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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實在沒法子等，只得各自逃了。我同三花逃到了一處，嘉欣那孩子……就衝散了。後來心想那孩子還渾渾噩噩，會不會往喬家舊宅去。便冒了險回去瞧，結果也沒找到。又往廢宮去——豈知那廢宮也被一群道士圍了，只看見法術符籙漫天的飛，那是真的在打——幾條街的百姓都在逃命。」

他笑了笑，微微一拱手：「那就多謝了。」

劉老道這時候才與三花對視一眼：「可……不止一個呀。咱們進了這廟，周遭就起了霧——走也走不出去，不管走多遠，一旦出了霧氣就還是這廟。然後夜裡就來人——一個接一個地來，都說是心哥兒你。可老道我一問，就曉得不是呀——這天下還哪有人能說心哥兒你一樣的話？」

石隙外陽光依舊明媚，但石隙內的溫度卻似乎越來越低了。

「也不知如何。」

他手中抓住的，乃是自己的那柄摺扇。而老者手中的那塊肉已快被他撕著吃光了，喝空了的酒壺也歪著躺在一邊。他笑眯眯地看著李雲心，並不說話。

因為他們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可搞不出什麼辨識度很高的繞口令、小學生英語課文。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那肉香味兒。然後慢慢說道：「從前的事情和名字都忘記了。而今就算是新生吧。既然是在這湖中見到你，我就自稱湖中老人。」

……

李雲心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只來得及將手伸到了白茫茫的、已經佔據了周圍每一寸空間的霧氣中。

然後看到正殿的門被推開。劉老道緊皺著雙眉、頭髮蓬亂，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他、好半晌才試探著問：「心哥兒？」

李雲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閣下——是道統的人？」

老道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時葵子，道：「心哥兒將他們差遣出城，叫他們在渭城外引導那些亡魂化成的怨氣。這事倒是做得有驚無險，但之後又不曉得城內局勢如何，便依著吩咐一直在城外等。豈知先來了個穿黃衣的ｗｗw•hｅtuｂｏoｋ•com•cｏｍ大妖魔，又來了一群道統的道士，見了陰神便要斬殺——」

老人搖頭：「你面前這個蘇公只是個老頭子罷了，哪裡有什麼知曉你心事的本領。你若不放心，一掌便將我劈了，也可以看到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李雲心認真考慮了一會他的建議。然後將手中的烤肉翻了個面。

兩道符籙直奔他而來，另有兩聲破空嘯響。

「我身上的乃是妖力。」他皺眉道，「也不是隨便往人身上度點什麼靈力真氣就能活命。這倒是個麻煩事。」

李雲心又往廟裡看了看：「時葵子呢？」

但劉老道也不說話，仍只盯著他。

李雲心向外看過去。

「只是你既是妖魔，又說統轄著這洞庭，可見法力無邊。小老兒在此困頓多日，無以解憂——妖魔道人，可否給我拿出一壇美酒來喝？」

老人慈祥又和藹地笑了笑，將枝子上的肉拿回來，伸手撕了上面微焦的一條肉絲嘗了嘗，道：「沒有鹽倒是有點寡淡無味。不過看起來小公子的煩惱還不僅於此——還有些別的么？」

……

老人看著他，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微笑起來：「哦。小老兒免貴姓蘇。」

李雲心看著他將那一條肉絲放進口中細細地咀嚼起來，又道：「別的么。有人逼我站隊。這也是一件討厭的事情——可又沒法兒置身事外。但原因還和是之前的相同——如果能把外面的幾個老朋友都弄進來，也許心情還要好一些。不過想來你也沒辦法。我不知道你是敵是友，但覺得你人還不錯。相見算是有緣，我還有事……回見吧。」

這……不是他剛才進來時的那個島了。

李雲心輕出一口氣：「有沒有戰鬥減員？」

李雲心邁步走近破廟的正殿中。看到時葵子側卧在地上，身下鋪著劉老道的道袍。身上看不出傷痕，但臉色鐵青，氣若遊絲。

當即從屋中衝出來，拉住了李雲心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看，才嘶啞著嗓和_圖_書子，道：「你可——嚇死老道了呀！」

