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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雲心的身邊，雨滴迅速成形，重新勾勒出一個人影。

白閻君的臉上頓時露出古怪的神色：「好奇這個做甚。」

「只是說，魂魄勾去一半，好叫他忘記些事情、成不了真境的大妖魔。而那死了的人，他們的魂魄的確沒有再轉生——本君只是將它們勾去了地府嘛！」

而但是這大鬼又在躲索它的龍子，恰好得知寶華會上有道統高人，便披著皮去了，想那龍子也是妖魔，他藏到那裡去，是必然不敢來捉拿它的——寶華會那一夜的狂風驟雨，便是那龍子在滿城索拿它。

解了那鎮壓他廢宮數百年的道統封印。

那時候的大鬼，也僅僅是一個還算有些道行的陰神。同所有在世漏網的鬼修一樣，執念強得驚人。雖說隨著境界的提升這執念會稍稍減弱一些、它們的理智也會多一些，但那時這大鬼也堪堪只相當於虛境的修為罷了——只能害一害秦公子那樣的只曉得用符籙、卻不曉得如何好好用符籙的普通人。

「您幫了我這麼多次，我心裏比較感激。但也知道我可不是只憑著顏值就把你征服了——你一定還希望我今後有其他的用處。那麼我覺得今日既然已經投資到了這個份兒上……您就該對我說清楚一些事情。提前說清有商有量，總好過以後一拍兩散。」

——不過當初因著什麼事得了閻君一諾，那大鬼卻已不記得了。

說完，膝蓋也不打彎，從屋頂往下一跳，就在半空中消失不見了。

李雲心初見雙君的時候，白閻君的高帽上寫的是「食人心魔何處來」，黑閻君的帽子上寫的是「二世托生往何去。」

「你可知為何？」

「機會難得啊。」李雲心飄然上了房頂，也隨著白閻君的目光看街上豪雨中的人。那些人仰頭看雲，卻不曉得他們要看的人，此刻就在他們身邊——在看他們。

因此這鄴帝身死，數百萬人願力加身，雖說成不了離帝那樣只差一步便突入太上忘情之境的大妖魔，但成就一個真境妖魔還是綽綽有餘的。

「您想想看，一個月昀子都是渭城裡難得一見的人物，何況玄境——還是大成玄妙境界。他來了，能和我說上這麼久，我就得趁這個機會把話兒和圖書說開了。能利用、就好好利用利用。」

那大鬼吃了京華來的大畫師，披了他的皮赴會。但在會上被李雲心與凌空子識破，被李雲心收入袖中。

但這時候已經見不到李雲心同月昀子爭鬥的異像了，烏雲便是烏雲，沒什麼奇特之處。

那大鬼……便是數百年前死守渭城小朝廷六十余年的鄴朝末帝、「大鄴昭武皇帝呂正陽」！

「唉……能讓你知道的嘛，便是——本君那第二次，可不算是失信。」白閻君眯著眼笑起來，「本君說不勾他的魂魄，不叫他再轉世托生。說將這渭城百里都封給他，城中的魂魄都不再入輪迴——哪一條沒有做到？」

李雲心翻了個白眼：「那您老說點兒能讓我知道的？」

「我眼下是既殺掉了妖魔，又殺掉了修士，兩邊得罪人。昆吾子覺得我不是常人，對我表現出一點兒尊重和好奇——但是還不夠。我得讓他站在我這邊——至少讓人覺得他站在我這邊。這的確是冒險……可是眼下不冒險，以後可就更危險了。一團亂麻，必須要理清。」

剩下的一半變成了李雲心所見的大鬼——原是該成真境鬼帝身的，卻只變成了一個虛境的、渾渾噩噩的鬼修。

「說起此事，唉呀。」白閻君長長地嘆口氣，「先將你曉得的都說了。然後本君再告訴你些事。但另有一些，你現在知道了可不好。」

當夜白閻君對李雲心說大鬼不害人——這也倒是實情。這渾渾噩噩的大鬼，只記著自己還是這渭城之主，而這渭城中的子民皆是他的子民。又為那屠城一事耿耿於懷、自責慚愧，哪裡會去吃「他的子民」？也就去害那些飛禽走獸罷了。

李雲心將這殘了一半的鬼魂當做一團混沌的記憶來試，結果竟出乎意料的好。

鄴帝鬼魂滿懷亡國之恨、對那閻君不守諾言之恨，只道他生前乃是帝王，更有可能重奪江山。而今身死，連滿城的子民也因他受屠，怎能用什麼「陰壽」便打發了。

「不是。」李雲心答他，「是看鬼帝的面子。」

白閻君瞪圓了眼睛——因為那一句「別鬧了」。

一黑一白，都吐著長舌。

李雲心也陪他笑。笑罷了，才道：和_圖_書「想知道那鄴帝的事情。」

他在原地轉了轉，才道：「那金鵬義女白雲心在野原山外攔了人，當不是看你的面子吧？」

白閻君嘿嘿地笑起來：「本君就是喜歡你這個勁頭。嗯……若是哪天看見你害人不成、自己反倒被人給害了……嘻嘻嘻，那才是更有趣的事情呢！」

「以防您的投資打了水漂。」李雲心的臉上仍掛著笑意，但口氣卻是認真的，「我不清楚百萬陰魂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但你們每天辛辛苦苦地勾魂，甚至還會安排判官、鬼差，可見這活兒很吃力。那麼我猜百萬這個數量級，您大概也要心疼的。」

白閻君再嘆氣：「只是你倒是賣了他一個好兒。他記上了你的人情。他惦記著你的人情，再向本君索他的人……這百萬陰魂，便是這四百余年裡渭城中死去之人的魂魄了。本君全交付了他——也不算背信了。」

雨仍在下，街道上仍擠滿了人。都仰著頭看天上的雲。

白閻君悠悠嘆一口氣，也不再笑了。

然而此刻這白閻君的高帽上寫的則是一個「空」，黑閻君的高帽上寫的是，「也空」。

鬼帝因他而恢復了些清明的神智，又得以重回廢宮，便成為他最堅實的盟友。先收容了那老乞丐的魂魄，再召集了從前被鎮壓在廢宮中的兵將鬼魂，許諾要還他一個人情。

可又當真不曉得該如何回他，亦不好拂袖就走。愣了片刻只得當沒聽過這句話，想了想，冷笑一聲：「這件事，你可想左了。真以為本君是因著你，才放出了百萬陰魂么？」

便是在那天晚上，他許諾為這苦命的鬼帝做第一件事——

然而最後他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一個巧合。

「多虧您幫了大忙——現在他被我唬住了，心中又不甘心、又憤懣、想走又不想走，正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爭。」李雲心笑著向白閻君作了個揖，「一會兒他如果再來和我談，我還是要狐假虎威的。」

尋常人來問它這些，那大鬼自是記不起。但李雲心畢竟有別的法子。

「嘿嘿。確是記不得了。」白閻君尖聲尖氣地笑一聲，但聽著卻像是自嘲、或者有幾分無奈，「本君第一次許他國運昌盛，便是因和_圖_書為那金鵬義女。但個中詳情……唔，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而後這渭城被屠、那鄴帝被殺……實則也不是本君失信，倒的的確確是時也運也。個中詳情，你也不要知道的好。」

白閻君在看街上豪雨中的人群，黑閻君則一隻眼看著天，一隻眼看著他們身側的廢宮，並不說話。

李雲心嘆氣：「別鬧了。我是認真的。過一會兒那位就會再來找我談。如果你這邊我用不著，那麼我就得……翻王牌了。」

儘管曉得李雲心這人只有在要求人的時候才會如此客氣禮貌、並且很有可能翻臉就不認人。但白閻君此刻似乎仍舊很受用他的恭維話。他伸手捋了捋長舌，陰森森地笑起來：「嘿嘿。若我是你這小兒，就趕緊將他打發了，何必還拖著他、不許他走？那是一個玄境的真人，一旦念頭想岔了，可一轉眼兒、反倒將你打發了！」

「所以說——」白閻君愁眉苦臉地嘆完了氣，又狹促地看著李雲心，「這百萬陰魂是因著往日的諾言許給那鬼帝的，而不是你的面子。若你手裡真的有什麼王牌呀，本君還是建議你儘快地使出來、用了——喏，那道士來了。」

正是黑白閻君。

而這鬼修有些生前一些有限的記憶，便下意識地厭惡一切同慶帝有關的事物。那京華來的大畫師臨行前被慶帝賜予了金印，大鬼便循著那金印上慶帝的帝王氣找到了他，不由分說便將他害死了。

於是之後鬼帝、乃至其下的第五伯魚，都成了李雲心的情報來源以及情報中心。

而就在這渭城裡，故城街的盡頭，原本屬於於家女婿汪生的那間書筆鋪子屋頂上，站了兩個「人」。

白閻君說它不害人，而它卻就在前夜吃了人。

等到他死後月余、道統的道士又來將怨氣衝天的廢宮用道法封印鎮壓了，這「鬼帝」便是連「家」也回不去了。僅剩的記憶和理智很快消失，最終徹底淪為一團算是稍有些理智的怨氣，一晃便是數百年。

待這鄴帝身死，閻君便親來勾魂。渭城的小朝廷雖說是小朝廷，但城中亦有六十萬人之眾。而那時候「大鄴」也只剛剛亡了六十年——甚至很多窮鄉僻壤之處，那人還認為仍舊是鄴的ｈttps://m.ｈｅｔubｏｏk.ｃoｍ.ｃom天下。且更有相當一部分遺老遺少心向渭城的鄴朝小朝廷，只待某日「王師復克」，這天下便還要姓呂的。

