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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天理公道」自然是擺在明面上說的東西，如同口號一般，事實上朝堂里發生的齷齪事多了，有的被挖出來，有的永遠被壓下去，這個時候也沒見天理公道出現支持一下正義。

魏王李泰確實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幹得確實漂亮，先把傳言鬧到人盡皆知，然後再指使裴儼進宮上諫，就算李世民想壓下此事都已不可能，這樁案子仍舊還得往下挖，再挖的話，該輪到太子了……

「驚喜個鬼！」東陽重重捶了他一下，氣道：「你少跟他見面，魏王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他太危險，會害到你的。」

李世民此刻像一隻發怒咆哮的獅子，冷酷無情的本質終於在李元昌面前完全釋放出來了。

「明日你在朝會上當眾請罪，然後自去宗正寺等候發落，李元昌，若朕以後再聽到你的劣跡，可不會如今日這般輕易便宜了你……」

東陽笑道：「以前確實不來往，後來出了家，更是與俗世隔絕了，可誰叫我開了個道觀呢？大唐皇室宗親里的出家人只有我一個，這兩年許多公主都慕名來給道君供奉香火，許願立志什麼的，文成公主也是信徒，她對佛道兩教都很信奉，所以一來二去的便與她認識了，交情越來越好了……」

「臣剛才說過，臣是風聞而奏事。」裴儼神情鎮定，一臉坦蕩。

狠狠一記耳光，漢王李元昌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紅腫起來。

「他怕跟我來往多了，會被我帶壞，真是豈有此理……」

縱容？

殿內，李世民的臉色鐵青，眼神殺氣四溢，殿內的空氣忽然變得肅殺凝滯。

「有什麼危險？」

漢王李元昌雖是王爺，但卻沒什麼骨氣，尤其是在李世民面前，俗稱的「慫貨」就是他這個樣子。平日見了李世民像老鼠見了貓，嚇得渾身直顫，惹了禍避無可避，除了磕頭認罪求饒，別無他法。

東陽嗔道：「你怎麼總能蹦出些怪話？」

李世民就是這麼失敗，他是失敗的父親，也是失敗的兄長。

李素甚至能猜出胖子的想法，他以為這次合作只是個開始，以後太子下台，他便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選，那時無論時與勢，李素如果不是傻得太厲害的話，只能選擇站在他這一邊，畢竟大家合作得這麼愉快，而他又是下一任大唐皇帝的超級種子人選。

「裴卿勿復多言，此案就此打住，你退下吧。」李世民索性懶得理他了，ｍ.ｈｅtuｂｏｏｋ•coｍ•ｃoｍ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

東陽頓時露出幸福的神色，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你以為世上男子誰都是你這樣的么？終歸還是負心薄倖郎居多，有情有義的太少……文成公主的心上人呀，也是個異國人，說來她和他認識也巧，去年上元夜，父皇下令長安免宵禁，全城徹夜盡歡，她和他就是在上元夜裡認識的，那時文成公主喬裝成男子模樣看燈猜謎，恰好那個他也在猜同一個謎，其謎曰：『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二人同時看到此謎，於是異口同聲說出了謎底，原來是個『日』字，便是那次初識，成就了二人的緣分……」

東陽想了想，釋然道：「說得對，你比他壞多了，我忽然不擔心了……」

重翻舊案顯然是有預謀的，裴儼是執行者。

說著李世民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前襟猛地往前一提，湊在他耳邊森然冷笑：「……殺兄弟的事，朕也干過，不差多一件。」

啪！

李素仰頭望天，喃喃道：「天色不早了，家裡還……」

看著伏地磕頭不已的李元昌，李世民覺得很累，心力交瘁了。

李世民面露狐疑之色，朝殿內的宦官揮了揮手，宦官會意，急忙退下，看樣子是出宮查實去了。

證據有人證，也有物證，甚至還有黃守福家眷親手畫押的供詞，承認是被漢王府管事崔豐所逼而誣告，總之，被了結的案子被裴儼一道奏疏全部翻了出來，還把漢王牽扯進來，事態升級了。

聽到漢王連滾帶爬被召進宮，李素的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不出意外的話，這傢伙要倒霉了，李世民的教育方式向來粗暴，不是打就是罵，漢王這次進宮，出來時少說也會鼻青臉腫，斷手斷腳也不是不可能，李承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李世民明白裴儼的意思，所謂「一門心思」，就是繼續深挖，甚至李世民都不必親自挖，裴儼已經把奏本呈上來了，裏面曆數漢王多年來的劣跡，更重要的是，黃守福一案里漢王府參与其中的所有證據。

……

裴儼垂頭：「陛下是明君，何故縱容漢王？」

裴儼不走，他還有話沒說。

李世民大怒，隨即又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當朕三歲孩童可欺耶？事前你不知情，事後呢？事後你做了什麼？你順水推舟把這樁案子栽贓給別人，還指使刑部侍郎助紂為ｈtｔps://wｗw•heｔuｂｏok.cｏm•ｃoｍ虐，朕的朗朗清平朝堂，被你搞得烏煙瘴氣，長安市井民怨四起，質疑朝堂不公，君臣昏庸，這一切，朕全拜你所賜！」

