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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勝聽了他這話眉頭微微一皺。因為這小官如今說的這些……有點兒太真實。

小人聽了他這話尖聲尖氣地笑起來：「嘿嘿，你倒是大胆！本官來此前龍王已對本官說過，你提的必是這個要求。便也叫本官告訴你——倒是可以助你的。」

如今他親眼見了妻子的魂魄，也證實了那當真是他亡妻，便曉得這渭水君真是有天大的本領，當是真神。

譬如說幫自己「改了命數」，叫自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可如今見了他亡妻的魂魄，心裏便沒有什麼疑慮了。他不是沒有見識的人，曾聽他那在慶國定義城的胞弟說過——妖魔與修士或許有種種神通，但唯獨魂魄這東西他們是難操縱的。

趙勝在一瞬間瞪圓了眼，隨即從椅子上彈起來，三步並作兩躥到門前。也顧不得多想，伸手便將門拉開向外看——

說著將手中先前宣旨的小小帛卷丟給趙勝：「此物名洛書古卷，你留在手中。日後若有事問龍王，便沐浴焚香之後在這卷上寫出，龍王就看得到。」

那小人卻不理會他，繼續生氣地說道：「渭水君為你之事曾往森羅殿去了一次。在那森羅殿中見一女子、見一老嫗。女子口中念念有詞直喚『大郎』，老嫗則念道『天涼添衣、天涼添衣』——你可知道她們？」

聲音細聲細氣，語調卻頗為威嚴：「那趙勝，還不開門迎龍王法旨！」

趙勝連連點頭，又道：「只是龍王這事，我篤信，卻只怕身邊的人不信。貴官可有什麼信物、憑證留下來，我好示人的么？」

趙勝便又磕幾個頭、再做完這一套、等了足足一刻鐘……這才慢慢從地上起身坐回到籤押房那張寬大的木椅中。

趙勝眨著眼，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轉過身在屋子裡焦躁地踱步，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才下定決心——狠狠地跺一跺腳、猛地轉頭：「倘若我在這蓉城裡起兵造反，龍王能助我殺退余國的妖魔、一統天下么？ｍ•heｔubｏｏｋ•ｃｏm.ｃoｍ！」

小人大怒：「好大胆！渭水龍王何等尊貴，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呢？龍王體恤你的誠心叫本官前來傳旨，你竟還不拜服在地恭敬地接旨，難道不知道神靈發怒有多麼可怕嗎？」

那細細的小劍竟彷彿切一塊豆腐一樣，將台印切下了一角！

或許是那龍王並沒有聽到他的祈禱——他新脫困，會不會像人一樣，要有許多事情得處理？

這印有趙勝的一個拳頭大小，但對於小人來說則是個大物。這小人上前兩步走到台印前一揮劍——

現下這十三個小人俱仰著臉看趙勝——目光相接一息之後，這趙勝像見了鬼一樣再退出兩步遠，險些一把將門給關上了。

還是自己並不算「心誠」……需要祭祀的么？

「此去蓉城四百里有一大湖，名洞庭。那洞庭湖中有一山，名君山。君山上有一宮殿，名紫薇宮。紫薇宮中有一隱士，姓劉名公贊——我家龍王前世也曾受過他的恩惠。你再使人往洞庭君山紫薇宮去，就可見到那隱士。對他說乃是受龍王之託請他出山，便可將他收為你用，成為這蓉城的智囊。」

「此去蓉城千里之外，在慶國境內有一山，名出雲山。山上有一堡子，名黑寨堡。那黑寨堡的堡主姓應名決然，乃是個大將之才，手下有戰兵數百。我家龍王受過他前世時的恩惠，如今得知他生計艱難，因而正好將你們兩樁事合為一樁——我給你個時候、地點。你便派人在那裡等待，就能等到那應決然。那時說是龍王叫你的人去接他——便可將他收為你用，成為這蓉城的大將。」

中間的那小人卻不慌不忙，豎起眉頭再厲喝：「還不迎旨、成何體統！你將手伸過來！」

趙勝唉聲嘆氣、狠狠地躲一跺腳：「我何曾不想呢？只是人死不能復生，我哪裡敢求龍王生死陰陽的事情！」

於是四個抬轎的小人便用力伸直了胳膊、將m.hetubook.com.com小轎擎起來。轎上的小官就走到了趙勝的手掌上。

小人板著臉，從大袖中取出小小的帛卷展開、清了清嗓子，道：「龍王叫本官來問你——你救駕有功，但沒有來得及論功行賞。如今龍王已回到龍宮當中，因而想要知道，你要什麼賞賜？」

