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親
我回頭望去，帕蘇姆帶著骨質耳環，雙目閃動著邪光，滿臉皺紋、近在咫尺的盯著我。
屋裡瞬間聲音靜止了，空氣彷彿凝固了般……許久，我打破了沉寂：「你說的是那個連體怪嬰？」
我的心猛然一跳，血往上涌……
窗外依舊是雷雨交加，閃電不時地劃破夜空，屋子內瞬間映照得白森森的，枕頭邊躺著的那個怪嬰，它的眼神似乎怪怪的，說不上來是正是邪。
縣城汽車站，兩名等候在那裡的警察接走了老阿婆，臨下車時，她回眸望了我一眼，我把臉側了過去，不願意再看到她那悲傷無助的眼神兒。
「你是誰？」我顫抖著聲音問道。
「死了，他得了鉤狀螺旋體，據說是喝了密林中的一種山鼠尿污染的溪水，沒能挺過幾天。」父親緩緩說道。
窗外響起了一聲炸雷，大雨傾盆而下，雨水擊打在屋檐上嘩嘩流淌下來，閃電撕裂著夜空。
「是湘西的山么？」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我顫抖著手抓過父親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倒挺有意思的呀，到處亂跑，這兒鑽一下，那兒溜達一下，就當是旅遊了。」我沉住氣道，顯得十分單純的模樣。
燈亮了，父親空洞的目光直直的盯在了我的頭上……
我又來到了印度支那的原始密林中，那些似曾相識的參天大樹上依舊掛著一條條的雞血藤，茂密的灌木叢生滿了尖利的刺，它們劃破了我的衣衫，我的右手用力hｅtuｂｏｏk.ｃom•ｃｏm的舞著一把染得血紅的柴刀……前面來到了那條熟悉的小河，河岸上開滿了美麗的罌粟花。我看見了小廟金黃色的尖頂，便沿著花徑走了過去……祭壇上的一些衣著古怪的泥塑神像對我微笑著，玻璃罐中的那對連體嬰兒不知為何只剩下了一個，後背連接處鮮血淋淋，綠色的眼睛冒著邪惡的目光。
此刻，我頓覺渾身上下冰涼涼的，現在，我已經沒有理由懷疑那張照片上的皇甫哲人不是眼前的這位「父親」了。
黑暗中，聽到父親夢囈般的話語：「不可能啊，是我親手將他放入墓穴里的，他的手上還拿著半隻的連體怪嬰……」
我默默地站在了老宅對面的一株大樟樹下，望著那熟悉的淡淡燈光，感覺腿腳異常的沉重，實在是沒有勇氣邁進那道門內。
「三十多年啦，吳隊長……嗯，還有帕蘇姆……咦，你是從哪兒弄來的？」父親抬起頭來，凜冽的目光直射過來，我的心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皇甫小明，你回來了？」腦後傳來親切的耳語聲。
可是那人已經死了……
我抓起枕邊的怪嬰，惡狠狠的準備摔出去，可冷靜一想，又禁不住的自己「嘿嘿」的冷笑出聲來了。
「誰？」我不解道。
父親詫異的眼神望著我，似乎沒能聽懂我的話。
我的腦海中出現了自家的那三間老式青磚房，微弱的燈光，一個孤獨的駝背老人，
hｅtｕbｏｏk.coｍ•cｏｍ一碟毛蛋，這人是我的父親么？當年的那個測量員皇甫哲人，已經死在了異國他鄉，可是這個從小養育了我的皇甫哲人呢？我的心裏已經產生了陰影，也許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能夠回到三天前那樣無憂無慮的生活中去了……
父親定睛望向了我，我則報以微笑，其實心裏卻跳的緊，小心，千萬別讓他覺察出來。
※※※
「咦，你是怎麼知道的？」父親疑問的目光。
我完全糊塗了，天哪，到底是誰死了？
「那時你做什麼工作？」我小心翼翼的追問道。
馬路上已經亮起了路燈，街上的行人稀少。
「葬在了勐塞的中國烈士陵園……」我迷迷糊糊地說著，神智恍惚。
「老爹，今天你又不刷牙。」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口臭，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極令人作嘔的氣味。
「吳子檀，我們的地質隊長，是我親手埋葬的他，也是咱們湘西人，你見到他的婆娘了？」父親蒼老的臉上顯出一絲蒼涼的神情。
「小明，味道好香吧？」父親蒼老的臉上透著愉快的笑容。
「誰把你們掰開了？」我驚奇的問那具剩下的怪嬰。
「你是說吳子檀，他……他早就已經死了？」我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哎，陳年往事還提它做么子？不過你老爹年輕的時候可是英俊的很呢，也不是駝背。」父親眯著眼睛，眼神兒迷離，彷彿已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和_圖_書「小明，人死不能復生的，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頭還痛嗎？」父親慈祥的目光關切的望著我。
是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飯桌上，父親不停的往我碗里夾肉，一面嘴裏接連抱怨著說我的胃口不好，同時一面利索的用六指勾出毛蛋殼裡的雞雛，一仰脖，但見喉頭蠕動了兩下，便已吞落了下去。
