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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邊半躺著的果然是邪王。

他抬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有腦子也是實力，懂得借勢也是實力。我的境界沒有你們高，根基沒有你們深。所以要抱大腿，所以要做惡犬。做惡犬有什麼不好？譬如說真龍現在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搞定渭水——她為什麼這麼干。」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直到成為雙聖、真龍的那一天之前，咱們都只是隨波逐流的浮萍罷了。」李雲心說了這話，縱身躍下山崖，「二哥保重。很多事情不必分敵我——利益永恆。」

「九子攜神龍的威名擁有自己的封地疆域。時間一久便要尾大不掉。世俗間的帝王家尚且沒有親情，妖魔中的帝王家又能有幾分呢？但龍族可以不親近，卻不可以內鬥——一旦龍族之中起了齟齬，天下群妖便又會心思動蕩。」

李雲心走過來，蠅群便哄的一聲散開——因此他看到下面的模樣。

這雪卻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因為陣法在即將停止運轉之時無人持護，因此靈氣外泄、真火外泄，將附近的一小片森林引燃了。

通俗地說，就是快要掛掉了。

「叮鈴鈴一響，你就要忍受一次神魂被傷害的痛苦。直擊靈魂無法抵禦，且保證你受足百年千年的折磨。」李雲心伸手彈了彈那鈴，「就像這樣子。」

他也是玄境的妖魔，與睚眥只差一個境界而已，且有經營多年的法陣加持。但爭鬥一夜的結果竟是這樣子——玄境之上的境界差異，果然大得可怕。

李雲心微笑著搖頭：「不，不是一隻忠犬。而是一隻惡犬。真龍要我咬誰，我就咬誰。比誰都兇惡、比誰都殘暴。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么？」

這鈴鐺是從前紅娘子在三河口龍王廟外的木亭中送給他的——以廟中廟祝的魂魄煉製。

睚眥狐疑地看著李雲心：「你說的是真心話？你不是這樣的人——難道你只想做一隻忠犬？」

睚眥遲疑片刻，微微皺起眉看他：「聽你的口和-圖-書氣——你不想這樣做？」

只是邪王已經沒了從前的威風模樣——口中一對大牙斷了一隻，頭上一對犄角則全斷了。身上的盔甲也破爛，零零碎碎地在軀體上掛著。

睚眥便道：「那麼以後呢？」

隨後他微微一笑：「好。是個好傢夥。」

「那我就去咬咯。」李雲心開心地笑起來，「我手上有神龍令，這渭水又是我的封地。誰不走，我滅誰。殺個乾乾淨淨最後這口鍋真龍還要幫我背一半——我的那一半呢，他們又不敢來搞我。因為搞我就是搞真龍。」

倘若當真如此……

然後他用下巴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在這裏。來……拿。」

「這兩點是我現在能夠站在這山頂和你談笑風生的原因。少了其中任何一個，我現在就是一具屍體。在二哥你這裏，不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才樂意幫我的么？說一句很中二的話——在這個世界沒有實力，什麼都不要談。」

但如今門前的土石堆中散發著濃重的惡臭，蒼蠅在其上嗡嗡盤旋飛舞，好像一陣濃密的黑霧。

被引燃的，正是從前凌空子與白雲心爭鬥時被引燃的那一片森林。它們在夏末時經歷新生，又在初秋時再遭劫難。草木燃燒之後產生的白色飛灰灑滿渭城周邊的區域，彷彿冬季提前到來。

篝火的光芒只照亮一小片區域，好像無盡黑夜中的一點如豆燈火。李雲心想了想，縱身飛躍下去、落在篝火旁。

「我覺得我之所以能夠被真龍有限度地接納，是兩點原因。」李雲心豎起一根手指，「第一點是因為我曉得如何變成龍子，叫龍脈多一分。但只有這一點還不夠——真龍可以輕易逼問出我的秘密，然後把我隨手丟掉。」

