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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這樣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烏蘇將頭慢慢靠在於濛的肩膀上，眯起眼睛，說：「少爺，我們都好睏了。」

於是烏蘇退了出去。

他身後的幾個人這時候已經慢慢包圍了那間屋子。聽他說了這話齊齊應了一聲，作勢就要往屋子裡沖。

烏蘇和離離先前就有了防備，此刻立即向前一躍、避開那暗器。可聲音竟不停，緊隨而至。兩個女孩子左突右閃，幾息的功夫就已經被接連十幾道暗器迫得離開那間屋子兩丈外了。

于濛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目光。

偷襲者現身。

那八個人自然更愣——既不知道對方何時出現，也不知道對方什麼身份。但黑衣人沉穩的氣勢震懾了他們。先前說話那壯漢抬起手中的短刀向他遙遙一指：「閣下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我們渭水八虎要拿的人——閣下憑什麼保？」

到早上的時候仍沒有人追趕過來。

烏蘇和離離不曉得她家少爺會怎樣——換做她們自己經歷了這種事，也不曉得會怎樣。

於家的少主人將那一柄華麗的長劍抱在懷中，像是抱著一支拐杖或者一棵可倚靠的樹。他的眼睛很大，此刻瞪得更大。像是在和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生氣，又像是在修行什麼古怪的功法。他盯著自己的手看，彷彿那裡隱藏了天大的秘密。

于濛用暗淡無光的眼神看了烏蘇一眼，低聲說：「也不好怪他的。」

聞到那味道的時候就知道不妙，忙低喝：「閉眼！」

或許那人投了包袱來，也有提點他們此地不可久留的意思吧！

烏蘇走過去，拂去她頭上的蛛網、往手裡塞了兩塊溫溫的糖糕，問：「少爺呢？」

他說話的語氣緩慢而清晰，聲音里又透著惡意與傲氣：「都說於家于龍首武藝超群。到頭來卻得靠兩個女娃娃來護著。若有真本領，倒真想領教領教究竟是怎麼個厲害法兒。」

一刻鐘之後他用很難聽得出情緒的和圖書語調問：「我的劍帶出來了嗎？」

烏蘇和離離嚇了一大跳——要怎麼樣的功夫，她們兩個才覺察不了？！

可也遠離於濛所在的那一間屋子了。

烏蘇叫了他一聲，他不應。女孩子就把用油紙包著的點心輕輕擱在他床邊的缺腿木桌上，走到他身邊慢慢坐下來。

烏蘇伸手在妹妹的臉蛋上輕輕摸了摸，推開門走進去。

烏蘇換了一身衣服，從廢園隱蔽的後門走到街上探查情況——發現街上已經不那麼亂了。

朝陽升起來，將那高懸渭城之上的符文所散發出來的光亮淹沒了。這令烏蘇覺得心裏安穩了一些。她在街上變得熱鬧起來之前離開、回到廢園。

烏蘇和離離相視一眼，安靜地退出去。但在關上門之前烏蘇又探進頭，垂了眼睛說：「少爺，道士殺死老爺之前，說他幫那個李雲心做事，是妖魔的幫凶。我們是因他遭了劫難。」

就在她們忍不住，要衝出去的當口，卻又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自她們背後的屋頂上傳過來。

噗的一聲響，一股白霧爆開去，將烏蘇籠了滿頭滿臉。

烏蘇和離離有些發愣，不曉得此人是何方神聖，口氣又怎麼這樣大。

通向門口的路上原本鋪著青石板，但如今石板縫裡也生了荒草。可好歹不如兩旁茂盛，可以看到地面的。就看見石板上躺著一個小包袱。藍底白花的包袱皮，已經被解開。

這園子已記不清究竟是屬於誰家了。位於渭城的偏僻處，挨著一段城牆。荒廢很久很久，生滿青蔥的野草和樹木。兩個女孩子在今夜擔驚受怕折騰了很久，此時卻並不覺得睏倦，只是頭腦里麻麻木木的，想事情都只有一根筋。

說了這句話，用刀柄頂了頂斗笠的帽檐，於是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識相的，走遠些。」

