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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師道渾身一震，兩顆渾濁的淚珠從布滿滄桑的眼中滾落出來，他低頭思索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片刻，李延慶便來到延福宮的迎陽門前，老遠便看見种師道穿著一身白色中衣，頭上官帽也沒了，裹著頭巾，正直挺挺跪在宮門前的拱橋上，面前放著官服和官印。

就在李延慶正準備跑上去勸大帥之時，忽然從宮內走出一名宦官，對种師道不冷不熱道：「太子殿下請種大帥先回府，他答應會給你一個說法。」

周圍遠遠站滿了圍觀的大臣，雖然常常有大群文臣跪在迎陽門前請願逼宮，這種舉動在宋朝也算是常事，但种師道用辭官來逼宮確實是第一回，而且种師道始終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這時，一名宦官奔來，在堂下稟報道：「陛下，种師道已經走了。」

李延慶轉身便向延福宮方向跑去，鄧雍望著他背影跑去，不由低低嘆了口氣，經歷了范黨一案，這個李延慶一點也不吸取教訓啊！

李延慶望著种師道花白的鬚髮和無助的背影，鼻子不由一酸，他知道種霖之死對大帥打擊至深，大帥已經萬念皆灰了。

种師道點點頭，「今天早上已經鬧到那個地步，我怎麼可能不走，其實就算沒有這件事，官家也不會容我，我這個老軍頭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童貫惡行累累，卻依舊在軍中不倒，不就是因為他是官家的心腹！」

「大概一個時辰吧！把官袍都脫了，穿一身白衣，這個時候沒有誰敢去勸他。」

趙佶重重哼了一聲，趙桓心中驀地一松，連忙問道：「是誰勸走他的？」

趙佶臉色一變和-圖-書，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沉吟一下道：「朕要下旨！」

「你不要勸朕，你去勸他，朕惹不起這位廣陽郡王，只好躲在宮裡不敢出去了！」趙佶冷冷回了趙桓一句。

李延慶注視著种師道平靜道：「童貫只是構陷令郎的第一人，但害死令郎卻另有其人。」

李延慶頭腦「嗡！」的一聲，要是軍隊真的跑去皇城替种師道討要說法，种師道真的就死定了，他也心急如焚，對張虎道：「你去告訴兩位副都統，務必要壓制住將士，絕不准他們出營一步，我這就去皇城！」

「起來吧！」

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太子本性比較刻薄，薄情寡義，用人之時加以籠絡，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歷史上，他對宗澤，對李綱都是如此。

「大帥去朝廷論理去了，他不準親兵泄露，副都統逼問親兵才知道情況，不知是誰泄露了消息，種師的事情已經在軍中傳開了，將士們異常憤怒，要去皇城給種帥討要說法，兩位副都統急壞了，拚命勸說將士，種副都統讓你去勸勸大帥別做傻事。」

李延慶額頭上的汗都下來了，他知道這是種帥的火爆子脾氣發作了，未必是逼宮，但確實是撂挑子不幹了。

……

但种師道依然紋絲不動，宦官見說不動种師道，不由哼了一聲，轉身又進宮了。

這時，李延慶心中嘆了口氣，在眾目睽睽下，他走上前輕輕扶住种師道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道：「軍隊為了大帥之事，已經快要嘩變了，大帥就算不管自己生死，但也要考慮一下種家世代創下的忠名，不能背負謀反和圖書之名啊！」

李延慶連忙扶起种師道，又想去取地上的官服和官印，种師道卻制止住他，嘶啞著聲音道：「就放在那裡，我不會再要它們了。」

隨著种師道歸營，躁動不安的北大營終於平靜下來，很快，朝廷的犒賞也到了，頓時三軍歡動，畢竟想替种師道出頭的都是中高層將領，下面的士兵和底層軍官卻沒有那麼多想法，酒肉送來，每人至少能得到兩三匹彩帛，一時間，將士們都忘記了取消凱旋儀式帶來的不快，沉浸在浩蕩的皇恩之中。

「我雖然查出來，但沒有任何證據，而童貫那邊卻是證據確鑿，加上官家嚴懲了張惲，太子這把火究竟還是會燒在童貫身上。」

「他現在跪在延福宮大門前呢！要辭去一切官職和爵位，連剛封的廣陽郡王也不要了。」

李延慶知道种師道退仕的心意已決，便不再勸他，他沉吟一下道：「我昨天已經把真相調查清楚了，大帥想聽一聽嗎？」

東華門和西華門是東西兩座最重要的皇宮大門，它們之間的一條大街叫做橫街，是皇城內東西主幹道，南面是大慶殿等重要的朝會場所，而北面則是宰相重臣們處理朝務的軍政重地。

……

李延慶站起身，他一眼看見桌上寫的乞退書，心中黯然，柔聲問道：「大帥一定要辭職嗎？」

种師道粗濃的眉毛一挑，目光陡然間變得凌厲起來，「是誰？」

李延慶無奈，只好扶著种師道慢慢離去。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至少王黼心裏明白，他遠遠站在知政堂二樓，目光複雜地望著一身白衣的种師道，不知為什麼，他心中和_圖_書竟然有一絲莫名的期待，如果童貫的勢力從開封府拔起，那自己就可以趁機伸手進去了。

