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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深吸幾口氣，平復了情緒，才繼續說：「卑職這幾天也是……心如刀絞啊。卑職本有個侄女，一向是最疼愛的。那侄女……之前同李雲心交好。卑職此前同那人打過交道……」

直到他說完了，這知府才皺眉道：「你是說，這李雲心在公堂上，當著兩個修士的面，擊殺了李耀嗣。」

趙知府皺眉：「你要做這事……我倒懶得管。只要你做得乾淨利落。但因何同我說？」

如此細細瞧了一會兒，才道：「怎麼說是珍卷？這樣的珍卷？」

「唔。那麼你說他去了你侄女家……又走了。第二天你們發現，你侄女……只剩下殘肢了？」

「你又說，那夜李雲心去了你侄女家……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他以急切卻又有條理的話說了整件事——包括自己殺了那乞丐的事。

說這些事的時候，尹平志便說得更詳細。

「……卑職盯了他三天。怕漏了，還帶了一個有些見識的畫師……」

於是便沒有注意到畫中有一位老者……

尹平志微微一愣。但趕緊站起身：「是。」

「是。那時候卑職並不知道他和琅琊洞天有牽連，只以為是個野道士，有些手段。但如今一想……那事，必然是他做的了。只是那兩個修士道行太淺，看不出。」

但隔了一刻鐘之後這小廝才出來，捂著臉，道：「大人脾氣還是不大好……但總算同意見三叔一面。您進去了……可小意著些……」

他說完又去看書，但顯然只和_圖_書是用「看書」這個行為來平撫自己的心情。那一頁，他實則已經看了一刻鐘了。

那小廝眼圈紅腫，似是剛哭過，啞著嗓子道：「他這幾日見人便打、便罵，也不怎的寵愛我了，一直在孫夫人那裡過夜，我也不曉得詳情。」

「好好好。」尹平志略鬆一口氣，「趙家來人了。咱們的這位知府，畢竟是趙家人啊。那我這畫就是雪中送炭了。你引三叔進去，莫哭了。你那堂妹的仇……哼……」

「他害我那侄女……呵呵，等他被那凌空子帶走了……」

尹平志微微一愣，隨後深吸一口氣，顫聲道：「謝大人！尹平志，願為大人差遣！」

尹平志慢慢抬起頭來，看著趙大人，低聲道：「好教大人知曉，卑職這些天，也是……」

「也是給大人的投名狀。」尹平志咬牙切齒，「卑職從前只想著，安安穩穩守住這份家業，就再無別的心思了。但如今……」

「但如今我那侄女慘死，我卻沒什麼法子奈何那首惡——這樣一口氣！！」

再看了一會兒書才道：「我知道你這人。」

這位大人沒心思聽他的下一句，直截了當地對他說——

「有事說吧。我煩得很，撿要緊的說。」

知府聽他說李雲心的時候，表情也極沉穩。

這話說完，他深深拜下去。

因而當尹平志說出那樣一句他自認為「平地一聲驚雷」的話之後，知府大人便知曉了他的來意——滾出去。

www•ｈetｕbｏoｋ•ｃom•ｃｏｍ這話說完，趙知府微微一皺眉：「滾出去。」

但知府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又道：「我知道你這人。往日李耀嗣來我府里議事，都對你讚許有加，誇你做事沉穩老練。但今日……你說這些話，又說得如此唐突——是為何？這可不像是個一府捕頭，倒像是那些輕狂小兒了。」

燭火昏暗，他又在這屋子裡待了許久，眼睛有些累了。

話至止，尹平志便單膝拜了下去，道：「小人雖是個吏，但好在結交的人多些，也不算見識短。因而小人清楚，大人是趙家人——大人是北地趙家人。」

「知道這些，小人便知道大人絕對不會失勢——哪怕暫時要避了風頭、貶謫、去官，也終有起複的一天。小人今年四十三歲，是吏員出身，不識字。在柳河府做了捕頭，已是做到了頭，再無存進可能。因此小人知道，想要再有作為，就必須要兵走偏鋒——大人您，便是小人的偏鋒。」

因為他不清楚、他那侍奉這位趙大人的侄兒也不清楚的是，在這幾日，已有很多人通過各種途徑來見了這位即將失勢的知府，並且提出很多自以為高明的建議。

尹平志深吸一口氣，從懷裡將錦囊抽出來。上前幾步雙手將它奉在知府面前的案几上，沉聲道：「我來為大人雪中送炭，也想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卑職親眼見他作出來的。是那李雲心作出來的。」尹平志趕忙道，「作出這畫之ｈtｔｐs://wｗｗ•heｔｕｂoｏｋ.cｏm.ｃom後，那李雲心就到了河邊……」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那趙大人說：「自以為……這番話說得一聲驚雷、可令我覺得你這人新奇有趣，不同尋常？」