但他坐下也不是全覺得累——就只是一種高度緊張之後，令自己平靜放鬆下來的動作暗示罷了。他坐了，伸手指屋檐下的人：「看他們。修士都不大在意他們，您也不大在意他們。但是這些不被在意的個體聚合成一個整體，便是我今日決勝的關鍵。」

李雲心不慌不忙、神色如常：「願聞其詳。」

白閻君詫異地看看頭頂的濃雲：「你竟不同那昆吾子周旋了？」

可惜後來那慶軍攻進來、屠城、殺上金殿將他斬了，那閻君都未露面——竟是食了言。

白閻君聽完他說的這番話，愣了一陣子，忽然笑起來。邊笑邊用手指指頭頂那層雲：「你這小兒，倒是把要用在他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了——這便是你方才說的『至少讓人覺得站在我這邊』，嗯？」

「百萬陰魂哪。」一個人嘆了口氣。聲音尖細，語氣聽起來像是無奈，又有點兒微嘲，「如今在他身上下了這樣的力氣，可難換人了。」

——那時候，正是瓊華樓、寶華會之後的夜晚。

便又是在之後的幾天，他重塑螭吻法身的那一夜、憑著渭城三十萬人的陽氣，順便也破了那數百年的禁制封印！

屋頂上的瓦縫中生著青苔，被雨水浸透了，更顯得翠綠油亮。大雨澆在屋上，順瓦向下流淌，在屋檐處幾乎形成一片小瀑布。有幾個人在暫且在屋檐下避雨，但是聽不到他們說話的。

吃了大畫師、披了他的皮跑去寶華會——李雲心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巧合。因而將它收走，打算好好逼問是不是那凌空子的計謀。

閻君想了想，便改了條件。說，許他做這渭城的冥界帝王——這渭城方圓百里，皆封作他的鬼國。而這渭城地界上死亡的魂靈，便也都算作是他的子民，亦不會令它們轉世投胎。他在這鬼國做皇帝，想做多久便做多久。

「因而想知道那鄴帝同您有什麼淵源——能叫您使這樣大的手筆。」

「我被人反過來陰了、吃了虧你會很高興。但如果我被人陰死了，你就不高興了。」

他試過「催眠」。從前做過很多此www.hetubook.com.com類事——一些人所謂的「徹底忘卻」的事情實則就藏在意識深處，只要能將它喚醒，便無所謂記不得。

「好。」李雲心並不猶豫，略微思量了一番，開口道：「那夜我見了你，你告訴我奪舍龍子的法子。其間我發覺了一點異常之處。那便是……你似乎極看重那大鬼。」

據那大鬼說，它因著生前的一些事，得了閻君夢裡的一諾——許他這渭城小朝廷「國運昌盛」，直至他本人百年之後再消亡。

而鬼帝也的確將這個人情在今日，大大方方地還了。

這白閻君便又道：「嘖。若不是你當年許了那鄴帝那些話，今日可也出不了這等事。百萬陰魂……百萬陰魂哪，都交給那小兒，叫他作了陣——一股腦兒地就沒了！」

「他不肯說。倒也不是不肯說，而應當是記不得了。」

倒是記得責問閻君之後，那白閻君也羞愧，只道「時也運也」，說既是許他的陽壽未盡，如今便以陰壽補上。

而那白閻君來勾魂，鄴帝的鬼魂便責問他堂堂閻君因何失信。

李雲心逼問了好久，才意識到這事情當中還有關竅。

李雲心就乾脆坐到了屋頂上。

白閻君不說話。

可龍王仍在雲中、一位玄境修士也在雲中，人們卻不曉得這件事。

黑閻君仍不說話。看了那鬼氣森森的廢宮一會兒，才道：「當初的好處可是你受的——那小子來了。」

鄴帝聽了這話心中歡喜，想如此又與那天帝有何不同？只是神通少些、地盤小些罷了。於是便答應了。

聽了這話白閻君才轉身，看見李雲心隱沒了身形，正站在屋檐下的雨中仰頭看他。等那黑閻君消失不見了才笑著打招呼：「您是來驗收成果的？」

「所以啊朋友，我需要知道一些細節。有些細節你覺得無關緊要，但在我這裡是相當重要的。一些事情我不清楚，也許下一次布局的時候就成為致命缺陷——我說怕你的投資打水漂，就是說這事兒。」

李雲心說了這些，停下來歇一口氣，去看白閻君：「只是我好奇的是，當初你因為什麼給了那鬼帝承諾？之後明明已經失信了一次，為何又害了人家一次？」

豈知答應了之後……原本是一個完整的魂魄，卻立時被白閻君勾了一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