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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作者:沁紙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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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渭城朝雨 第一百章 三人行

第一卷 渭城朝雨

第一百章 三人行

李雲心在心中生出了一些念頭。想要說,但看看眼前的老翁和小兒,又覺意興闌珊。
劉凌不說話了。
他略有些發獃,隔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這他媽什麼三觀。」
李雲心嘆口氣:「這天帝有病啊。自家的糞瓢被偷了,殺凡人瀉火。殺光了人又說是因為白閻君,然後一干人還要歌功頌德說他好話,這什麼邏輯啊?」
「天才少女啊。十八就化境巔峰了。」李雲心由衷感嘆,「不過你是化境巔峰,搞得定龍子?」
「我的確搞死過很多人。可都是那些人……先來搞我的。」李雲心笑了笑,「但她對我好。」
他說完又哼一聲,提起木鋤便走。
「昨晚死了。被那龍子隨口吃了。因為我之前去借了面鏡子。」
喝了口水、擦擦額頭的汗,又對李雲心說:「你這小哥看起來也是富足人家的,不曉得人間疾苦。這世道哪裡有那麼多正義公理?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呀?你看,哪怕咱們大慶的皇帝聖明,公正地裁決人間疾苦——你們就覺得這天下是自有公道的了。可是這大慶的江山是哪裡來的?是太祖皇帝從前朝皇帝手裡搶來的呀。」
「你……」劉凌說了這個字,卻不知再說什麼好。
發現演的正是「雙君」。
午後的日頭最烈,路面上的空氣有些扭曲。戲台上傳來的曲樂聲很快變成隱隱約約的背景音。再過一會兒,就只有他鞋底和路面摩擦的粗糲聲音了。
凌空子盯住他,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幾次,強迫自己迅速平靜下來。
李雲心微微嘆了口氣:「希望你能理解。」
「天才啊。幾百年或者幾千年難得一見的那種啊。」李雲心隨意地說,「總之很牛逼。」
他體會到了越發劇烈的,如刀割一般的劇痛!這痛楚令他的腳步變得稍微有些遲緩,臉色也更加差勁。等凌空子重又跟上來,他才說:「你知道嗎昨晚……尹家死人了。」
「以前總來龍王廟玩,和我說話。可畢竟是女孩子,雖然活潑大和*圖*書胆,也沒大到就對我表白的程度。所以每天纏著我,一見我就笑。」
李雲心側臉往身邊看了一眼,又往天上看了一眼:「啊。我忘了一件事兒——你是化境的道士,可以上天的。那你剛才在跟著我?」
「所以我和那龍子一起造的孽,我也有份的。剛才那戲子說道義。於人道而言,我不該同妖魔為伍,我該死。于仁義而言,既然我又將那九公子當作朋友,就不該夥同你來害他,我也該死。我這樣一樣無道義之人……也只有一死,才能對得起我自己了。」
「如果龍子更強一些,是……兩個龍子那麼厲害,甚至再厲害一點……我們有握把嗎?」
大概有幾間廟已經換上那畫像了吧。
「照理說不該信,但不能不信——我將被換掉的那些香火願力,都引進我自己的身體里了。我一個要死的人說這些話,他怎麼能不信。」
卻發現這《雙君》說的是傳說中黑白閻君如何成為「黑白閻君」的故事。
「你沒聽到我們說話?」
老翁漲紅了臉,愣了一會兒才跺腳:「嘿,這個人,沒道理!」
他往前走一段路,便看見那個戲台。一上午的時間搭建出三尺高的檯子,還有遮雨遮陽的布篷。三個戲子在台上唱得正歡,台下也只有三個路人在看。
重往城裡走,已經是上午過後了。他拐出那條兩旁沃野百里的小路上官道,便聽見一陣嗩吶聲。稍一想便知道,知道劉家人在出殯。
「送你道符。」他對那已經開唱的戲子說,「可以保命。」
「可以聽。但一定會被你察覺。所以只遠遠地看。」
竟然不是他認為的那種「戲」。與其說是戲,不如說是劇——他第一次看到慶國的「戲劇」。曲調唱法都很通俗,甚至在中間還有對白,以及像模像樣的情景道具。他覺得這東西更像是他那個時候的歌劇以及話劇的結合體。
這時候台上的三個戲子唱完了戲、換下行頭,坐在台邊喝涼茶水歇氣。看老翁和圖書氣得跺腳,演天帝的人就笑:「你看你這老頭,又不是不懂事的。那漢子一看就是窮苦命,在田地山野里討生活。你憑白咒他被野獸重傷了,不是咒他死?人家怎麼不惱。」
李雲心沉默一會兒,嘆口氣,轉臉認真地看著劉凌:「你說是不是因我而死?你說這龍子……那些大妖魔,是不是都該死?」
「所以我是很不喜歡每天把這個世界沒什麼道義可言、人人都該自私自利的這種話掛在嘴邊的人。也不喜歡那種覺得這個世界就該是公正的講道理的那種人——這兩個,都是孩子氣。」
「這大慶朝的正義公理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所以這世道呀,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從沒有什麼正義公理。可雖沒有,但人們是一定要相信這些的。因為,已經沒有了,若是再不信,人就真的和禽獸畜類無異了。所以說呢,小孩子才總喜歡說這裏不平、那裡不平,或者覺得哎呀,這世界本就是沒有天理的,做什麼壞事都可。」
這就好玩了啊……
這一聲說得略大聲,驚動他身前的老翁。老翁看起來家中也算殷實,穿針腳細密的棉布袍子,鬍鬚乾淨柔順。他轉頭打量李雲心一番,便問:「這小哥兒怎麼說這樣的話?」
兩息之後,她鬆手:「你!」
「之前說要跟你回山,抱歉。沒法子了。」
「那麼……我想知道,化境巔峰的你,加上我,真可以殺掉龍子嗎?」
兄弟二人連連謝恩,然後才下凡、成了後來的黑白閻君。
那晚那也只聽夥計說死了人,卻不知道劉家究竟是怎樣的家世背景。如今往官道一看,可就清楚了。
「嗯大蔥可以。」
但黑君又為弟弟求情,說既是人死,凡間遍地亡魂,他就願和弟弟永駐渾天球的幽暗中心,做一對與亡魂為伴的閻君,處理那些亡魂。
「呸!好晦氣!」那壯漢忽然惱了,狠狠往地上啐一口,「沒來由聽這晦氣話,你這老殺才!」
「他信了?」www.hetubook•com.com
「先說說你剛才見了他,在做什麼?」
那老翁聽了他這些話,站在原地皺眉沉思。
天帝被這對兄弟之間的深厚情感感動,便應允他的請求。但又恐怕他們兩個來到凡間泄露天機,便抹去了他們的大部分記憶。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旁邊的黑白閻君就笑了,給他肩頭一拳:「你這個做過教徒的人倒是會說話,可惜我都沒懂。」
「嗯。」凌空子說。
隔了一會兒,劉凌輕聲說:「你該是見慣了死人的。也該殺過人的。」
在這個世界上,提起「君」,一般都是指黑白閻君。李雲心和那兩位打過交道,於是就打算停下來瞧瞧,在世俗人眼中的雙君是什麼樣子。
分別是一垂髻老翁、一壯年漢子、一總角小兒。
「她不愛吃蔥。」
現在、眼下、此時此刻……
老人捋了捋鬍子,略思索一番:「並沒有啊?」
李雲心意識到這就是傳說中「仙聲送棺,百里不絕」的講究了。大概每隔十里便搭一個戲棚,也不管有沒有人看,但一定是要唱足十二個時辰的。
戲子瞥了他一眼,口中還唱著詞兒,不曉得聽沒聽清楚。但李雲心已經轉身走開了。
「誒,一個唱戲的,哪有什麼稱呼。喊我老王。」這戲子笑笑,擺手,擱下碗起身招呼身邊的兩位,「起來了。再來出《教家翁》,可不能耍滑頭白拿了人家的錢財!」
有一日,白君因缺錢飲酒,就偷拿了天帝的金糞瓢,賣掉換酒喝。天帝過幾日要掏自家糞坑的時候發現糞瓢不見了,便發起火來。
凌空子隨他一同走,但腳步輕盈,像在飛行。她猶豫一會兒:「十八。」
說,雙君本是天上人,乃是一對兄弟。黑閻君是兄長,白閻君是弟弟。白君行事肆無忌憚,四處闖禍,於是作為兄長的黑君便屢屢規勸,但白君屢教不改。
李雲心倒是笑了,細細打量這演天帝的中年戲子,拱手:「閣下怎麼稱呼?」
「三人行必有我師。他說的話讓我心情好了和-圖-書點。人心情好了就會想任性,於是我剛才就是在任性。」李雲心轉臉看她,「我才十四歲,正是任性的年紀。你大多?」
李雲心笑起來:「所以我是自願的啊。這叫,自我救贖,對不對。用我的命來取信他。實則也可以取信你。我不這樣做,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話是真是假。」