「回稟陛下，他們是走東華門方向，應該是回軍營了。」

這時，親兵在門口稟報：「大帥，李統制來了！」

种師道愕然，剛剛凌厲的目光又迅速黯淡下來，半晌沉聲道：「他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而另一方面也是种師道自身的問題，种師道忠於大宋，忠於天子，他之所以忠於趙桓，只是因為趙桓是太子，如果是趙楷為太子，他同樣會忠於趙楷，這樣的人會讓上位者賞識，卻不會真正視他為心腹。

李延慶嚇了一跳，「大帥怎麼了？」

眾人剛出了封丘門，卻迎面看見張虎慌慌張張騎馬奔來，見到李延慶，他顧不得行禮便急聲道：「種副都統讓我趕緊來找統制，大帥出事了。」

一千個种師道的冤情趙佶都不會放在心上，可如果八萬東路軍由此嘩變造反，那才是出大事了。

「或許是想挑撥童貫和太子之間的矛盾，這應該是他的初衷。」

正和鄧雍說話的兩名大臣看了一眼李延慶，便告辭走了，鄧雍連忙把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你們種帥是怎麼了，竟然做出了逼宮之舉！」

「是他的手下大將李延慶勸了他幾句，把他扶走了。」

當值學士揮筆寫下聖旨，趙佶又道：「北伐東路軍凱旋歸來，理應犒勞，責令光祿寺送去軍營豬羊萬頭，美酒一萬壇，另賞賜彩帛五十萬匹，以上犒勞賞賜立刻要辦妥，一刻不得延遲！」

封丘門離皇城很近，只片刻，他們便來到了東華門，李延慶把馬交給他們三人，讓他們wｗｗ.hｅｔuｂook.coｍ.com在皇城外等候，他自己則快步走進了皇城。

不過种師道心中有頗為愧疚，他激憤之下只想自己解脫，卻不料還是連累了李延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扶走自己，這會影響他的仕途。

李延慶立刻明白了，這是太子要和种師道談一談了，他知趣地告辭而去。

李延慶心中一顫，連忙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可你一夜間就查出來了，童貫查不出來嗎？太子會不明白嗎？」

「是梁師成！」

李延慶說完，調頭便催馬向皇城奔去，燕青三人急忙催馬跟上。

「鄧中丞，好久不見了！」李延慶連忙上前笑著打招呼。

就在這時，門口有親兵稟報，「大帥，給事中吳敏有事要見大帥。」

這時，李延慶走進房間，單膝跪下行一軍禮，「卑職參見大帥！」

對於自己這員愛將，种師道是發自內心的喜愛，患難才見真情，今天上午，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來勸自己，只有李延慶挺身站出來，這是一個有擔當的年輕人。

种師道長長嘆口氣，「朝廷官場之複雜，不是我能生存的地方，我還是回家安安靜靜度過最後的幾年餘生吧！」

「他跪了多久了？」

從曹府出來，上午已經過了一半，李延慶去客棧找到了燕青三人，打算回軍營了，基本上他已經查清了真相，但想動童貫和梁師成報仇，那幾乎是不可能，至少現在不可能。

皇宮內，趙佶鐵青著臉坐在榻上一言不發，太子趙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皇，种師道失子痛心疾首，一時糊塗，他絕不會有逼宮的想法，懇求父皇看在他北伐立功的份上，饒恕他這一次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

李延慶掙脫了鄧雍的手，低聲道：「中丞，我不能不去！」

趙桓心中暗暗叫苦，怎麼是李延慶，這個關鍵時刻……他迅速瞥了一眼父皇，見他臉色異常難看，趙桓心中暗嘆，李延慶在這個關鍵時刻和种師道攪在一起，不明智啊！

种師道卻坐在房間給天子寫一封懇乞退仕信，他已經知道了開封府少卿張惲全家被流放充軍的消息，他也清楚天子並不是在安撫自己，而是怕軍隊起來造反，這次急如火一般犒賞不正好說明了問題嗎？

這時，趙佶冷冷問道：「他們去了哪裡？」

一名當值學士鋪開了黃宣紙，趙佶緩緩道：「開封府少尹張惲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罪該嚴懲，特免去其一切官職，全家發配嶺南充軍！」

雖然這樣說，但真正的原因李延慶卻不敢說出來，那就是太子只是表面上看重种師道，就算太子查出真相，也不會為种師道同時去得罪兩個朝廷權貴，最多做做表面文章，將來找個機會嚴懲童貫，收買西軍人心，以梁師成的心機，他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一點，怎麼可能做作繭自縛之事？

李延慶轉身要走，鄧雍一把拉住他，「你小子別傻了，你會被种師道連累的！」

好在他們的好日子也沒有幾年就要到頭了，自己要好好勸一勸种師道，該忍就得忍，等他們徹底倒了再報仇也不遲。

李延慶在橫街上快步行走，卻不時見一群群大臣聚在一起低聲議論，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了一個熟人，他的老上司御史中丞鄧雍，他也正和兩個大臣談論著什麼。

「請他進來！」

种師道嘆了口氣：「官家已經丟卒保帥，我還能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