隨後他的身形開始慢慢變淡、這正殿也在變淡、整個世界，背景都在變淡。

「我只是討厭考驗。」李雲心笑了笑，「有些事情平平常常那樣子，就很好。但到了考驗的時候誰都不曉得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所以說不要考驗人性，我一點都不喜歡。」

「那就稱你蘇公。」李雲心看看那肉，「蘇公可知我是個妖魔？這洞庭，如今便是我的道場。」

「只看了一眼——看見那宮牆塌了。那鬼帝……唉。」劉老道說到這裏嘆了口氣，「那鄴朝的昭武皇帝，帶了她出來，交給我，又被一群道士圍住了。這鬼帝呀，唉、唉、唉……」

老人拍手稱快，又用手裡的貝殼割下一塊肉串了，道：「你既是執掌洞庭的妖魔，如今看起來卻並非快意的模樣。都說妖魔逍遙暢快、隨心所欲。小公子卻有什麼心事呢？小老兒我這條命想來也不久亦——不如說來聽聽。」

這話喝完了，院中忽然寂靜下來。

手中的樹枝一拋，直越過篝火堆。

聽到劉老道跟在他身後焦急又絮叨地說：「心哥兒當日將她送去了廢宮裡，叫那鬼帝照看著，又畫了一個替身放在南山——本想著這事了了我便去接她出來。豈知心哥兒那邊出了事，不見蹤影。我便帶著嘉欣那孩子去城外尋那四將。結果就只找到了她——」

李雲心沉默地看著他將那塊肉架在火上烤，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

老人放下手裡的肉，仰起頭看他，笑眯眯地說：「受了你的美酒，怎麼好叫你空手而歸。小公子且看，這是哪裡——」

李雲心思索了一會兒，站起身。

這時候老道眨了眨眼，神色變得愁苦起來：「……傷著了。也就咱們三個走到一處去了。其他人……」

「啊呀，倒是苦惱的事。」老人嘆氣。聲音因為美酒的緣故稍微大了些，「小公子是怕沒法說服自己的心呀。」

這是一間破敗的廟宇，似乎和_圖_書從前地處荒郊野嶺。門口兩對石獅子上爬滿了青苔，正殿的匾額也搖搖欲墜。地面上亦生滿荒草，看起來冷清極了。可李雲心一落進去，廟中登時熱鬧起來——

李雲心熟悉他眼下的這種表情。很常見，但在這時候顯得怪異——就是那種一個慈祥的老爺爺為路邊的小孩兒吹了一個糖人兒，然後看他樂顛顛地一路跑開的眼神。

——但還是抓到了什麼東西。

李雲心想了想，平靜地說：「湖中老人的確是個有意境、有格調的名字。但如果以後我喊你的時候每次都要喊『湖中老人』，這就未免有些中二。您貴姓呢？」

「煩心事眼前倒是有一些。」他沉默片刻，竟然真地開口說起來了，「有幾個朋友在洞庭湖外，去向不明。但眼下我卻出不去，關心則亂。怕他們被人殺掉了，或者被妖魔殺掉了。更怕被捉住、用來脅迫我——那我就得不得做出自己不喜歡的選擇了。」

說完他用手中的樹枝在地上點了點，又伸手向石隙外一指。

還聽見尖聲尖氣、妖里妖氣的聲音：「啊呀！跑……咦？快跑——」

霧氣陡然消散。

「但……剛才是怎麼回事？有人假扮過我？」

李雲心聽了他的話，微微一笑。他手腕一甩，便多出一柄摺扇。又在這摺扇上一抹，便提出一壺酒來。將酒放在老人面前的火堆旁，道：「這是渭城裡木南居中的木南春。」

老人看他半晌，張了張嘴：「啊呀……我想你也是個妖魔。這樣的日子，你又一人來。身上半點兒汗水也無，衣裳乾乾淨淨，一絲塵埃不染。又生了副天仙似的面孔，定然非人呀。」

李雲心沉默一會兒，也陪著劉老道嘆口氣。

李雲心可以確信自己不在那島上了。他走出幾步之後便駕起雲霧升上天空，窮盡目力往遠處看。但意識到此處似乎也不是現實世界。或者說只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以一間廟宇為中心的榕樹林的確是實實在在的，可百丈之外皆是白茫茫的迷霧，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敢肯定即便衝進那霧中也走不出去。

