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先看遠處，再慢慢轉移視線看天上。

李善一時沒有聽明白，愣了一下子。

他先選擇去自己從前的洞府沉船谷。

他出了自己的沉船谷，便「看」到那些水生的妖魔都聚在一團交頭接耳、不曉得談論些什麼。

李善還沒有弄清楚這鱔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鱔妖卻已經猛地掄起掌中的混鐵船槳。

卻不想那小妖赤條的話還沒說完。他繼續笑道：「公子料事如神。但小的想，那二王座下妖魔也不佔少數，且多勇猛之輩。如果不能為我所用、豈不是耽誤了公子的大事？」

也是依著李雲心的說法，他要聚集湖中的妖魔，然後去做一件大事。

隨後一伸手，便自身後提了兩顆頭顱出來……正是那二王的頭顱。

李善便安心等待起來。

「一位長老貢獻出了自己的身體。」林量子以讚歎、欽佩、敬畏、感慨的語氣說，「單論強橫，比起昆吾子的肉身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就用這肉身。」

被林量子稱作「福量子」的飛雲子再沉默一會兒，臉上才露出微嘲的笑容：「這算是功成么？依著長老們的說法，如今只是小小的一步吧。只是……」

然後才再探出電芒細細往群妖中清點。二三百的妖魔密密麻麻鋪滿水底，要找出幾個人來是很難的。但李善也與蛤王和鰲王打過交道，知道那兩位座下妖魔多披硬甲。因而很快便尋到了——果真是……他們座下的妖魔也在。

他仰起頭，長出一口氣：「的確是辛苦了。」

這李善就哈哈大笑三聲，指引著眾妖直往君山方向去了。

隨後三花的臉上露出某種難以名狀的表情——即便李雲心在此大概也難理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沉沉的湖底轟然一聲響。在群妖們能夠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一整片沉船谷都變成了赤紅色。

他先點的是一個尾正經的鱔魚精，喚作赤條。修為倒也過得去，可以化人形了。原來也要將它封和圖書為妖將，但只是懶得理。卻不想這倒留了他一命，到如今可用了。

又從水下鑽出一個人來。

「還要師弟繼續潛伏在道統。」林量子說，「但不做飛雲子，做昆吾子。」

小妖赤條大笑起來：「便以十公子你自己來報吧！」

林量子皺起眉頭看他，警惕地說：「長老們自有深意。師弟你這話……我聽著可不大好。不要叫道統里的那些人和事蒙蔽了你的心。如今天下大劫將至，師弟你不要站錯了隊。」

飛雲子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失神，彷彿神魂周遊天外，在找尋什麼東西。三息之後他的眼睛重新煥發出光彩，再次活泛過來。

昆吾子肉身爆裂時產生的狂風用了足足兩刻鐘才散去。

「昆吾子」重新活了過來。

群妖行得浩浩蕩蕩，似乎渾然不怕湖中那一頭惡蛟了。他們在水面上留下一條寬且長的尾跡，就彷彿一條巨船行過。

「扮做昆吾子、繼續留在洞庭邊。等我們抓住了李雲心，依著昆吾子的計策行事。妖魔來多少就殺多少，最好……」林量子嘿嘿笑起來，「叫道統、劍宗和妖魔們，殺他個屍橫遍野。」

赤條得令便走，轉眼之間消失在烏沉沉的湖底。

兩個人再不說話，而是在空中沉默了許久許久。一直等天上那烈風漸漸消散了——

林量子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他冷冷地笑了笑：「做好你的事。我們的時代很快就要到了。」

卻聽這赤條仍嘻嘻笑著：「十公子這是哪裡的話。小的追隨十公子已經兩百多年，如今卻不認得了么？噢……倒也難怪。從前時機不到，小的並不願意顯露本領。只是如今好時機到了，卻正要勸告大王，不要錯失良機。」

這樣的一個小妖……

林量子笑了笑，抬手便拋出一物來。

赤條便笑著嘆了口氣：「十公子。兩百年前你收咱們的好處、修習天心正法才有如今的成就。到現在反倒不認hetubook.com.com人了么？便叫你曉得，咱們乃是那同舟共濟之會的會友。養了你兩百年，如今總要知恩圖報了吧？！」

這赤條說話口齒伶俐，竟然比他從前的那些傳令小妖都要清楚明白些。李善便道自己從前算是埋沒了良才，但也正好報了今日的善果。

這東西看著小，指甲蓋般大。但見了風便長——到飛雲子面前的時候，已經變得同一個人一般大了。

「這些日子我要助他弄這陣法，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好積蓄這一擊的力量……差錯再所難免。」

畢竟眼下湖中大妖魔已被犁清，他十公子的威名在洞庭中甚至比渭水龍王更加廣為人知。

「是這樣。但我們此前沒料到他能遁逃，如今也很難說他會不會有什麼護身的法寶、不至於形神具滅。方才他肉身一毀我便覺察到他一絲神魂往東去了——」飛雲子眯起眼睛向東方看了看，又嘆口氣，「罷了。一絲神魂。勉強做個神智全無的鬼修，壞不了事。」

飛雲子愣了愣：「大劫？長老們不是說還有——」

嘭的一聲，李善的頭顱便炸開了！

一直等到了兩日後。

李善從前最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叫洞庭的妖魔臣服於自己。而今這願望算實現了一半……因為另一半是屬於那位渭水龍王的。

飛雲子微微一愣：「昆吾子？」

林量子想了想：「但他是被生殺天罡陣毀了肉身——神魂也會受重創吧？」

……

想了想，又道：「福量子、福量子。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我自己都險些忘記自己的這個名字了。如今再想一想我們這道號，就總是覺得怪異。」

李善，在湖中穿行。

要不然這洞庭如此巨大寬廣，單靠他一個人，怕是一月也做不成這事。

先猛地甩頭弄乾凈了身上的水，再盯著群妖遠去的方向怔怔地一會兒。

……

而這也的確是一個人。

林量子皺了皺眉，似乎並沒有因ｗｗｗ•ｈｅｔuｂoｏk•ｃom.ｃoｍ為如此輕易地就殺死昆吾子而感到快意：「你抓住了沒有？」

林量子一抬手，將其凌空擊碎。

但這兩人似乎都並不畏懼如此烈風。他們甚至在烈風當中交談。

赤條嘿嘿笑起來：「自然是捉拿那李雲心的良機呀。那渭水龍王李雲心，壞了咱們的好事。如今正在洞庭中——將他捉拿了，豈不是大功一件！」

李善瞪圓了眼睛——雖然他那眼睛並看不到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再不說分明休怪本公子不客氣了！」

他一時間驚詫莫名，竟呆立當場。只下意識地問：「……如何知恩圖報？」

依著李雲心的說法，他真身乃是一條電鰻而不是尋常的白鱔。但他本人對此並不介意——妖魔們也很少真的介意自己的來歷為何。

李善聽了這話，是當真愣住了。

「便將那二王都殺了——如今他們座下的群妖也到了。」

他說的……竟是真的？！

赤條便笑嘻嘻地湊上前，道：「回十公子。十公子所料不差。小的執公子令牌去那兩位大王處，它們雖不阻攔，但也只道自己座下妖魔不是公子你的人，叫我們往別處尋去——」

倘若在地面上，這風將摧毀方圓百里之內的一切人工建築，連一點痕迹都不會留下。然而此刻是在千米的高空，風所能吹拂的唯有兩人——飛雲子與林量子。

「他可是大成玄妙境界。」他皺起眉頭，「我附身飛雲子，是幫他從虛境修到了如今的真境。現在要我做昆吾子——我倒可以說收斂境界、也可以避免爭鬥時露出破綻。可這肉身——你難道不曉得大成玄妙境界的肉身已是尋常難毀的了么？方才這生殺大陣的一擊，便消耗了十萬人的陽氣啊。我這身軀，如何扮作昆吾子？」

這人一出水便忙不迭地「呸」起來，下意識地想要梳攏自己的皮毛。然而此刻她乃是人形，轉頭也舔舐不到自己。這才在水上連奔帶走地折騰了好一會兒，找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一塊探出水面的孤礁落腳。

卻說這赤條——生一張覆了鱗片的面孔，是個偏平的鼻子。臉上五官勉強有個人樣兒，但嘴巴橫寬，還有些利齒露出來。穿一件破舊的水靠，背上背個包裹。手持一柄精鐵的船槳，也不知從哪裡尋來的。

李善是個瞎子，只依靠身上的電芒感知外物。照理說此刻應當比「看著」還要更及時一些。可誰能料到——李善這化境的妖魔……竟然跟不上這小妖赤條的速度？！

這件大事是渭水龍王計謀的一部分。他要將妖魔們統一起來，然後為龍王所用。

是昆吾子。或者說，與昆吾子的肉身看起來一模一樣的一個人。

李善本是個妖魔，頭腦不如人睿智聰明。可再愚鈍也是一個大妖魔——此刻便意識到這事有不妥。當即便自身周探出細小的電芒：「你究竟是誰？！」

林量子才飄然向前、到距離飛雲子數米處站定了。

這湖中夠得上數的妖魔，全都聚齊了。

他又愣了一會兒，轉臉去探赤條。將他上上下下地好生打量一番：「你方才說什麼？你將那二王殺了？」

又看見那喚作赤條的鱔妖來到他身邊，道：「十公子，都已到齊了——便等著十公子示下，下一步該如何做。」

這一口氣過後，「飛雲子」的身軀忽然失掉了生命力，從高空中向下掉落。

鱔妖赤條嘻嘻笑著：「正是了。」

兩百年前的隱秘事……這小妖如何曉得的？！

飛雲子——這位與月昀子同輩、被昆吾子視為下一任洞天宗座候選人的道統修士……此刻像是同老友聊天一般，與那神秘古怪的林量子對答！

那裡有些道行的妖魔雖已被李雲心殺了個七七八八，但畢竟還有些初成氣候的小妖。將這些小妖聚攏起來、再叫它們去將自己的命令傳到湖中，想來會比自己親力親為省力得多。

原本他們過處飛鳥驚懼、水族遁走。但偏偏……

水中便又激蕩起一片浪潮。二三百員妖魔或hｔtps://ｍ.hｅｔubｏoｋ•com•cｏm踞浪頭之上、或潛行水面之下，七嘴八舌地應了。

他咳了幾聲、又活動活動手腳，再次嘆氣：「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便先將要辦的事情吩咐給這赤條、又給了它許多的令牌。然後著它叫些用得上的小妖執令往湖中各處去。遇著有興風作浪的才來回他。

飛雲子盯著他面前這具肉身看了好久，才無奈地嘆口氣。

殺了那二王？！

李善愈聽他說話愈覺得心驚。再悄然提起了妖力全神戒備著，問：「什麼良機？什麼時機？」

林量子接受了他的解釋。

然後他鄭重地向飛雲子拱手、行禮。口中道：「那麼——福量子師弟。你潛入道統四十六年，而今終於功成。辛苦了。恭喜你了。」

洞庭君在湖中經營數千年，這湖中也就極少被道士與劍士打擾。又因著湖中有龍魂、洞庭君，妖氣天然濃郁。因此洞庭中的水妖數量是極多的。不算李雲心那夜撲殺的那些，如今匯聚到李善面前的、能夠化人形的妖魔便有三百之巨——僅對洞庭這一方天地而言，這已是很怕的數量了。

「下一步？」

「小禍害。」她細聲細氣地自言自語，不曉得在說誰，「哼，一個小禍害。啊呀……都一個樣兒！」

他座下不可能有這樣的傢伙。這樣強橫的實力，已足夠去做一方妖王了！

便是他十公子親自出手，也不敢擔保能在兩日之內……便自己毫髮無傷地殺了那二王呀？！

李善嗤笑一聲：「我早料到如此。哼，罷了。就叫他們縮著頭罷！」

又過了許久之後，湖面上忽然衝出一隻妖魔——正是李善的模樣。這「李善」在半空中稍停片刻，便朝水中一喝：「都給本公子聽好了——我座下那妖將赤條不聽號令，已被我就地斬殺了！爾等再有不從的，便如那赤條！」

他在水中向先群妖那邊略略「掃」了一眼，然後微微皺眉：「那蛤王與老王八如何說？」

「沒有。麻煩了。」他皺眉嘆息，「大成玄妙境界果然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