畢竟……眼下他也是可以狐假虎威的人了。

因此睚眥道：「你說來聽一聽。」

睚眥眨了眨眼：「嗯？」

妖魔們生前吃人肉，死後被鬃狗們吃。也算是某種循環了。hetubook.com.com

那一夜的大戰造成大量的土石坍塌，眼下那些石塊、土堆都堵在洞門口，卻沒有人來清理。

「想。但不能。」李雲心轉過頭輕出一口氣。

像他這種妖魔的盔甲不是外物，而是真身的甲殼所化。既然如今盔甲無法修復，便意味著真身嚴重受損。

李雲心眯起眼再看看陷空山，終於笑了笑：「這些道理我都懂。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子——世俗人看皇帝，覺得天下一切都是皇帝的，皇帝擁有絕對權力。但實際上真相則永遠是中央與地方之間的權力博弈過程——從一個王朝的開始，到一個王朝的終結。」

石林群山由許許多多這樣的山峰組成，而陷空山是最高大雄偉的一座——在從前。

陷空山傾塌了一半。彷彿一根獠牙被攔腰折斷，傾倒的上半部躺在布滿砂礫的戈壁上，看起來凄慘極了。

……

李雲心在二十多天前來此的時候，這裏正熱鬧。各路妖王來赴血肉宴，十幾個小妖在門前迎客，蛇精七段錦也在迎客。

這新晉的龍子李雲心聲音還未消散，身影便已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從前是因為什麼事沒工夫來料理此處，但現在我知道，她想要我去把那些妖魔狠狠地咬一口。也許她之前在洞庭布局引來道統也是為了讓道統把那些妖魔咬一口。」

此刻李雲心站在石林群山當中的一座如利劍一般直衝上天的山峰上，遠眺數里之外的陷空山。

……

李雲心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邪王面前看著他：「如今我是真龍子，真龍叫我來收復渭水。本想著慶國境內這段屬你的勢力最大，所以要先拿你來開刀。哪知道你這樣子了。真是……」

先前全魔亂舞的廣場中心有一堆孤零零的篝火，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篝火旁，倚靠著一塊從上方落下來的大石。

李雲心對邪王談不上完全了解，但曉得這應該不是他的性子。那麼……是受了重創，以至於無力再聚集和*圖*書群妖了么？

過了好一會兒、喘息幾聲才道：「好哇……你竟沒有死。」

大量的殘肢斷臂被埋在土石堆里，偶爾露出半個腐爛的頭顱。看模樣這些是屬於各路妖王和他們帶來的小妖的。九公子那一夜帶來可怕的殺戮，來此赴宴的妖王無一倖免。而今他們的屍首堆積於此，無人打理。

「同樣的道理，真龍也並沒有絕對的威勢以及權力。你們在借勢，她也在借你們的勢。你們之間是一個危險的平衡。那麼二哥——」李雲心轉臉看他，「你想要我學你們，也做一方割據的妖王？」

通往山體內的山洞里同樣布滿血肉的痕迹，李雲心微微皺眉一路走到山體內的懸崖上，往下看了看，發現裏面不是完全黑暗的。

李雲心看了一陣子，邁步往陷空山內走。他沒有遭遇任何阻力或者異象——看起來陷空山中的禁制的確消失了。

他在兩日前安排好洞庭當中的事情，啟程前來陷空山。但在不久之前遇到去而復返的睚眥——但說是「去而復返」也不恰當。畢竟當日「去」的只是九公子。

玄境的大妖魔睚眥獨自站在山頂往他去的方向看了看，臉色平靜下來。

「——嫌命長。」李雲心嘆了口氣，「所以說你們從前的法子對我而言行不通。二哥想要拉我入夥……眼下不是個好時機。但你畢竟幫過我，我至少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叫你常常為難。」

邪王閉上眼睛，笑了笑。隨後又睜開：「本王可……不是……怕你的手段。只是，懶得多事了……」

「但之所以對我以禮相待甚至給我封號封地，是因為我很強。」李雲心豎起第二根手指，「這是第二點。我的強不是說出來的，而是殺出來的。她曉得我是個戰鬥力爆表的傢伙，因此相比榨乾了隨手丟在一邊，還不如好好用一用。」

