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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作者:沁紙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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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渭水龍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豺狼世界

第二卷 渭水龍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豺狼世界

這麼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才打開摺扇。扇面是空的,白的。
「自然沒有。」
白閻君嘻嘻一笑:「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白閻君聽他說了這些,忍不住撫掌讚歎:「妙、妙、妙!你倒是少見的明白人。怪不得——」
白閻君被他丟出來的這一連串的話,問得微微發愣。然後哼了一聲:「那乞兒呢?你許他長生的乞兒?」
白閻君的細眉一皺:「本君何嘗許過你什麼東西?」
李雲心不知想些什麼,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能不能給我說說看?我很想搞清楚。」
「那劉凌,也拿凡人的性命不當性命,知道帶我回山我可能會死,也並不十分在意,該不該死?」
「是嗎?」李雲心邁開步子,用那柄摺扇敲打著手掌,慢慢走,慢慢說,「朋友,那麼你想一想。」
但臉上的譏諷全不見了。
「那你且細細聽好。本君司生死之事,也並非只司生死之事。一個人做好事壞事、為善為惡,都是只是細枝末節。最重要的,是要看他對這世間有何影響。譬如說一惡人生在亂世,少年時候就橫行鄉里、禍害百姓。到青年時又奸淫擄掠,成了市井一霸。」
「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別說仁義道德,就連善惡之分、正義、公平都沒有。譬如說這大慶朝,或者以後人們變得更厲害,弄一個什麼合眾國、聯邦國、共和國——」
他又想了想,似是在組織語言。過兩息的功夫才開口:「我早知道這世界原本是個什麼樣子了。」
「我等並不理會他害了多少善人,只要能讓這世間人繁衍生息、越來越多,便是有用。這等人氣運加身,死後來了地府走一遭,要轉世投胎。本身已有那氣運、重做人、做皇帝,總是要比尋常人熟練些——你說我要不要他再投在帝王家?」
「那大小喬氏,為著家產謀財害命,又與喬佳明私通亂了倫理,該不該死?」
然後才低聲道:「那這世間,果真是沒有什麼善惡、公義的了?」
李雲心驚訝地挑起眉頭:「生死簿啊?功德簿啊之類的呀。你那裡不是有這玩意兒么?記人的陽壽做過的好事什麼的——沒那個我怎麼開展工作?」
「不讓我活得好,他就要死。」
「我既是知道這樣的真相,那麼我也就明白另一些事情。善hetubook.com.com惡之分、正義公理,在這樣的世界里就是極其重要的了。有的蠢人,自以為『這世界便是如此』,還要什麼秩序道德。不但自己做些不好的事情,還一邊做、一邊對那些公義道理嗤之以鼻。這種人,便是我見了,也要殺的。」
「你走在路上,可以見到差人,有人做了壞事會被抓起來。然後被審判、被懲罰。你走在學堂里可以聽到先生們談論道德公義,也知道和世界井井條條、在依著秩序行事。但本質上……懲罰做壞事的人,那些人的權力何來呢?搶來的。他們搶奪且成功的時候,可沒什麼人去懲罰他們。」
「你要說那個的話,哎呀,勉強可算生死簿。」白閻君似乎又想笑,「但那麼一本薄冊,能記多少人?你當真以為那是什麼寶貝?本君如今告訴你,那上面,也只有本君之前提過的那些帝王公卿、文壇巨子而已。怕記岔了,便用這本子錄下來。發覺哪一天那將死或已死了,便趕緊去收了他的魂——」
「善人?我不是什麼善人。」李雲心搖頭微笑,「至於私心——我當然有私心。不為私心我搞出這些麻煩幹嘛?我只是告訴你,朋友,我是邪惡守序,不是邪惡混亂。」
李雲心不說話。
「那喬佳明,平時走街串巷,開些不知所謂的藥方,醫死了人卻又得意洋洋,該不該死?」
「噫。你這人……我從前倒是看低你了。」他罕見地、猶猶豫豫地說,「有趣啊有趣。雖說本君並不全贊同你的道理……不過也算是還可入耳。」
李雲心笑了,搖頭打斷他的話:「還未說完的。」
李雲心就靜靜坐在青石上看他笑。