看見離離抱著小劍坐在屋外的一個矮墩上瞪著眼睛朝前看——是因為太睏倦而木木獃ｈtｔps://m.ｈｅｔuｂoｏｋ.ｃｏｍ•ｃoｍ獃的樣子。

但這也意味著……

或許哪一家人在危難時曾得到過於濛不經意的幫助，因而如今想要表示些什麼。但似乎又是個小人物、只敢做到這種程度，並不敢惹禍上身。

壯漢聽了她這話微微一愣。但很快鎮定下來，哈哈大笑：「你家那少爺至今不露面不出聲……哪怕真有本領又如何？是不是傷得重了要死了？可有人花錢買他的命，死了可不給錢！我看你們也是在虛張聲勢——兄弟們，不理會那兩個小娘皮，衝進去捉了于濛！」

「我剛才靠著不小心眯了一會兒。」離離說，「一晃神兒，睜開眼，它就在那了。我打開看，裏面有十五兩銀子、兩瓶金瘡葯、八貼膏藥，還有這個——」

一隻蜘蛛在她的馬尾和牆壁之間織了一張小小的網，蛛絲上掛著細小的露珠。

據說他的辟水劍修習到極高深處，便可修到人劍合一的地步。有傳得玄之又玄的說法說，那魯公角平日抱著劍睡覺，神魂就會寄身在劍里。親人朋友在他睡覺的時候來了，那劍就不作反應。倘若是心懷不軌的歹人來了，寄身劍中的神魂登時就有感應，飛起就要殺人。

但並不急著回去，而是打聽一些消息。

「看。」離離立即指向這間屋門口十幾步遠的位置。

道士們對她家少爺不感興趣了。但會有許許多多其他的人感興趣。這十幾年來第一次，烏蘇感到這座城市變得可怕而陌生，像是一隻猙獰巨獸。而她自己宛若塵埃。

她們在宛若陽光一般的光芒中巡視這廢園，提防可能流竄進來的混混以及遊俠兒。

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離離探了半個頭進來，臉色因為睏倦擔憂而發青。她睜大了眼睛向著烏蘇做手勢，烏蘇就趕緊提劍走出去、關了門。

烏蘇看得皺眉，認為其中至少有一個錯字，也可能是兩個或者三個。但意思看得明白——某m•hetｕbｏｏｋ.ｃoｍ.ｃoｍ人說于濛于龍首遭難了，因而送來銀錢和傷葯表示心意。

離離從獨輪車的草席下翻檢出了他的劍。劍鞘與劍柄上所鑲嵌的華麗寶石在符字的光芒下灼灼發亮，閃耀動人的光。她走進屋子將長劍奉給於濛，重新跪下來。

她攤開手，掌心兒一張小紙片，半個巴掌大。

于濛從前是個不管事的鏢局行會龍首。要說於家老爺于其仇人多，於家少爺于濛的仇人可真不多。不但不多，人緣還很好——誰會討厭一個動不動就笑嘻嘻撒錢的闊少爺呢。

有人在巡街。巡街的人不是官差，甚至有一個面孔她還熟悉。

她和離離一起閉眼屏息斜著躥出兩步滾到了荒草從里，終於暫時離開了暗器的射程。

女孩子嚇得幾乎要叫出聲，立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卻發現他的呼吸均勻平穩。

於是她意識到，是城中的其他世家聯合起來維持了秩序。他家老爺之前猜想自己會不會成為渭城名正言順的掌控者，眼下看來答案是否定的。掌控了渭城的是那些獵狗和鯊魚。

他懨懨的樣子，烏蘇和離離看了都覺得他已心如死灰、不想再活下去了——倒真不知昨夜將他迷暈了運出來，是對是錯了！

從前都只當是傳聞——魯公角那樣的大俠，誰敢真的去試探他呢。

「石灰。」離離咬牙切齒，覺得對方下作極了。

他們殺死幫助過神龍教的人，「只除首惡」。但如同於家一樣，道士們殺死一個人，獵狗和鯊魚們則會殺死很多人。烏蘇不曉得道士們是否明白這一點。

她怔怔地愣了好一會兒……想起了一件事。

那八個人，如何看也不是昨夜那些可以被輕易嚇住的混混、遊俠兒。

得知昨夜死去的並非只有于其，被毀掉的也並非只有於家。前些日子資助過神龍教、幫神龍教做過事的，幾乎都被殺死了。道士們並不在意那些人有怎樣的苦衷——譬如於其認為或許神龍教的後台正和*圖*書是道統、其他世家的家主也許被於家脅迫——道士們並不在意。