因為眼下陷空山已經不那麼高了。

睚眥聽了李雲心一口氣說這些話，沉默片刻。然後微微皺眉：「但絕大部分只和*圖*書是你的推測。」

「因而這些年我們是在借勢——借天下的大勢。只要各地的妖魔心思各異，真龍就還需要我們九子。我們的勢力越來越強大——只要不超過真龍可以容忍的範疇，那麼就越安全。這一點你也應該曉得的。」

這陷空山雖說斷了一半，但頂上仍有遮掩，似乎只有中下部才是中空的。

這應當是那一夜附身睚眥的九公子與邪王爭鬥的結果。即便有陣法禁制持護，但玄境的妖魔仍使邪王遭受可怕的損失。李雲心覺得這筆賬會有一半被記在自己的頭上。

陷空山前已是一副破敗荒涼的景象了。

眼下睚眥與李雲心並肩站在山頂，同看陷空山。

睚眥覺得自己不是很懂這個李雲心了。他漸漸意識到這傢伙頭腦中的想法比自己所預料的還要多得多。

渭城的火焰終於在半月之後熄滅。然後天空中開始下起「大雪」。

他手中那副八珍古卷之一《武松怒打Kitty貓》可就該是「有德者據之」了。

李雲心哈哈一笑：「很多事都是我的推測。但我是聰明人，所以我的推測一向很准。」

然後他才繼續說道：「二哥你想一想看。你們當初被分封、成氣候的時候，是天下初定。真龍比這一兩千年來的任何一段時間都需要你們的幫助，所以允許你們做大——甚至是熱切希望你們儘快做大。」

「所以二哥你看，我做了這惡犬，得了自己的封地、手底下還收了一票小弟。殺人越多越狠，大家就越怕我畏懼我，真龍就越滿意我信任我——是不是比你們悶聲發大財要高明一些？」

他已經同睚眥在這裏站了半個時辰，其間沒有看到陷空山中有任何小妖出入。

他還看到一些生活在這片戈壁中的鬃狗三三兩兩地在遠處虎視眈眈，其中兩三隻口中還叼著斷臂。

第一眼看到那邪王的居所時李雲心微微吃驚。

邪王略顯吃力地抬頭看了看身處光亮與黑暗交界線當中的李雲心，然後又垂下頭hetubook.com.com去。

「可是到現在怎麼樣。妖魔世界已經穩定了一兩千年——對於妖魔來說時間不算太久，但也不算太短。如今的情勢不說穩定，但也算不上岌岌可危。我在這種時候、在很多人都不曉得我是誰的情況下開始搞事、和自己唯一的靠山做對——豈不是老壽星吃砒霜？」

然後又道：「二哥還有事么？沒事的話，我要去搞人了。」

「那就把你的神魂煉成鈴鐺。我每碰那鈴鐺一次——」李雲心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隻鈴鐺來。

不過他並不很擔心。

他說到這裏停下來看李雲心：「為什麼一直不說話？二哥我曾經幫過你的。」

邪王再次喘息幾次，胸膛彷彿起伏的風箱：「我……不……給呢？」

「……所以說目前就是這樣子的形勢。」睚眥已經與李雲心說了一刻鐘的話，眼下在做最後的總結，「當年真龍降伏天下群妖，形勢初定。她雖是頂尖的強者，但畢竟天下這樣大，她又是一人。所以分化出我們九子協助她鎮守天下。你是聰明人，應該曉得這不是什麼好法子。咱們是妖魔——又不是那些世俗間的帝王家。」

「我命不久矣了……你又要來做什麼了？」

他是個奇怪而危險的妖魔——你很難用常理去揣度他。

「壓根不是因為她想要什麼試試我的實力如何。在她給我這個考驗的時候，她就已經認可了我的實力。她這樣做，只是為了藉著我的勢，叫渭水附近不聽話的妖魔們再聞風喪膽一回。從前九公子分封在渭水，結果道場只有渭城那麼一小段——這是在扇真龍的耳光、挑戰她的權威。」

「早有人對我說，你到了哪裡……哪裡就要被算計……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李雲心頓了頓，轉頭認真地看他：「但實力可不只是你的境界有多高，身體有多硬。」

「開心。」他說著又走一步，在篝火堆旁坐下了，「把那幅古卷交給我。這樣你死掉之後我就只借你的屍首一用，不對你做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