「在一個地質隊里工作。」他說。
「我見到了吳子檀，就在昨天晚上！」我幾乎是聲嘶力竭的朝著他叫喊了出來。
「我……」我還要怎麼來解釋呢？
「照片就是從那兒得到的。」我最後說道。
「老爹，你年輕的時候也是駝背嗎？我怎麼從來都不曾聽你提起過年輕時候的事情呢？」我旁敲側擊的問道。
我就一直這樣默默地站立在家門口咫尺之外，我不知應當怎樣來面對他——那個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駝背老人。
我下意識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原來沾滿鮮紅色雞血藤汁的皮膚又突然間得一瓣瓣暴裂開，冒著熱氣的鮮血自體內緩緩流淌出來……
父親奇異的目光望著我，半晌，然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唉，他已經死了三十多年了。」
一股濃烈的燉肉香氣撲鼻而來，灶間里熱氣騰騰，父親佝僂著身子，臉上掛著微笑，自豪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沿著雨水沖刷過的人行道低頭走著，越接近家中越是躑躅不前。
我伸手一摸，發現頭皮頂上的毛髮ｗww•ｈetuｂｏｏk.coｍ•com都豎立起來了。
「小明，你是一個文物工作者，應當遠離迷信才是，更不應該相信鬼魂靈異那類虛無的東西。告訴老爹，你那照片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父親異常嚴厲的說道，神情與往日很不一樣。
我醒了，額頭上已是一層冷汗，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雨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靜。
我搖了搖頭，將蕭老頭的死以及前往酉水邊那個叫做獵獵排的小村莊調查的情況大致述說了一遍。
「小明，你，沒事吧？」父親關切的問道。
天空中淅淅瀝瀝的落下了雨點，慢慢的洇濕了我的衣裳……最終，我還是走進了自己的家門。
西屋裡傳來了「嘩嘩」的水聲，父親又在深夜裡洗澡了。
父親忙閉上了嘴巴，蒼老的臉上流露著歉意。
我興緻勃勃地想著，對裸嬰竟然生了些許的好感。
我望著父親的面龐，那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看得出來與那張照片上的就是同一人。
我望著怪嬰的眼睛，彷彿被催眠了般，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我默默地從懷裡掏出那張發黃的黑白照片，輕輕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老爹，我回來啦。」我必須同往常一樣，不能讓他瞧出破綻，不過，「老爹」這兩個字傳到自己的耳朵里，都似乎覺得生疏的很。
「可是老爹，我昨天確確實實看見了活著的吳子檀，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人。」我臉色慘白的說道。
如果這個裸嬰就是老爹所說的石化胎和_圖_書呢？也許它就是岳道長所說的世上極為罕見的人石呢？把它蒸熟了吃下去或是賣上一大筆錢，哈，這可是個寶貝啊。
「比這兒的山大，在寮國。」父親隨口而說，咕嚕一下將剛勾出的那隻雞雛咽下了。
「嗯，我有點累了。」我冷淡的說著，隨即徑直走進了我的房間。
「好好，馬上開飯嘍。」父親手忙腳亂的忙活著，沒有留意到我情緒上的反常。
※※※
又是同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場景歷歷在目，那密林、古老的大樹、滿山遍野的紅粉和白色的罌粟花、清澈的小河和廟宇，彷彿多年前就已到過。那個帕蘇姆，滿臉皺紋的老巫婆，既親切又陌生，究竟在哪兒見過呢？我的心裏有了一絲甜甜的回到了家的感覺。
「是的，你那天拿回家來時，我看著就眼熟，同吳子檀墓穴里的一模一樣，當時怕嚇著你就沒說出來。」父親歉意的說道。
「小明，你以為地質工作好玩兒啊？測量員要翻山越嶺，鑽毒蛇猛獸出沒的小徑，乾的可都是最辛苦的活了。」父親的六指又勾出了一個渾身茸毛的雞雛。
「吳子檀的婆娘。」我嚇得脫口而出。
父親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低下頭仔細的盯著那照片看。
「連體怪嬰！」我顫慄著聲音說道，渾身不住的發冷。
窗外又是一聲炸雷，玻璃震得嗡嗡直響，電燈突然熄滅了，閃電的白光瞬間映出父親詭異的笑容……
是裸嬰，一定是它，它的腦電波影響了我，我斷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