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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蛤王此刻雖說不上面不改色，但看著也不是十分慌亂。倒略抬頭與李雲心對視，道：「他們自取死，我不得不從。但只是搖旗吶喊罷了，算不得死罪。」

李善見自家大王不怪罪他，心中歡喜自不必說，唯唯連聲。而後豎起一對看不見的眼睛，兇狠地呼喝著二妖往湖中去了。

「和龍子。」

小丫鬟侍立在白雲心身邊，襯著火光不說話。

但他們的無情只是相較世俗人的「情」而言——道統的修士們大概不在此列吧。他出於某種心思留這鱉精一命，卻不知道這樣的機會對於這鱉精來說意味著什麼。

李雲心想了想：「他打算做些別的事，付出些別的代價，換取自己抽身在外的超然地位。」

白雲心轉過身看他：「為什麼沒有呢。」

殺了眾妖是因為心中激動起伏，獨留這二人也是因為激動起伏。但如今來看……妖魔似乎是真無情。

李雲心笑起來：「良心？妖魔哪裡來的良心？」

但她的聲音與從前不同。變得更有「人味兒」了。此前的白雲心像是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你聽她說話、看她做事和常人無異，但說不好下一刻是不是就會露齒獠牙利齒、抬手將你抹殺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能是因為什麼事——讓白雲心這樣一個真境的妖魔覺得「不簡單」。

是因為此前蘇翁在紫薇宮中與他說了那些話——雖然真實情況、真實心思或許與蘇翁所知曉的有出入，但仍對李雲心有些觸動。

「那麼你來取龍魂，好保證它不落在道統人的手中。算是幫真龍一個忙——但真龍怎麼不自己來？龍子為什麼不自己來？啊……想來你也不好答。」李雲心皺眉，「只有這麼一件事么？」

白雲心站起了身。她的真身或許是鶴——本以纖細優雅知名。因此她的人形身量也長些。她穿白裙在滿是血污的沙灘上慢慢踱步、雙手勾在身後低著頭……看起來極像一個在夜風裡散步的普通女孩子。

李雲心略一wwｗ.heｔubook.coｍ•ｃｏm愣，才意識到這丫鬟說的意思。這樣長久以來，他的確沒有聽說過「妖魔夫婦」——兩個妖魔成親，生活在一處。

李雲心再拱手：「正要問這件事。」

這舉動保住了他自己的命。群妖逃散，卻逃不過真境大妖魔的掌控。那李雲心在半空中一揮袍袖，便有數十道妖力直奔幾個有名有姓的大妖魔去。在這樣的境界差距之下也無論什麼技巧、心機。他那妖力觸著即死挨著即亡，只兩息的功夫，那些個甚麼谷主、澗主便統統被他撲殺個一乾二淨，那些小妖魔也都下餃子一樣入了水，撲騰一番之後消失不見了。

丫鬟嘆氣：「唉。我聽說你這個人最近在渭城很有名氣，怎麼這時候看這樣蠢笨了。我問你，你也算見識過不少的妖魔、自己也成了妖魔——你可曾聽說過哪一對大妖魔夫婦了？」

那丫鬟也不說話，哼了一聲轉頭不看他。

「這樣的東西必與母獅的妖力相衝相撞——妖胎長得越大，它母親就越發衰弱。等它出生落地的那一天，便是母親身死的那一日呀！」

李雲心便道：「請留步。」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呀？！」

丫鬟見他這樣子心裏先已經失望三分。聽他說了這話三分再加三分，到底顯露出妖魔的本性、惱怒起來。她猛地細眉倒豎：「好你個李雲心！」

李雲心略想了想她的話：「你是說他們兩個可能和這湖裡的龍魂有牽連？」

耳語之後溫軟的氣息猶存。這白雲心便一句話都不多說，揮袖卷了妖風，攜著她那毛驢直往天上去了。

「他們兩個並不簡單。你該同他們好好說說話。」白雲心看著李雲心，眼眸里有某種奇異的神采，「當初知道你也不簡單，但沒想到這樣不簡單。只是……也無趣了。」

這句話出口了，丫鬟終於徹底失望。她似乎想依著性子打殺李雲心，但又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想要破口大罵，卻又覺得對這種人和_圖_書動怒正好被人看了笑話。心中情緒交織，竟然哭了起來。兩顆豆大的眼淚滴在血泊里，一跺腳也追隨她家小姐去了。

「道統與妖魔要開戰。」白雲心微微側臉看李雲心。攜著血腥氣的微風拂過她的面頰，一縷細發略過唇邊。這令她看起來有些頹廢與迷離的美——但眼眸是灼灼發亮的。

李雲心慢慢地走過去，與她在沙灘上並肩而行：「我知道的。」

這湖中的二位谷主平日里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手底下妖命、人命無數。但可曾見過這麼個殺法兒？李雲心本領高強，又不是妖身妖心，殺死妖魔來自是心狠手辣，半點兒遲疑也無。

一刻鐘之前這島嶼上還一片燦爛、熱鬧非凡。到如今也是燦爛。但二字得分開說——火光燦然，一地爛肉。白沙灘已被染成赤沙灘，湖水也都變了色。仍站立著的只有五個人——白雲心主僕、李雲心，以及蛤王、白雲心那丫鬟的生父，千年的鱉精。

群妖從前只曉得這李雲心修為高些，卻沒什麼切實的概念。而今曉得是真境了，又見他抬手便斬殺赤蛇王，才意識到那該有多麼的可怕——那是超出了他們認知的強大。

因而在略微一愣之後當即作鳥獸散，只有那長折谷的谷主、赤焰朱蛤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在作壁上觀。

「不是你。」白雲心笑起來，「你此前說當我是好朋友，我知道你說的是鬼話。我又不是那紅娘子之流，那樣容易就被哄騙了。第一次你怕我殺你，第二次是你要用我。而今大概你要問我怎樣才能出入洞庭——這些事我義父與我細細說了，我想來想去，覺得很有道理。」

李雲心停住腳步。略沉默一會兒才道：「你不要告訴我……妖魔里也有和親、聯姻這種事？」

這妖魔當時落了水卻沒有走，一直跟在李雲心身後往這小島來。雖說此前未露面——但竟沒有逃命。這對於一個妖魔來說似乎已算得上莫大的忠誠與勇氣了。

李雲心踏https://m.hetubook.com.com著沙灘上的血泊走近她拱手行禮：「此前姑娘你也是救過我的。還沒謝過——姑娘芳名是？」

紅色的沙灘上便只剩下三個人——三個妖魔。

丫鬟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急起來。

白雲心仍不正面回他，而是又道：「我義父叫我來取一樣東西。取到了便即刻走——因為這禁制沒有你想得那樣強。外面的道士布置好了……這裡是守不住的。」

她這麼走了幾步，轉頭看李雲心：「我是鵬王義女。你可知道。」

「道統的人在渭城外布置了很多法陣。大概要用渭城裡幾十萬人的陽氣、輔以法陣，毀掉這洞庭禁制。」

但如今她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平靜柔和，彷彿心裏的波瀾與怒濤被撫平許多，又像是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只懶懶地看這世間了。

只留李雲心在原地，襯著漫天的火光……漸漸皺起眉頭來。

白雲心微微一笑：「和你說話倒是不費口舌。」

李雲心略沉默一會兒，道：「誰？」

李雲心意識到這喜怒無常的真境妖魔心中似乎藏著些別的事情，就靜靜地等待著——大概是與那句「你也無趣了」有關吧。

「是。我義父是鵬王。天下眾羽之主。」白雲心輕聲道，「天下妖魔以真龍為尊。但我義父卻不是真龍的僚屬，而是盟友。妖魔與道統開戰，真龍需要我義父的助力。但我義父不想參与進這件事里。所以——」

因為她一邊說一邊看李雲心——卻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平靜，自己竟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話音一落，血海似的湖水中陡然鑽出一個妖魔來。正是此前被李雲心拋下了雲頭的李善。

他這話好似救命的稻草，那丫鬟如釋重負地輕出一口氣，站下了。

李雲心第一次見她這樣笑——沒有任何惡意的、只為釋放善意或者情緒地笑。這令他覺得更加反常——這白雲心心中必有其他事。

李雲心微微一愣：「你來取龍魂？」

那幾句話，是告訴他如何出洞和*圖*書庭。法子簡單，只是他初為妖魔無人告知他。

李雲心見此情此景，就在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在平日里他大概不會用這樣血腥殘暴的手段，將這沙灘血洗了。但在平日里他也不會將其他的妖王全殺了，只留這兩個。