李雲心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悲喜。思索一會兒,語氣平和地問:「就是說一個人的魂魄轉世抹去記憶再投生,有些東西抹不幹凈。有些印記。帶著這樣的印記再去轉世做同樣的事,總是得心應手些。」
「也許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這麼說吧——」
李雲心冷靜地看著他:「沒有么?」
隔了一會兒,又皺眉:「本君圖謀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接了那鐵索、薄子,查看了一會兒,意識到這鐵索是用來拘魂的,而薄子,似乎記著需要他去拿的人,以及一些小規矩。
「你要問我為什www.hetubook.com.com麼?因為他會讓我過得不好。那皇帝、那貴官,豈不知道這世界的本質?但他們非要人們相信什麼仁義道德就是因為,這東西本就不存在。如果人人連信也不信了,這天下就亂了套——他們也得花更多力氣去鎮壓安撫,自己才能過得快活。」
「再譬如有些人,壞得更是徹底——出生便是官宦貴胄,卻只會魚肉百姓、敗壞朝綱,對這世間真真是一丁點好處也無。但偏偏到了此時,這一朝氣數已盡該忘了,他死後卻還需要這樣一個人來為非作歹——誰還會做得比他熟練?自然還投在那官宦之家。」
白閻君戲謔地盯著他:「本君沒這個心情。」
「那府衙中的差人龍濤乙,夥同喬王氏禍亂司法,無視人命,該不該死?」
待這白閻君笑夠了一刻鐘,才終於停下來,拿手指遙遙點點李雲心:「你這人魔,哎呀,哈哈哈。你真當以為有什麼生死簿、功德簿?嗯?給那凡人用?」
蟲鳴聲漸漸又響了起來。
李雲心伸手抹掉自己鬢角露水,淡淡地微笑:「只是聽你說了那些,生出些感慨。因為以前總覺得這世間沒什麼報應,死後或許會有。而今知道死後也不會有,就覺得這世界真是黑得徹底,讓人有些絕望。」
「一個國家的皇帝,或者朝廷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情,是沒有人去懲罰他們的。如果他們足夠壞、足夠強,就可以一直逃脫懲罰。這個世界在局部在細節的確有公義存在,但是在大部、在本質,是沒有的。」
李雲心又沉思一會兒,抬頭看著夜色里的白閻君:「不知道這麼說你明白了沒有。我做事也有自己的原則。我雖然無法體會所謂正常的道德觀,但我自有一套自洽的理論體系——依附於這套道德觀之上。」
「我從前聽過一句話,叫做毒樹無善果。但這個真實世界倒的確是畸形的存在——在腐爛的土壤上,長出了似乎甜美的果子。」
聽了這話李雲心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抬頭問:「不是和我開玩笑?」
李雲心站起身,摩挲著手裡的淚竹骨摺扇,往遠處看了一會兒——不知在看什麼。
李雲心便捧著摺扇、鐵索、薄子,重新坐回那大青石上。
「那府尹李耀嗣,平日便貪贓枉法,最喜屈打成招,又為了房產要害www.hetubook.com.com我,該不該死?」
「你說我陰險狡詐、無情無義。」李雲心收斂了笑容,看著他,「這話我可不服。」
白閻君嘻嘻一笑:「你這人魔,想想你從前做的那些事,可哪裡擔不得這八個字?」
「到中年時這惡人拉起一夥匪徒嘯聚山林劫掠行人,後來慢慢得勢,開始逐鹿天下。最終這人做了皇帝——又殘害忠良、橫徵暴斂。這算是個惡人。但他結束了那亂世、令百姓開始休養生息……這便是大功德了。」
白閻君這時候,似乎是真的好奇了。他盯著李雲心看了好一會兒,才問:「你這人,當真在意那些?」
李雲心思索一會兒:「為什麼不是洞庭君?」
但李雲心已經習慣了這位閻君忽來忽去的作風,並不以為意。
白閻君隔了一會兒才說話。
李雲心笑:「那乞兒,目不能視,身體衰弱,再捱不過一兩年。走在街上不得溫飽,被眾人嘲笑譏諷——可還有一點兒做人的樂趣?我便要他做了鬼,給他長生要他成鬼修——有什麼問題?」
白閻君看著他,微微搖頭,似乎覺得他可能生出的某種想法有些可笑。
「那些貴人,有鎮壓安撫、在混亂里自保的資本,尚且要裝模作樣。那些平民里的惡人——一旦人人都像他那樣子不畏懼什麼秩序道德,這天下頃刻就要大亂。他還哪裡討得到便宜、哪裡能活得下去?也許被他嘲笑古板愚蠢的那人,第一個就殺了他。這種人,得益於秩序道德卻不自知,反過頭來自以為聰明的嘲諷……」
白閻君似是被他氣得要笑起來:「朋友?你倒是第一個敢同本君這樣說話的。我倒要聽聽,你要說些什麼?本君又誤會了你什麼?」
他將鐵索和薄子放在那扇面上,就不見了。然後重新合上扇子。
「那河中六鬼、殺凡人渡劫的修士,依著公義道理來說,該不該死?」
「至少這一世,我有正常人的道德觀……唔,不能說有。只能說,我可以理解正常人的道德觀,並且很讚賞這種道德觀。正是因為這種道德觀,我才能有美食吃、有美景看。那洞庭君吃人卻有節制,也是因此吧。」
他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條鐵索和一本藍皮薄冊來,一股腦地甩給丟給李雲心:「拿去用吧!」
這樣在蒙蒙的霧氣中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微笑了笑https://m.hetubook.com.com:「朋友,我想你、還有你們,可能都對我有些誤會。」
答案如他所料——「哼,本君樂意使誰做,就使誰做——為何一定是他?」
「嘻嘻……你這反應倒是有趣啊。」白閻君繞著他轉了一圈,忽然湊近他,「本君還以為你這人魔得知此事,會拍手稱快呢。」
李雲心抿著嘴唇走開兩步,走到樹林的邊緣。背了一隻手,看遠處的洞庭湖。
「正是如此。」
聽了他這話,白閻君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忽然狂笑起來,口中的一條長舌顫抖得像風中的紅綾——他此刻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以至於他的身形都有些模糊、輪廓都有些閃爍了。
夜露深重。他的髮絲和長睫毛上都沾著細小的水珠,整個人看起來是潮濕且清冷的。
李雲心臉色平靜地說:「第一次在夢裡見你們的時候,我見過你們兩個拿出一本小薄冊子,說我不在上面。」
白閻君點頭:「正是如此了。」
「發覺?將死或者已死了?」李雲心打斷他,「什麼意思?」
但很快又說:「因此這渭水一地,陽世判官這差事便可許給你。有些人你替我拿了,雖說現在給不了你什麼好處,但日後你總是吃不了虧的。」
「你可以說我不是好人,但我有我的行事風格。如今你要我做陽世判官,我可以接受。但不要指望我如妖魔一般行事。哪怕是魔,我李雲心也是人魔。」
「可如果一時沒找到惡人、只能死一個善人,我不會因此不做這事兒——你要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會試著給他些補償。不是因為道德感——實際上因為某些原因,我並不是很能切身體會那東西。只是因為……」
見他這樣子,白閻君才直起身:「那本君便與你說了。但說了之後,你就要做這陽世判官了。若知曉了這些事,還要推諉,本君就真收了你。」
白閻君微微皺眉:「噫,你到底要說什麼?」
白閻君又譏諷他:「莫不是你還要說,你做這些事毫無私心,是個大大的善人?」
說完這話,抓起道士的魂魄,一閃身就消失了。
「因為我理解欣賞,所以會試著在可能的情況下、尊重一下它。譬如我今日要一個人死,我不介意多花點心思,找一個該死的人。」
「好。」
李雲心微微嘆了一口氣:「如此啊。這麼說那人死——有的的確https://m•hetubook•com•com是你要他死。你可能覺得這大勢到了某個節點,他該死了。更多的……就只是人死了,你去拿了魂魄吧。」
「那九龍子,吃人無算,我當時亦是人,同他乃異類,該不該死?」
他似乎很快活地捋了捋長舌:「而是說,有的人一世壞事做盡、享了榮華富貴之後,來世便更是要享那榮華富貴的。有的人一世行善之後窮困潦倒,來世,更是要繼續做那善事的。」
白閻君眨眼:「你當本君有多大的神通?這世間事變數這麼多,你哪知道哪一件小事便影響了大局?本君所做的,也只能是查看某地某時的走向、運勢。再藉著這個運勢去引導一番。譬如說剛才那惡人——又不是本君要他做皇帝。他運勢好、打下了一片土地,逐鹿的數人中便只有他最可能成事,難道本君還要費力氣去扶持另一個人?」
白閻君看他這樣子,似乎覺得更加好笑:「嘖嘖。你這人魔,倒是真相信什麼生死福報?你和那些無知的凡人一樣,當真覺得本君手上有一本薄子、上面記著人幾月幾日死、這一世做了多少好事壞事、然後來世投胎做人還是牲畜?」
「那豈不是說,有的人這一世做盡了壞事卻享受榮華富貴,來世卻沒什麼報應?有的人這輩子做善事卻一生潦倒,來世也沒什麼福報?」
「這樣世界會更好。」
「不過主要是為了同你講清楚接下來的事情。你要做我陽世判官,我可以做。但我意識到你似乎對我有些誤解。也許你還想在我身上圖謀些什麼,那麼我就要提前說清楚,免得大家以後都尷尬、不好做朋友。」
「世界更好,我就會活得更好。有人不按規則出牌,就是不讓這世界更好,那麼,就是不讓我活得更好。」
「哪怕這件事如此做了,這世間許許多多的事情、哪怕只是看這走向、運勢,便已經快要用盡本君的神通了,哪有再有時間去關注他是善人惡人。」
「那麼……為什麼不讓好人來做這事呢?」李雲心問,「也總有有能力,卻不那麼壞的人吧。」
「便是又惡又蠢。我討厭蠢人甚過惡人,見一個,殺一個。」
李雲心嘆口氣:「好吧。聽起來不錯,雖然你也有可能還是在坑我。不過我可以試試——那把本子給我吧。」
「是赤|裸裸的、黑暗的,豺狼世界。所有的道義公理,都建立在掠奪與強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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