裴儼所言不虛，長安城確實有了風聲，而且沸沸揚揚，不過這一次的傳言不是李素所為。

到底是誰，在背後弄鬼？他想達到什麼目的？

「明日朝會，當著滿殿朝臣的面，你自己負荊請罪吧，還有，你王府那個殺了人的家奴……」

可偏偏，黃守福這個原本已經了結了的案子，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被翻了出來，因為他們要求「天理公道」，要求「一門心思」。

李世民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中露出一絲殺氣。

李元昌嚇得渾身如篩糠，眼淚都下來了，惶恐磕頭如搗蒜。

「是，傳遍了，陛下若不信，可現在派人核實。」

東陽嘆氣：「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魏王覬覦太子之位，早已是人盡皆知之事了，據說最近太子犯了錯，朝野皆雲父皇有易儲之心，以魏王對東宮的垂涎，他會幹出什麼好事？這種時候你跟他來往，小心被牽累進去，畢竟父皇會不會易儲猶在兩可之間。」

「她的意中人是誰？作為男人，尤其是被女子深愛的男人，這個時候總該站出來做點什麼吧？」

一步步的布局，算計得分毫不差，那個圓滾滾的胖子絕不似他表面看起來那麼憨態可掬。這次他和那胖子是合作，一旦太子下台，他和胖子的合作便告終止，二人的蜜月期也算過去了，那時是友是敵還真不好說。

李素奇道：「你怎會跟文成公主如此熟悉？記得你以前從不跟皇室宗親來往的啊。」

說著東陽幽幽一嘆，道：「文成公主她很可憐，她……原已有了意中人，這次被封公主，又要遠赴吐蕃和親，她在府里哭得死去活來，幾番求懇江夏皇叔收回成命，可聖旨已下，江夏皇叔也沒有辦法，連著幾個月，在府中數次求死而不得，如今已是形如縞木，與死人沒兩樣了。」

李世民很不悅，這是種添堵行為，給滿朝君臣添堵，以前就不怎麼待見裴儼，是因為這傢伙死腦筋，一根腸子通到底，他眼裡的世界不是黑就是白，絕不存在灰色地帶，而朝堂之事，灰色地帶往往是最多的，所以裴儼不但不被皇帝待見，混跡朝堂二十年也沒交到幾個朋友，大家都不愛和他玩。

「說點別的事，上次你ｍ•ｈet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說江夏王的長女被封文成公主，即將遠嫁吐蕃和親，又說她很苦，她苦什麼？」話剛落音，李素頓覺失言，換什麼話題也別換這個話題呀，這不明擺著自找麻煩么？

大唐皇室里的死胖子只有一個，屬於標誌性人物，很好認，東陽秒懂，吃驚道：「你跟魏王來往？」

「李元昌！朕知你平日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仗著皇室宗親的身份欺男霸女，漢王府在長安城的產業不止三十個店鋪吧？長安城外被你兼并的土地何止萬畝！這些朕都忍了，因為你是朕的弟弟，可你，竟敢公然殺人，李元昌，當初父皇定下的大唐律，還有朕定下的貞觀律，在你眼中算得什麼？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什麼不三不四的朋友？」

東陽又捶了他一記，嗔道：「沒良心的，我是為了誰？」

「最近老不著家，總聽說你往長安城裡跑，到底幹什麼去了？」東陽的聲音有些許幽怨。

「一個死胖子，理論上來說，你要叫他哥哥……」

對這個親弟弟，李世民實在是太怒其不爭了，可是，終究只能縱容，縱容不是因為疼愛，因為他很忙，他忙到連自己的親兒子有時候都沒時間管束，只好眼睜睜看著不爭氣的兒子們每天乾著不爭氣的事，事惹大了，一頓暴抽，一腳踹出長安滾回封地，再過一年半載，氣也消了，想起那個縮在封地里的兒子，又是一陣心疼，於是下詔把他叫回來，吳王李恪，齊王李祐，這些皇子都領教過父皇的忽冷忽熱，呼來喚去，像對待一隻寵物，高興時摸摸毛，不高興時踹遠。

東陽整個人都酥了，李素的頭與她的腿親密接觸，如今仍是夏末，大家穿的衣裳很薄，只隔了薄薄的一層絲綢，偶爾一摩擦，便覺得心旌漾動，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念多少遍清凈咒都沒用。

裴儼嘴角不易察覺地一勾，行禮后緩緩退出了萬春殿。

李世民仍覺不解恨，又飛起一腳，李元昌被踹得倒飛出去，頭碰到了大殿的門檻，一聲慘叫后，鮮血從他額頭汩汩流下。

作為一位英主，李世民的性格很強勢，而且特別自負，他懷疑的事情一定要親自驗證才會相信，任何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誰傳的？給朕查！」

李元昌只有二十多歲年紀，他是李淵老年得子，李世民說是他的兄長，實則扮演的卻是嚴父的角色，此刻見龍顏大怒，李元昌也被嚇到和_圖_書了，渾然不顧鮮血直流的額頭，跪在李世民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嚎啕大哭。

