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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亮笑道：「大多是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鴻臚寺卿唐儉大概也在其中吧。」

上國氣度，華夏禮邦，從百姓身上便可見端倪一二，哪怕對待曾經交戰過的敵國，百姓們亦毫無芥蒂，坦然歡迎，這是何等的民族自信與涵養。一陣陣熱烈的歡呼，似乎是整個大唐用一種平常且平靜的語氣在對他說：我打敗過你，但我還是歡迎你。

松州一戰，五萬唐軍攻伐二十萬守城的吐蕃軍隊，原本毫無懸念的必勝一戰，卻因為李素這個人，發明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大殺器，最終松州失守，二十萬吐蕃兵棄城倉惶而逃，唐軍乘勝追擊，兩位大將不但將松州城收復，還領軍深入吐蕃境內千里，燒殺搶掠，一馬平川如入無人之境，那一戰，吐蕃吃了大虧，而導致吐蕃吃大虧的人，就是這個李素！

李素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長長的呵欠，一臉遊離于夢與現實之間的恍惚，毫無意識地任由許明珠用布巾揉搓著他的臉。

「鄖國公所言甚是，本相深以為然，只不過……上天賜予貴國甚厚，難免引萬國覬覦，世間萬物皆有盛極而衰之虞，貴國如今兵鋒之利，橫掃天下，可猛虎若有老邁體衰之日，未可知是否有群狼噬虎之憂？」

祿東贊恍然，然後露出理解且曖昧的微笑：「確是正理，我們都曾年少過，倒真羡慕這些年輕人了，可惜時光不復，春宵難度，如今縱有殺敵之心，卻苦無鏖戰之力啊！」

有英主，有賢臣，二人相輔相成，在位治國大興水利，扶助農桑，練兵布陣，吐蕃這幾年無論國力還是軍力皆蒸蒸日上，不大不小對大唐也產生了一定的威脅，數年前侯君集牛進達挾收復松州之餘威，報復性領軍深入吐蕃境內攻城掠地，手裡掌握著震天雷這般逆天的神器，挺進吐蕃境內千里后也不得不撤軍，除了對唐軍不利的高原氣候和複雜的地理環境外，侯牛二將對松贊干布的和_圖_書忌憚也是原因之一。

此刻見祿東贊微笑看著長安城牆，一旁的張亮微微一笑，語氣和善卻帶著幾分傲色道：「我大唐國都長安，佔地關中，居者百萬，依八水之濱，據秦嶺之險，雄視天下，萬國朝拜。」

隊伍很浩蕩，大約千餘人左右，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僧人，隊伍里除了人和馬，還有數十輛大車，車上滿滿載著東西，隊伍的末端，數十名大漢揮舞著鞭子，驅趕著近千頭羊，一時間馬叫羊嘶，好不熱鬧。

祿東贊對唐儉尤其客氣，話里話外皆有奉承之意，唐儉不愧是大唐著名的外交官老司機，對祿東贊滔滔不絕的讚賞只是含笑謙讓，不見半點被糖衣炮彈擊中的模樣。

良久，重重一拍大腿：「對了，去刑部打探一下消息，老丈人關在牢里該不會被人弄死了吧……」

張亮編的理由不算瞎話，他真的猜中了。

祿東贊身旁，與他並騎而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大唐紫袍，臉型方正，不苟言笑，眼神略顯陰沉，此人正是奉旨至鳳州迎吐蕃一行的鄖國公張亮。

……

「李素？」祿東贊動容道：「可是那位……李素？」

李素臉上閃過怒色，哼道：「這些不知所謂的番邦，一點交通常識和禮儀規矩都不懂，長安城三面九門，非要擠在一個門裡進出，人長得丑就罷了，腦子也有病！改道，我們走延平門進城，不跟這幫化外蠻夷瞎擠！」

顛簸的馬背上，祿東贊眯著眼，迎著烈陽，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雄偉巍峨的長安城樓，眼中閃過一抹莫測的目光，嘴角的微笑卻顯得那麼的親切自然。

「少年郎貪歡嗜睡，或許起晚了些，還請大相莫要見怪，李縣侯稍遲便至。」

眾人寒暄一陣后，禮部一名官員朝後面揮了揮手，一隊身著鎧甲威武不凡的將士和一隊衣著光鮮亮麗的舞伎走出來，兩隊人擺好陣勢，隨著編鐘和笙簫的悅耳樂聲，兩隊人在吐蕃大相一行人https://m.hetubook.com.com面前翩翩起舞，城外遠遠圍觀的百姓們也紛紛朝祿東贊歡呼致意。