略過一會兒，才看見李雲心微微向後退了一步，輕聲道：「哦。原來是這樣子。這種事……怪不得你家小姐羞於啟齒。」

白雲心說完這話，忽地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這令李雲心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林中見到白雲心的樣子。

丫鬟倒沒心思與他客氣。先望望白雲心遁走的方向，再湊近李雲心一些，瞪大了眼睛看他：「你知道我家小姐為什麼問你說你無趣了、為什麼問你『活著不好么』？」

小黑驢在寶座之後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低頭抽動鼻子在沙灘上嗅。但又沒有草——嗅到些濺到它那裡的血肉糊糊，用舌頭舔了舔，慢慢地吃了。

「便如他是頭青牛得道，她是只母獅得道。二者婚配了、化人形人|獸——青牛的妖力精氣到那母獅的體內，與母獅的妖力元陰結為珠胎……可那胎兒既不是青牛、亦不是母獅，只曉得是個妖胎，誰知道是什麼來的？」

放過了蛤王是因為他此前態度與眾不同，放過了鱉精則是因為白雲心那侍女。

李雲心略想了想：「出了什麼事？」

丫鬟不理那老物，鱉精也不像人那樣惱怒。反倒一臉如釋重負的神色，拿眼睛在李雲心身上瞟來瞟去。這眼神里滿是討好又擔憂的意味，偏生出現在一張溝溝壑壑的臉上——李雲心瞧他這樣子沒來由地心中一陣煩悶，便喝道：「出來罷！」

「幾十萬人的陽氣和法陣……」李雲心順著她的話想了想，「相當於廣生玄妙境界修士的傾力一擊？這種力度想要毀掉洞庭禁制，還是有些難度的吧。」

「而今我來只是告訴你如何出洞庭。此前覺得你有趣，而今雖然無趣了，但終究是為我解過悶兒的。」

李雲心也不管這妖魔看著如何、心思和_圖_書如何。只道：「你們三個既然從前是老交情，就由著你好好調|教他們兩個——這湖裡還有些什麼小事都一併處理了。我只要一個服帖的洞庭——哪裡出亂子，就想一想今天這血海。」

「還有的。大妖魔並不多——你現在便算是大妖魔。真龍需要更多的大妖魔。但同境界的妖魔與妖魔之間也不同——以龍族為最強。」白雲心輕出一口氣，「真龍需要更多的龍族。」

李雲心站在原地呆立一會兒，那小丫鬟卻還沒走。看樣子有些話欲言又止，似乎站在原地想說又不曉得該不該說——忽而看看李雲心、忽而看看她家小姐遁走的方向。如此重複了幾次才略一嘆氣、跺腳，作勢也要遁走了。

「你和真龍？」

紅娘子與那杜生算夫婦，但紅娘子說陰婚成了便沒有碰他——杜生實則也不算是真正的妖魔吧。

然後白雲心輕嘆了一聲：「為什麼要做妖魔呢。活著不好么？」

「是。但你倒不用在意的，你很快也不要擔心這件事了。」她說到此處，再停頓下來歪著頭看李雲心。

丫鬟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要看清他聽到下面那些話之後的反應：「你知道妖魔非人。人與人婚配，有孕懷胎便生出來了。妖魔婚配——同類的妖魔那自然也有孕懷胎、父母生養。但天下間妖魔這樣少，境界修為又各不相同，哪裡來那麼多同類、得道的妖魔了？」

這樣叫了一聲不曉得再說什麼，憋了好半天才道：「你當是我家小姐要說又不說，偏要我來說？！呸！她才不想說——是我本想你從前是人，還算個有良心的，才告訴你！」

他眉頭一皺，問：「沒有聽說過。這是因為什麼？」

「所以看著你就像聰明人。」李雲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側了身去看白雲心的小丫鬟，「小姑娘，你爸爸怎麼辦？」

李雲心從空中落下，將腳底下的血肉踩得「噗嘰噗嘰」作響，一路走到蛤王近前低頭看他。

此前白雲心一直坐在那寶座上看李雲心做事、說話。到這時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