「裴卿，此案已結，可止矣。」李世民神態堅決，隨手將他的奏疏輕輕朝案上一扔。

「對你親哥哥如此評價，東陽，你很失禮哦……」李素笑道。

很奇怪啊，李治那個小屁孩存在感到底有多弱，為何從長孫無忌到皇室宗親，大家全都自動自覺地將他無視了，覺得他是個對皇位毫無威脅的人。

下次得跟小屁孩聊聊人生理想，順便讓他檢討一下自己的透明體質。

李素眨眨眼：「是啊，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宦官領命匆匆退下。

天空很藍，漂浮著朵朵白雲，河灘邊，李素靠在東陽的大腿上，仰頭望著天，感受著東陽那雙修長結實又軟軟的大腿，他卻獃獃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嗖地一下，李元昌趕緊起身，繼續跪倒在李世民面前，臉色一片蒼白，混雜著縷縷絲絲的鮮血，紅白相間分外狼狽。

……

李世民臉頰一抽，眼中已積蓄怒氣。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忽然扭頭望向殿外，咬著牙冷冷地道：「召……漢王入宮！」

無論公與私，重翻此案都是弊大於利的，李世民當了十幾年皇帝，如此簡單的利弊權衡還是看得很透徹的，所以，這樁案子絕對要繼續壓下去。

再望向裴儼時，李世民眼中的怒氣仍未消：「裴儼，此事是你所為嗎？」

李素笑道：「好了，我自有分寸，事實上魏王殿下更擔心……」

李素目露奇色：「二人一日定情，實在是羡煞旁人吶！不過你爹也是狠角色，專業棒打鴛鴦二十年，勉強也算是本事了……」

太平村。

李世民一揮袍袖：「爾且退下，待朕想想……」

所以，這樁案子又要被翻出來了。

李世民越說越氣，又一腳狠狠踹去，李元昌被踹得打了兩個滾才停住。

閉上眼，深呼吸，李世民試圖平復情緒，深呼吸好幾次，發現心裏的邪火怎麼都壓不住，於是抬腳朝李元昌再次踹去，這下終於爽了。

「還燉著湯是吧？找借口也不肯多花點心思，這個爛借口你都用過多少次了！不管，今就算你家燒了，也得聽我說完。」

「慢著，再換個話題！今晚吃什麼？」李素果斷糾正錯誤。

「陛下……皇兄饒我！饒我這一次！元昌實屬冤枉，一切皆是家奴所為，弟亦毫不知情，直到那惡奴做下這樁事之後才對我坦白，然而那時命案已犯，一切和-圖-書都遲了，皇兄，我是冤枉的呀！」

「他擔心什麼？」

李素重重嘆氣：「意思就是說，麻煩離我越來越近了？」

天家壓下一樁人命案當然容易之極，可是，若這件案子又被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誰還能壓得下？再強勢的皇帝也不行！

沒錯，李世民是縱容，漢王是他的親弟弟，儘管是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那也是親弟弟，為何不能縱容？本來天下人對他當年弒兄殺弟之事頗多詬辭，現在難道又拿自己的親弟弟開刀？天下人會怎麼看他？大家眼裡的帝王與禽獸何異？再說，這算多大的事？只不過一條人命而已，堂堂天家想壓下一樁命案難道很難嗎？為何世上偏有這麼多不長眼的人竄出來敗興？

東陽瞪他一眼：「偏不！就要說這個，你縱不提我也要說的。」

半個時辰后，宦官回宮了，跪在李世民面前點了點頭。

可惜的是，李素真的傻得厲害，所謂的合作只是一杆子買賣，做完就散夥，因為李素早已選擇了站隊，站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一支隊伍里。

更何況，已經有一位刑部侍郎被拉下馬了，現在又牽扯到漢王，如果這樁案子繼續挖下去的話，不知道還會牽連多少朝臣，貞觀朝堂形勢一片大好，難道要選在這個時候對朝堂搞一次大清洗？

……

東陽幽幽一嘆，語氣傷感地道：「也不知是佳緣還是孽緣，偷偷摸摸一年多了，沒想到一紙旨意下，有情人兩兩分離……」

「陛下，這樁案是否重審，怕是由不得朝堂了……」裴儼忽然嘆了口氣：「臣之所以上本，是因為這幾日長安城裡已經傳遍了，漢王有不法事，長安城內幾乎每個百姓都知道，臣不知傳言的源頭是哪裡，臣只是風聞而奏事，陛下可掩臣一人之口，掩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否？」

「我最近老跟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你要多管管我，不然我會變壞的……」李素幽幽道。

伸手朝她軟軟的大腿上調皮地一摸，東陽羞怯地輕叫了一聲，接著滿臉通紅，憤憤地瞪著他。

李世民臉上頓時閃過濃濃的厭惡之色，這個不學無術的東西！什麼叫「見情勢不妙」？什麼叫「殺之」？一件事說法不同，性質也不同，堂堂皇室宗親，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沒有么？說一句「將其正法，以懲其罪」會死嗎？

李元昌急忙惶恐道：「事後弟見情勢不妙，已將其殺之……」

李世民神情一滯：「長安城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