祿東贊哈哈大笑：「胸襟如海者，豈止大唐哉？我吐蕃亦不甘其後，松州之戰已是陳年舊事，不值一提，倒是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年英雄，本相若不結識，與入寶山空手而歸有何區別？還請鄖國公代為引見。」

祿東贊沉默半晌，嘆道：「此少年英傑，聞名久矣！中原之地，人傑地靈，福地也。」

洗漱過後，李素終於恢復了一半清醒，坐在庭院開始發獃，揉著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我總覺得今日有件很重要的事沒辦……到底是什麼事？」

張亮眸光閃動：「松州一戰，吐蕃因此人而大敗，大相不恨他么？」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城門前，一名吐蕃將領揚手大喝了一句吐蕃語，隊伍立馬停下。

有這種自信和氣度的國家，至少數十年內是絕不會衰敗的，大唐這個亦友亦敵的鄰國將來必然愈加強盛，對吐蕃來說，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張亮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哈哈客氣兩句，小小的不愉快算是揭過不提。

話說得溫和客氣，可語鋒卻非常尖銳，張亮聞言臉色一僵，畢竟是外賓，也不便發作，只好嘿嘿冷笑兩聲，閉口不言。

張亮微驚，急忙四下掃了一圈，發現李素果然不在其中，頓時神情有點尷尬。

今日，大唐都城外，吐蕃最不好惹的人之一，大相祿東贊來了。

一路疾馳，不到一個時辰便遙遙可見長安城門。

對李素，祿東贊自然不陌生，不僅不陌生，這個名字對祿東贊來說可謂刻骨銘心。

這樣一支怪異的隊伍，踏著關中飛揚的塵土，緩緩行到了長安城外。

老天眷顧，各領風騷。吐蕃自從松贊干布即位后，迎來了欣欣向榮的春天，不知吐蕃哪位已故君主的墳頭突然冒煙噴火，這幾年吐蕃的國運莫名其妙便紅火起來，平心而論，吐蕃的君主松贊干布和*圖*書算是一位英主雄才，而下面的大相祿東贊，也是一位非常精明厲害的角色，吐蕃有了這兩位君臣，就好像劉備遇到了諸葛亮，一個如魚得水，一個如水遇魚，正是水乳|交融，蜜裡調油，你儂我儂，恩愛無邊，羡煞旁人。

隊伍正中，為首的一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很華麗的長袍，帽子上鑲嵌著一串串珠玉，身上的佩飾多如繁星，從古玉到金器銀飾，可謂琳琅滿目，隨著馬背的上下顛簸，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像一個移動的五金雜貨鋪。

張亮苦笑點頭，轉身悄悄朝隨行侍衛扔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去太平村叫李素過來。

「既是春宵貪晚，我們也不做那焚琴煮鶴的惡人，鄖國公，可願與本相在此等候李縣侯？說實話，本相對這位少年英雄委實仰慕，還請鄖國公莫怪本相孟浪。」

領著眾人穿過城門甬道，李素拍了拍額頭，一臉苦惱，失神般喃喃道：「還是覺得有件重要的事沒辦，到底是什麼事啊？誰能給我一個提示……」

隊伍的穿著有點怪異，皆著式樣古怪奇特的長袍，袍色花花綠綠，腰無束帶，頭戴翹角皮帽，就連他們騎的馬，骨骼也非常精奇，竟比中原的馬兒矮小得多，瘦瘦矮矮彷彿不堪重負似的，魁梧的大漢騎著它，雙腳幾乎可以沾地而行。

奉承話人人愛聽，饒是不苟言笑的張亮，此時也不由哈哈大笑，面帶得色，隨即笑聲一頓，若有深意地瞥了祿東贊一眼，道：「站在城門口的還有一位，姓李，名素，爵封涇陽縣侯，大相一行居於長安，陛下有旨，命李素代天子款待大相各位。」

說走就走，李素隨即大聲吩咐薛管家備馬，挑了方老五和鄭小樓等十幾名部曲隨行，眾人上馬出門，直奔長安城而去。

如此重大的外交國事，身為陛下指定的唯一接待人居然缺席迎接儀式，張亮心中實在有些惱火，迎著祿東贊期待又迷茫的目光，張亮咬了咬牙，硬生生憋出了一個ｈtｔps://wｗw•heｔｕbｏok•ｃoｍ.cｏm理由。