「你這就退下吧。」

稍稍理了理衣服、正正冠，他伸手推門、進門、反手關門，然後昂首往前走了兩步。

到了后廂，小廝便道：「三叔稍等。大人在裏面，我去通稟。」

尹平志不待他說完便隨口應了，走到門前。

「……那畫師說是珍卷，想不會錯的。卑職便……來獻給大人。」

有那麼一瞬間尹平志疑是自己聽錯了話。但在看到趙知府臉上隨後流露出的強烈厭惡感之後，意識到自己沒聽錯。

「正五品以上的官員，道統是動不得的——至少不能這樣子動——叫我審自己？呵，滑天下之大稽。」

「滾出去」。

「也是……」

卻說這尹平志被小廝引進門，卻不急著走。同小廝到一處嶙峋的假山後站定了，問：「趙大人今日事情辦得如何？」

小廝固然還想問，但知道自己這位三叔也不是什麼好脾氣。只好在心裏嘆幾聲他那命苦的尹妹妹，拿袖子抹著眼，帶尹平志從後花園里一路走過去。

知府靜靜地聽了、沉思一會之後，放下手中書卷。然後在昏暗的燭光中盯著他：「你這個人，倒是有膽識。但此時我自身難保，你找我謀什麼前程？」

屋外無風，屋子裡的燭火直直地升上去，沒有一絲顫動。

這位趙大人又盯著書m.hetubook.com.com頁看了一會兒，才微微皺眉掃一眼這幅畫。

「所以你想。是那李雲心做的。」知府沉默一會兒，「這人的身份……那樣的手段……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你想怎樣呢？一個凌空子，便是我也要暫避鋒芒——那女娃要我審自己？呵……她倒不清楚我大慶同道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不過既然我也要暫避鋒芒……你想怎樣做呢？那李雲心的來頭不會比凌空子小……我是幫不得你的。」

輕輕動了一下子。

尹平志略一猶豫：「呃……有個少年，很是愛慕我侄女。後來……說與我聽的。」

又略緩和了語氣：「你以後在我面前再說這話，我定不饒你。」

知府趙大人，正坐在案前。屋子裡只點了兩根火燭，光線昏暗。他單手持了一卷書在看，聽見尹平志進來只微微眯眼看了他一下子，就收回目光。

然後轉頭一邊繼續看書，一邊用一隻手將這畫拿了，抖一抖、咳一聲，擱在自己臉前。

「蠢。若不是看在你這畫的份兒上，但憑『這天下是趙家人的天下』這幾個字，我就當場誅殺了你。」

小廝聽他這話，忙抬頭瞪圓了眼：「仇？三叔你知道是誰做的？」

小廝抹抹眼睛：「我依三叔說的，這幾日留心衙門馬廄里的馬。果真看到一匹北地的長毛馬。想是北邊來人了。那人走之後，趙大人似就不那麼凄惶了，我猜……」

趙知府抬起一隻手，打斷尹平志的話：「你這話，我姑且聽了。你也該明白未必都m.hetubook.com.com是實話，但到這裏便罷了。你這畫，我暫且收了——可巧也有用。至於別的事，等你料理了自己的事情……我再考慮考慮。」

尹平志略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孫夫人……其父乃是三司御史。他是討好她去了。只是這幾日有其他人來沒有？」

待他退出了這屋子，趙知府才忙將這珍卷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桌面上、貪婪地鑒賞起來。

這些建議另這位趙大人徹底失去耐心——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一個人建議這位大人「據渭城而謀天下」——此人現被剝光了衣服關在大牢里。

「我的確奈何不了他。」尹平志恨聲道，「但他動了我的心頭肉，我豈能這般干休。那日，我倒是知道他對那劉老道好，看得極重。又有人告訴我，那上清丹鼎派的從雲子說……那老道是李雲心的什麼劫、什麼心。總之，是極要緊的一個人。」

「都說這天下是天子的。但也有人說，這天下是趙家的。小人不清楚太多內情，但只知道本朝自立朝以來，進了太虛閣的三十四位歷代賢臣中，有二十六位是姓趙的。」

尹平志咬了咬牙：「暫不好與你說。只管帶路去。」

但他仍舊試著做了一點努力。他沒有乖乖滾出去，而是迅速地打開案几上的錦囊，將裏面的畫卷抽出來、展開，以急切又期盼的語氣說：「大人，您看這幅畫——畫師說，這是珍卷！」

「我北地趙氏，世受皇恩——」他遙遙向北拱了拱手，厲聲道，「這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何來第二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