因此，終於雙膝一軟、拜在了地上：「神官教我，我而今該如何？！」

小人只比趙勝的拳頭高一點，卻絲毫不畏懼他。這種鎮定的氣度竟然也叫趙勝鎮定起來了。他先喘了幾口氣，然後才瞪圓了眼睛：「閣下當真是龍王的使者么？龍王呢？怎麼不是龍王來見我呢？」

趙勝才站起身托著那小人走回到案前將他放在案上。想了想、恭敬地拜一拜：「……神官有何旨意要宣讀？」

眼下就在門檻外，正停了一隊盔甲鮮明的小人。這小人不過與門檻齊平，共有十三個，分左右兩列。

等他再與這鬼魂問答了幾句，更加確定無疑——有些話兒只有他們二人知曉，旁人是斷然聽不去的。

小人不耐煩道：「自是要你自己說來。我家龍王神通廣大，沒什麼事是辦不成的。就算那人死掉入了輪迴……」

他剛要皺眉再抬腳走到院子里，忽然聽到腳下有人慌亂地喊：「好大胆的趙勝，竟敢衝撞神龍使者的儀駕么？！」

「有這二人，一文一武，可保你蓉城平安。」

就又聽到小人忽然低喝一聲：「時候到了。本官復命去了！」

前面有四個紅盔紅甲、騎小紅馬的騎士，手中擎著牙籤一般長短的明晃晃的刀劍。中間有四個青衣短打扮的小廝，合力抬著一乘金色的無頂小轎。那轎上坐一個人，穿青灰色的官禮服，胸前一塊看不清綉了些什麼的補子，頭戴一頂雙翅烏紗，應當就是自稱的「神龍使者」。再往後還應有四個腰間佩刀、穿青甲的步卒，手中擎著官銜牌、羅傘，也看不清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小人擺擺手：「卻m.hetubook.com.com不是你想的那麼個助法兒。你且聽好——」

人死之後的魂魄可以被毀去，卻很難被收走——因為那是黑白閻君的東西。有不相干的人打魂魄的主意，是要觸怒那兩位陰間的帝王的。

「而後倘若你再遇妖魔作祟，我家龍王便派遣四路神龍使者襄助，亦可保你高枕無憂——你看如何？」

趙勝這才低頭看，隨即觸電一般猛地將踏出門去的腳縮了回來——

趙勝慌忙接了。正為難這樣小小的東西如何寫字時，那「洛書古卷」卻已變得大了些——是尋常人可以寫字的模樣了。

「龍王又吩咐本官，若你有什麼猶疑，可叫本官給你見一個人。見了那人，你便不再會有顧慮。如今你且瞧好了——」

過一刻鐘。又過一刻鐘。

說到這裏卻像是失了言，忙頓住改口：「你且說吧——先說與本官聽聽。」

窗外的鳴蟬不知何時不叫了。應該已是午後，陽光灑了一屋子。

趙勝難以置信地張開嘴：「當真？！」

他話音一落，案上的小人登時雙眉倒豎，不曉得從哪裡抽出一柄細細的小劍來。他持了劍四下看看，正瞧見身後的那一方台印。

但房間當中並沒有什麼變化——屋外的鳴蟬還在嘶叫。

他的語氣嚴厲，臉上也現出了鮮艷的紅色。趙勝心中大駭，忙道：「不敢不敢，我並不敢有這樣的想法——」

小人便沉聲道：「你先使人去請應決然、劉公贊。而後，再分些人往紅嶺去——打探那裡的妖魔動向、解救被困在那裡的鄉鄰，以壯大蓉城的聲勢。做好了這兩件事，龍王日後還有吩咐。」

趙勝聽他的言辭越來越嚴厲，且當真有些氣勢，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下來。他也來不及多想，只得真地去接旨——但沒有拜服在地，只是傾身趴在地上將一隻手掌伸到門檻上。

然而竟然沒有看到人。

趙勝流著眼淚問他妻子她們眼下何處。這女鬼便道「而今在一處白霧茫茫的地方，不知是何wｗw•hetