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要我說，就這麼一會沒和你說話，簡直就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其他官學私學都是用錢糧當成獎學金，我們武英館和他們不一樣，本來就是考核過了就包吃包住，經費我之前也都騙到了位。沒想到你能想到用神兵利器獎勵人，確實好主意！」

「北燕的功勞暫且不提，今天我和霽月這辛勞苦勞功勞加在一塊確實不小，可要說賞，不應該皇上出面，應該英王殿下出面才是。敢問英王殿下打算拿什麼東西酬勞我們？」

然而，李崇明終究發現，自己還是逃不過必須醒過來面對的事實。因為就在幾個人談笑風生，而皇帝也彷彿完全忘了探病這件事的時候，越千秋突然咳嗽了一聲。

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對視，他就發現，一貫對他雖說寵愛，但在評價上卻相當嚴格的父皇竟是微微頷首，面上那表情分明是欣慰。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裏激動極了。

對周霽月說著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越千秋就彷彿吃飯喝水那般毫不在意。

越千秋沒有說出那天晚上回去被越影帶去挖墳，隱去了「子非皇后子」那一節，見周霽月的臉色終於顯得明朗了起來，他就做了個鬼臉說：「反正，小胖子叫蕭敬先舅舅，也許是沒叫錯，可真相誰知道呢？至於我嘛……反正我是抵死不認和北燕皇後有什麼關係。我就是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兒而已，搞得那麼複雜幹嘛？就算給我披一層高貴的外皮，我還是我。」

話音剛落，不經意往前方看了一眼的他頓時為之語塞。因為那個風馳電掣而來，全然不顧金陵城不許馳馬，宮門前更是不許疾馳這兩道禁令的人，正是他剛剛提到的蕭敬先。

「多謝父皇！」小胖子一下子蹦了起來，隨即又在皇帝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竟是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膝蓋，一如兒時撒嬌……或者說耍賴時常做的那樣。然而這一次，他不是要東西，而是斬釘截鐵地說，「兒臣一定不會讓父皇失望的！」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輕輕的拍掌聲。順著聲音抬頭一看hetubook.com.com，他就只見越千秋一面鼓掌，一面笑看著他，隨即竟然豎起了大拇指。

儘管如今蕭敬先是大吳的晉王，不再是北燕的晉王，此時更是妥帖地稱呼北燕，但越千秋看人那表情，就不覺得蕭敬先是真的有了歸屬感而這麼改口。至於這位晉王的渠道為什麼比大吳的官方渠道，以及越小四和嚴詡重新勾搭起來的渠道更快，那也不是他能追究的。

「嘉王世子似乎醒了？」說出這句話后，越千秋就笑嘻嘻地站起身道，「英王殿下欠我和霽月的神兵利器，回頭有空我們再挑吧。我們已經耽擱了挺長時間，也該告退了。」

周霽月自然明白越千秋的意思。堂堂嘉王府別院竟然成了北燕秋狩司在金陵的巢穴，傳出去嘉王府要被連根拔起不說，就是朝廷也灰頭土臉。也幸虧越千秋當時急智，換成是她，就算叫嚷有刺客，恐怕也會說有刺客行刺英王，那就真的麻煩大了。

皇帝伸出兩根手指，接過了那一方薄薄的舊絹帕。展開一看，見上頭斑斑血跡，彷彿字字泣血似的自訴心志，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卻沒有看床上那個僵卧的少年。

她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聲問道：「你覺得，皇上會如何處置嘉王世子？」

她絕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輕輕一推，最終卻斷送了越千秋，以及身後的眾多人。

周霽月也笑道：「我本來還想推辭英王殿下這番好意的，可你這主意實在是讓我難以回絕。只要公布出去，武英館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一定都會興高采烈，卯足了勁去讀書練武出任務。不過，想當初在劫法場事件后你說的那些話，大家背後議論時，就已經對你贊口不絕了。」

有些話你們祖孫三代自己說就好，我可不想聽！

他根本沒想過發出呻|吟之類的動靜，試圖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只希望自己不要吸引任何注意。人家父慈子孝，朋友至交，他這個外人還是安安分分獃著的好！

「但除了你和周姐姐，其他人那可不能說得就得，因為平白無故得了好東和圖書西，反而就不會珍惜了！把這些神兵利器當成學業有成，又或者完成各種任務的獎勵！如此不但可以激勵大家奮發向上，還可以增強大家的那個什麼……唔，千秋你上次說過的……對了，榮譽感！」

看到了兩人，馬背上的蕭敬先突然騰空而起，一躍穩穩噹噹落在了他們的面前，而那匹坐騎卻前沖之勢不止，四蹄撒歡似的往宮門那邊馳去。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嘉王世子是沒機會入京的。按照皇上從前對嘉王這個便宜兒子的態度，那絕對是讓他以及所有血緣相關者有多遠死多遠！」

「天家素來少有親情，如今皇上已經認準了英小胖，我們也和李崇明顯然不親近，那麼就沒必要為了他破壞了和皇上的關係。反正早就已經選邊站了，那麼再得罪人也沒法子。畢竟，我之前吼了那麼一句有刺客行刺嘉王世子，已經是很給他留面子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直接找他要酬勞！

皇帝並沒有吝嗇誇讚：「千秋不過是隨口問你，你卻能隨口想出一個好主意，確實是長進頗多。不過也好，千秋和霽月本來就是救了你，你自己拿出自己的收藏作為酬勞，比朕大張旗鼓賞賜他們更合適。至於拿東西激勵那些武英館的少年們，只要你能安排好，朕當然贊成。把東西鎖在寶庫中讓明珠蒙塵，確實不能稱得上是愛護。」

「處置什麼的，倒還不至於，你也聽到了，皇上可不想當北燕皇帝那樣的暴君。所以，把嘉王召回金陵，把他們父子榮養起來，牢牢看死，這種可能性比較大。當然，在此之前，一定會把嘉王的某些罪證一一查實公諸于天下，那麼日後人想要翻身都難。」

越千秋說著就聳了聳肩，帶著幾分情緒說：「就算皇上對英小胖已經比很多皇帝對皇子要好得多，但他畢竟是君父，不是尋常的父親。再加上英小胖的身世說不清道不明，先天不足，所以皇上一直以來沒冊立太子，就是因為處於兩難狀態。」

而周霽月也習慣了這個童年結識至今的知己時和圖書不時會出口驚人，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單刀直入地說：「那天晚上在玄刀堂，你對我說過的那封信，之後嘉王府長史林芝寧在玄刀堂也正是由此發難。雖說因為我們未雨綢繆，對方沒有得逞，可皇上和英王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他們的真正想法，千秋你可有把握？」

他有些糾結地想了又想，一時覺得有點頭疼。錢財，越千秋不缺；官職，他根本就沒有那許可權；至於什麼屋宅馬匹之類的，越千秋好像又用不上，人不會離開越府，更有白雪公主那樣一匹絕世好馬……突然，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讓周霽月拿的那把太子劍，登時眼睛一亮。

如果對別人，越千秋也許會顧左右而言他，也許會滿口說大話，可面對認識八年，就算中間分別了六年，可書信一直就沒有斷過的知己小夥伴，他最終還是沒有信口開河。

相比他當年，李崇明算是早熟許多，可相比他忍了四十年，李崇明這一年多的隱忍，那卻也算不得什麼。這樣自殘似的血書是能讓普通人悚然動容，可打動他卻還遠遠不夠。

「這些年我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你和周姐姐可以各挑一把……不不不，你們要就都拿走！」小胖子突然改了口，隨即竟是極其慷慨大方地說，「那些東西落在我手上實在是明珠暗投了，反倒是我看著武英館的大傢伙不是每個人兵器都稱心如意的，不妨物盡其用。」

彷彿是福至心靈，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非常好，竟是乾脆轉過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了幾步，隨即突然轉過身來。

「不然怎麼辦？」越千秋煩惱地揉了揉眉心，這次是貨真價實覺得焦躁了，「皇上的想法是沒錯，意思也是好的，如此娘不至於因為我那個老爹受人白眼，可我實在是不放心蕭敬先……」

他又想當然了嗎？

因此，他索性很配合地問道：「什麼消息？」

小胖子正覺得皇帝剛剛那番話深得他心。不管和越千秋針鋒相對過多少次，多少人真的當他們是冤家對頭，可如今他總算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他好ｈｅｔｕbｏok.cｏm•cｏm的人。所以，如果皇帝能重賞越千秋和周霽月，在他看來，那也算是替他還了救命之恩。

因此，皇帝將那絹帕不動聲色地攏入袖中，這才沉聲說道：「千秋和四郎既然在嘉王府別院已經先後一口咬定是有人行刺崇明，阿詡和陳五兩又先後趕到，如今想必已經收拾善後了，此事就不用再橫生枝節，如此定性便好，總算是你們幾個都平安無事。」

落地之後的蕭敬先直接打了個呼哨，見自己那坐騎終於主動停下，免了被萬箭穿心之厄，他這才對越千秋和周霽月微微一點頭，旋即泰然自若地說：「剛剛得到北燕那邊的緊急消息。」

說到這裏，興奮的小胖子才突然發現，皇帝也好，越千秋和周霽月也好，全都面色微妙地看著自己，卻沒有人說話。沒有贊成，沒有反對，以至於本來信心十足的他一下子泄了氣，當下一聲不響地回到皇帝身邊坐了，耷拉了腦袋，無精打采。

如果說隱忍，沒有人比他隱忍的時間更長，畢竟，他即位至今已經快五十年了，其中整整四十年都在忍。所以，他當然知道，為了熬過那漫長的黑夜，看到彷彿永遠都看不見的曙光，人會有多少耐心，多少毅力，在外人面前努力做出多少假象。

當初勸越千秋痛下決心的人就是周霽月，此時她想到之前皇帝對越千秋，對自己的態度，即便很希望那是真正的信賴，卻不得不想得更深遠一些。因為不只是她，她的白蓮宗，還有眾多派出優秀弟子進入武英館的門派，如今都算是和越千秋綁在一起。

周霽月正想推辭，腳就被人不輕不重踢了一下。情知是越千秋搗鬼，她又好氣又好笑，也顧不得皇帝就在面前，沖人狠狠瞪了一眼，她沒想到的是，越千秋非但不怕穿幫，反而還對她揚了揚眉，隨即竟是看向了小胖子。

對於這種鮮明的越千秋風格，周霽月頓時笑開了。男裝打扮的她自然不可能花枝亂顫，但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動人風致，卻讓越千秋忍不住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以至於當周霽月覺察到時，不得不沒hetuｂｏok•cｏｍ.com好氣地立刻調轉話題。

床上的李崇明閉目躺在那兒，明明已經醒了卻要裝成不省人事，聽著這些對話，他只覺得整個人異常煎熬。尤其是皇帝之前那殺氣騰騰的言語，此時對李易銘寄予厚望的言語，更是讓他覺得未來一片渺茫。

而等到遠離了寶褔殿，最終順順噹噹出了宮，越千秋牽著愛馬的韁繩和周霽月並肩走出老長一段路，站在那百姓不得涉足的空曠廣場上，這才看著周霽月說：「你是不是很疑惑我幹嘛要戳穿李崇明？很簡單，因為皇上已經發現了。沒道理他能發現的事，我倆卻不知道。」

小胖子雖說也聽過某些師長的稱讚，可他已經過了聽什麼就當真的年紀，此時他看看越千秋，再看看周霽月，意識到他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不禁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看向身旁的皇帝，希望看出那位他又愛又怕的君父對他到底是什麼態度。

「說實在的，我沒把握，畢竟，這世上最多變的就是皇帝，英小胖日後如果真的當了太子甚至皇帝，肯定不如現在這麼簡單好懂。可至少是現在，我應該還是安全的。」

不只是他看到，周霽月同樣注意到了那個策馬飛奔的人。眼見得兩邊距離只剩下十餘步，而身後廣場上和宮門前的禁衛已經都有了小小騷動，她連忙快步朝對方迎了上去。

說到這裏，皇帝頓了一頓，突然看著越千秋笑道：「千秋，你去了一趟北燕，給朕帶回來一個蕭敬先，而且在北燕上都鬧得天翻地覆，名聲都遠揚域外了，朕卻一直都沒真正賞過你。這次你挺身而出，和霽月一同解了一場天大的危局，你和霽月說說，想要什麼樣的封賞？」

「就在冊立太子的當天，北燕皇帝遇刺了。」

「伯母的事，就真的任由外頭那樣瘋傳？」

周霽月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戳破李崇明的偽裝，雖說心裏不解，但她自然沒有因為一個外人而懷疑一向信賴的同伴的道理，當即也站起身告退。見皇帝含笑點頭，小胖子更是殷勤地親自把他們送到寶褔殿門口，她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把某些話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