他看了老頭子一眼：「也不喜歡愚蠢的測試。」

他說著便站起身，將手中的樹枝擱在石板上，作勢欲走。

李雲心因他的這種態度而略微有些感動，可心中一根警惕的弦還沒有放鬆。事情來得古怪——這廟中的「劉老道」、「三花龍女」，知道了他是李雲心，但他可沒什麼別的途徑知道他們就是真正的劉公贊、三花。

「假扮我。然後問你們一些我的事情。」李雲心向廟外看了看，「可見過一個老頭子？」

老人在身後眯眼看著他，搖搖頭：「倒是個好孩子。」

這話劉老道大概聽不懂，三花龍女也聽不懂。但偏偏劉老道就曉得……這的的確確是心哥兒了。

李雲心看著他：「以蘇公的本領，我的煩心事還需要我說么？」

於是直接前行一段路程，落進那廟中。

老道連嘆了三聲，伸手在眼上抹了抹：「這鬼帝說是個鬼怪，但當真是個忠肝義膽的——同貧道說，這時葵子乃是心哥兒你重託給他的，他大鄴皇帝不可負人所託……運了神通將我們送出城，自己攔了那些道士。我在城外等了一陣子，只見城中光華漫天陰氣森森，可過了一會兒……聲息都沒了。」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那個在冷雨夜裡瑟瑟發抖、只能任人宰割的少年了。他這般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老人的白髮以及樹皮似的臉：「閣下怎麼稱呼？」

他心中猛然一驚，轉頭去看那老者。但老者並無異樣，只慢慢地撕著肉吃，偶爾喝一口酒——同任何一個嘴饞的老人家一樣。他慈祥地笑著朝李雲心擺擺手：「去吧，去吧！」

李雲心便隨手接過那兩道符籙在掌中一捏，將它們化作了火焰與灰燼。又踏前兩步，兩柄飛劍叮叮噹噹地擊在他胸口上，卻連一個白印兒都沒有留下。再前行了四步，一腳踹飛一叢荒草當中一排擺得歪歪斜斜的石子，喝道：「慌什麼，是我！」

然後老道才道：「她……是同那hetubook.com.com鄴帝出廢宮時，中了一記道法。可嘆老道我，唉、唉、唉……」

他數次欲言，數次又止。但很快意識到一個事實——對方無論是什麼人，手段都遠在他之上。之後脫險了該為自己起一卦。瞧瞧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為何意外狀況一個接一個地來。

李雲心伸手接住，仔仔細細地瞧了瞧，便又放在火上烤。

頓了頓又說：「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了。」

李雲心就嘆了口氣，道：「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標兵怕碰炮兵炮，炮兵怕把標兵碰——What's your name please? My name is Li Yunxin——得了出來吧。」

一角飛檐從樹叢中探出來。

三花慢慢從正殿門裡探出頭來。盯著李雲心瞧了好一會兒，才驚疑不定地說：「咦？這個是真的，嗯？假的？嗯？」

石隙外本是艷陽與野樹林，此時看還是艷陽與野樹林。只是……已不是他剛才進來時候的模樣了。

說完邁開大步便走出去，直入叢林中。

老人伸手取了酒，提起壺便將一線瓊漿傾入口中。隨後才長出一口氣，道：「好酒、好酒！小公子給我酒，老頭子就給你肉——拿去！」

李雲心攤手：「之前還有別人冒充我？」

他發現自己還坐在石隙、火堆旁。

他俯身探了探鼻息，又探了探脈搏。診脈是修行人必然會學習的事情之一——築基初期總得明白體內的經絡、穴道才好運氣。但當初他學得並不精，不曉得時葵子的毛病出在哪裡。

庭院里殘破的石板地面上泛起微微顫動、水波一樣的金光，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陣法禁制的力量。

劉老道想了一會兒，張開嘴說話……卻聽不到聲音了。

但眼下……

三花站在門口，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李雲心。見劉老道看她了才道：「哎呀，唉呀……我不曉得啦！來了一群道士！啊呀，那個凶！」

成片的榕樹生在了洞外，鬱鬱蔥蔥。

李雲心此時沒心思聽她賣乖，就看劉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