抱著李素哭得很傷心，以往努力維持住的矜持和儀態，此刻全然拋卻，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小女人，一個情感完全放開了閘口盡情宣洩心中多日苦悲的小女人。

一旁的許明珠見李素疼得直冒冷汗，終於忍不住道：「程大哥，夫君身子剛見好，您……下手輕點……」

李素笑了，朝帳外揚聲道：「程兄，我醒了！」

李素大笑，再次抱住她，道：「不醜不醜，配我剛剛好，再美一點我就配不上你了。」

程處默很不講究地在李素麵前一屁股坐下去，開始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

終於，守到雲開見日了么？

看到許明珠憔悴消瘦的模樣，以及城破前忽然而至的援軍，李素那一刻全明白了。

「對，有話好好說，小弟我怎麼說也是個斯文讀書人，表達喜悅只需抱頭痛哭，不可動手動腳……」李素忍著痛點頭附和。

「兄弟重逢是喜事，哭啥！沒出息！」程處默大大咧咧地笑，笑得很開心。

既然不是純正的漢人，那麼說話行事以及性heｔuｂｏｏk•cｏｍ.cｏm格自然跟漢人不大相同，李家的行事作風多少還是受了胡人很大的影響，所以李家兩代君主胸襟都很博大，性格也很寬容，只要別觸及到李家真正的利益，一般而言都是很隨和的，這種隨和的風氣也漸漸影響了民間，所以大唐的婦女地位較歷朝歷代高一些，但是，總體而言，女人還是依附男人的。

李素擺手：「別封賞了，再封賞一回我不知還會遭多少罪，我已決定上疏辭官告老了。」

李素也抱著她。

女人在這個年代是很弱小的，從大的方面說，農業社會由生產力決定社會統治權，通俗點說就是誰力氣大誰說了算，數千年父系社會的沉澱，還有百家學說的文化洗腦，於是數千年下來，女人漸漸成為了男人的附屬品，出生后依靠父母，出嫁后依靠夫家，在這個年代，女人的一生只能依靠。

「我那兄弟醒了沒？發燒好幾日了都未退，你們到底是不是大夫？惹老子不痛快了，先剁了你們幾個，狗屁大夫，連個發燒都治不好！」

「噗嗤！」

許明珠急忙柔順地點頭：「是，妾身以後不提了。」

程處默嘿嘿直笑：「怕是由不得你，西域聯軍已被擊潰，捷報已遣飛馬日夜兼程奔赴長安，你的事迹很快會被陛下知曉，嘖嘖，少年英雄，了不得！不知陛下這次該如何封賞你才能配稱得上你的功勞。」

程處默驚道：「告老？你不到二十歲好意思告老和*圖*書？」

「你若一定要認為這是重逢后的喜悅淚水，那就算是吧……」

許明珠小嘴微微一癟，嗔道：「夫君終是嫌妾身丑了，你剛才還說妾身這模樣配你正好的……」

「因為幸福的女人是不會哭的，哭，就是苦，哭得厲害，說明這個女人嫁得不好，受盡了委屈，我對你不好嗎？……好吧，以前確實對你不好，但以後我會對你好的。」李素展顏笑道。

另一邊肩膀終究也沒逃出魔掌，這下李素兩邊肩膀全沒知覺了。

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李素麵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模樣，程處默樂得眉眼不見，使勁一拍李素的肩，啪的一下，屋漏偏逢連夜雨，大病初愈的李素頓時又半身不遂了。

糾結無比之時，李素已將她抱得緊緊的，許明珠羞紅著臉，像只鴕鳥般埋在他懷裡，想到成親以來，這是夫君對自己最親密的舉動，頓時又紅著臉在他懷裡無聲地輕笑起來，貝齒咬著下唇猶豫了一下，然後，縴手也悄悄地環住了他的腰，那動作，怯怯的。

人未到，聲先至，十足的煞風景的破鑼嗓音。

東陽，許明珠……李素心中反覆念叨著兩個名字。

夫妻最親密的溫情時刻，被帥帳外匆匆的腳步聲打破。

他明白這個以前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的結髮妻子，在這短短的數月里為他付出了多少，遭受了多少艱辛和磨難，擔了多少煎熬的心事。

說完她便踉踉蹌蹌跑出了帥帳，帳外很快聽到她壓抑和圖書的悶笑聲。

然後，程處默張大嘴，傻獃獃地看著李素，李素也無辜而蠢萌的看著他，二人對視，相對無言，氣氛有點尷尬。

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夫君，妾身……變醜了。」許明珠再次哭了起來。

或許，上天對他最大的垂憐，便是安排他在第二次生命里，遇見兩位同樣情深意重的女人，這兩個女人的出現，不知是自己多少輩子積德種下的善因。

許明珠是典型的大唐女人的寫照，出身很低，家境富足，從懂事的時候起，便被父母教育洗腦，她所受到的教育都是以《女誡》《女德》為模本，以未來的丈夫為中心，她似乎是天生的依附者，離了父母還有丈夫，離了丈夫，她的人生便灰暗了，因為沒人教過她，離了丈夫她還能靠誰。

……

「什麼叫『就算』？本來就是！兄弟啊，俺老程這輩子沒服過人，但對你……」

李素很認真地道：「沒錯，但夫人可以更美麗的啊，那時就是為夫我高攀你了，夫人仔細想想，那種被高攀的感覺，酸爽不？」

「莫哭了，你哭得厲害，對夫君來說是很挫敗的一件事……」李素苦笑，輕輕拍著她的背。

「為……為何？」許明珠抽抽噎噎道。

許明珠急忙搖頭，使勁吸了下鼻子，道：「妾身沒受委屈，夫君以前也對妾身很好，妾身只是，只是……想哭。」

這是許明珠的人生，其實也是如今大多數唐朝女人的人生，可悲或可憫，自在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