「但只有想得明白的人才知曉,這世界確是沒什麼公正道義的。但正因為沒有,才要去信,要不然,這個世界沒了規則禮儀倫常——壞事不是只有你自己可以做——你去出門做了壞事,回到家發現一家人也都被人殺了,豈不是更完蛋啦?世界完蛋了,你又能討得什麼好?」
「你只有十四歲,幾乎也是化境巔峰!你知道不知道這意味什麼!?」
他還在往前走,凌空子卻停下了腳步。只停了一瞬,一把從後面拉住他的手臂、扣住了他的脈門。
這麼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身邊有人問:「因何給他一道符?以自身精血畫的符,又是你這樣的境界,凡間帝王也難求的。」
凌空子默不作聲。沉默一會兒又問:「因何給他一道符?那只是個世俗人。」
李雲心走到戲台旁隨意瞥了一眼,卻忽然覺得……有點兒意思。
他想了想,又用腳上的一雙草鞋蹭蹭身邊那柄木鋤上幹了的黃泥:「再說這世道,本就是,惡人喝酒吃肉,好人挨凍受窮。小哥兒你說的那些我懂,你是要說天理嘛。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理?先生們教訓孩子說,世間自有天道公正。要我說哪裡有公正,一個事情公不公正,還不是大人們說了算。」
慶國人辦喪事比較奇怪——外國人來慶國,會覺得慶國人在「慶祝」而非「哀悼」。尋常人家有人死掉,會請草台戲班草草唱一會兒,保留曲目一般是《雙君》或者《河柳傳》。但這個劉家,竟然將戲棚搭到了城外。
李雲心看的時候,正是黑君和白君扮作天庭一干人等在唱「我天帝寬宏大量恩情深,叫那黑白兄弟化人身——」
「……你!你和-圖-書為什麼這麼干!?」
李雲心微笑著看他重新換上戲裝,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張隨身帶著的符紙。然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頭,在符紙上歪歪斜斜地畫了個簡筆的小人。
老翁聽他說了,忙搖頭:「非也非也。這世間自是有公道的。不但有公道,還要人心善良、鄰里互助和睦。若是沒有這些,天下也就亂了呀。你看人與鳥獸何異呀?譬如你今日上山打草被也野獸傷在路邊了,我老頭子見你傷得重,定是要幫你的。這便是公道善良呀——」
見她不那麼激動了,李雲心便繼續往前走。
這種出乎意料的新奇形式,令他情不自禁地緩了緩腳步,多看了幾眼。
然隨後將那紙擱在台邊上——只要一陣稍大些的風便能吹走。
因為……
「哦你當然不知道尹家啦。尹家啊……在渭城挺有地位,有個叫尹平志的捕頭,混得很開。不過都不重要……他家有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很喜歡我。」
李雲心本想轉身走,但不知為什麼心裏生出一陣躁意。他微微皺眉、眯起眼睛在炙熱的陽光下看看也轉過了身來看他的憨傻漢子、懵懂無知的小兒,伸出舌頭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說:「老丈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嗎?」
「哦……」李雲心笑了笑。又走了一會兒,說,「我把附近他的神位都換掉了。他沒了香火願力,會變弱……至少不會變更強。我對他說我這麼干是因為我被你脅迫。我為了取信你,才做了這事。我將會在你們爭鬥的時候,假意站在你這邊,然後給你致命一擊。」
老人想了想,未說話。倒是那個被曬得黝黑的、看起來憨傻的男人說道:「噫,話怎能這樣說?天帝就是天帝呀,天帝哪裡會做錯事?再說天大地大天帝最大,他做了什麼,又有誰能管他?」
天帝一發火,人間便下起了火雨。這火雨足足下了三百年,最終燒死了所有的人類。人類死光了,天帝才發現是白君偷了糞瓢。說凡間人類因白君而亡,白君罪孽深重,要處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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