祿東贊恍然，笑道：「唐儉之名，本相久聞矣，聽說當初貴國皇帝陛下平滅突厥，唐儉孤身入敵營，以三寸之舌而令突厥可汗搖擺不定，為貴國出兵爭取了戰機，本相常與我國贊普談古論今，說到貴國君臣時，贊普對貴國唐儉常讚頌有加，他說，貴國平滅突厥，唐儉一人堪比十萬雄師。」

說到底，大唐和吐蕃之間的關係並非太和睦，幾年前兩國還交戰過，幾場戰役各有勝負，可謂相愛相殺，這幾年兩國外交來往頻繁，但對話時的火藥味仍有些濃。

……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吐蕃大相，祿東贊。

方老五在前開道，騎在馬上忽然指著遠處的城門，大聲道：「侯爺，西邊金光門前似乎聚集了一大堆人，好像都是異國番邦之人，門口都佔滿了……」

張亮含笑，似乎明白祿東贊的意思，點頭道：「正是那位……李素。」

城門口，以鴻臚寺卿唐儉為首的官員們紛紛上前，與祿東贊見禮，眾人一陣談笑寒暄，仿若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氣氛倒也頗為融洽。

總的來說，松贊干布和祿東贊這兩人不好惹，哪怕睥睨所向無敵的唐軍也必須忌憚三分，若非戴綠帽，兒子不是親生，隔壁王叔叔莫名其妙赤身裸體掛在自家陽台外面之類不共戴天的大仇，大唐一般也不太願意兩國交戰。

「這個……啊，可能，或許……」張亮尷尬得不行，期期艾艾半晌竟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不錯，李素確實起晚了，倒不是因為貪歡，睡到自然醒是李素生活中最常見的狀態，古人所謂的「聞雞起舞」，對李素來說根本是句廢話，除非聞到的雞味是油煎蔥爆，否則他絕不會起舞，肯德雞也不行。

隊伍離長安城金光門越來越近，祿東贊眯眼眺望，發現遠處城門口有一群穿著官服的人靜立，不由笑道：「貴國皇帝陛下實在太客氣了，竟勞動朝中大臣相迎，本相深感不安吶。」

聽到李素也在城門口和*圖*書迎接，祿東贊的眼中露出饒有興緻的光芒，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了。

祿東贊眺望一陣后，忽然道：「不知等在城門前的貴國朝臣是哪些人？鄖國公可否賜告一二？」

穿得雖然怪異，但其人卻相貌不凡，說是不凡，實在是因為此人長得偏醜陋，膚色黝黑，兩頰顴骨高高隆起，還帶著兩團高原紅，鼻如鷹嘴，眉若掃帚，嘴如臘腸，組合起來的整體畫面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唯獨一雙眼睛，看似親切和善，然而卻不時閃過精光。

張亮聞言哈哈大笑，旁邊一眾朝臣真心的假意的，也都紛紛笑了起來。

於是，涇陽縣侯李素成功且完美地繞過了祿東贊，也繞過了自己接待外賓的重要任務，一行人打馬疾馳，意氣風發地從延平門進了城，苦了金光門外一群苦苦等候望眼欲穿的國公，大相，以及禮部和鴻臚寺官員……

祿東贊點點頭，笑道：「蠻夷之人不懂規矩，稍停還請鄖國公指點禮儀一二，莫教本相鬧了笑話才好。」

聽到「李素」的名字，祿東贊的眉梢忽然一跳，神情立馬變得有些複雜了，眼中更是精光大盛。

祿東贊笑了笑，一張嘴居然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話。

夏日炎炎的烈陽下，長安城外灞橋邊，徐徐行來一隊人馬。

祿東贊臉上帶笑，心中卻一凜。

「大唐乃禮儀之邦，對友邦自然不會失禮，大相應得此禮待。」張亮淡淡地道。

祿東贊在吐蕃的名氣不小，如果按史書上的說法，祿東贊可以算是吐蕃的中興之臣。

「若能結識這位少年英雄，本相此行不虛了。」祿東讚歎息般笑道。

與眾臣見禮過後，祿東贊有些心不在焉，扭頭四下張望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拽了拽張亮的袍袖，輕聲道：「為何不見涇陽縣侯李素？」

張亮含笑應了。

身後眾人轟應一聲，拔馬便朝延平門馳去。

祿東贊見張亮臉色不好看，頓時大笑幾聲，道：「鄖國公海涵，本相蠻夷之人，不通中原禮數，說話直來直去，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