烏蘇和離離的心就擠到了嗓子眼兒。

但屋子裡的于濛沒什麼反應，她縱身跳躍騰挪時的那一口氣卻散了。當下避之不及，只能用手中一柄小劍將迎面而來的一枚暗器格開。

這時候那八個人當中的一個壯漢一邊慢慢朝屋子走，一邊說話。

于濛並不表示反對，也沒有什麼動作。

烏蘇看過去，變了臉色。

便是在這時候，咻咻的兩道破空聲傳來，直奔這兩個女孩兒。

「坐著不動。」離離說。她盯著糖糕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什麼，就送到嘴巴里咬了一口。但顯然嘗不出什麼滋味，只當做「食物」咽下去了。

「這人我保下了。」黑衣人用低沉有力的聲音說。

但暗器撞上劍身，竟然不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她愣在那裡，下意識地掩住嘴，半晌不說話。

她家少爺于濛，師從辟水劍魯公角。烏蘇和離離也習武，但知道沒有自家少爺高明。而自家少爺有多高明呢？她們其實也不清楚。倒是知道有關少爺的師傅魯公角的傳說。

她走了挺久，找到一家麵食鋪子。買了一些早點，卻直皺眉頭。不曉得自家少爺吃不吃得下這種東西。

紙片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些字——她家少爺五歲剛識字的時候都比這個寫得好：「于龍首遇了大南，無以為報，送些銀錢上藥，表表心意。」

身邊是草木因風搖動的沙沙聲，極遠極遠處似乎有人們的呼喊聲音。烏蘇和離離繞著園子走了一圈回到于濛所居的那間屋子，發現少爺還沒有走出來，她們覺得自己像是兩片落葉。

這樣一個夜晚在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中過去。

于濛還沒有應她。

一共八個人從遠處的草叢裡站起來，看樣子是從後門轉進來的——烏蘇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出門時暴露了行蹤。或許在平日里她十二分小心謹慎，可如今……一則是睏倦，二則是擔憂忐忑。很和圖書多事情不是憑著一腔熱血、狠勁兒就可以做得好。她困，她的眼神和耳力就都不如從前好，這是世俗人沒法子改變的事情。

其他人呢？！

回頭去看。就看到屋頂上立著一個男人。男人黑衣，戴著黑色的斗笠，懷中抱著一柄黑色的刀。他有一方寬闊有力的下巴，上面生著胡茬。像是因為連日風餐露宿、顧不得打理自己的儀容。

但問題在於那人能知道他們在這裏……

于濛在那一聲下意識的「啊」之後，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陷入長久的獃滯。

烏蘇和離離不安地對視一眼。

離離曉得對方是在激她們說話，好找到位置。但偏生咽不下這一口氣。便捏了嗓子提著氣，叫聲音縹縹緲緲分辨不出是在哪兒發出來的：「領教？你這蠢物，只怕髒了我家少爺的手。要說真本領，哼。見識過我家少爺真本領的，如今都在同閻君喝茶，你倒是不嫌命長！」

兩個女孩子一點都不擔心自家少爺打不過這八個人。然而……眼下卻不知道自家少爺樂不樂意去打這八個人。

對面有八個人，而她和妹妹又困又累。但即便在平日里，她們兩個或許可以從這八個人的手中輕鬆逃掉，卻未必能夠從這八個人手中護得好她家少爺——她們不是道士或者劍士。她們所能夠倚仗的唯有手中的小劍以及武藝和勇氣。但在八個人面前，這些東西並不能令她們以一敵十。就連敵四都不可能。

她們彼此輕輕地嘆口氣。然後提著還沾有血跡的小劍，在這荒蕪的園子里走了一遍。

對方似乎故意要將她們兩個驅趕開，又不曉得埋伏了多少人。

于濛抱著他的劍再沉默好一會兒，說：「不怪你們。你們讓我靜一靜吧。」

烏蘇趁著一個空擋、散了元氣開口叫：「少爺！有人來！」

意味著有人發現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烏蘇倚了個空——她挨著了于濛，于濛就仰頭倒下去，眼睛還是睜著的。

可現在烏蘇看到自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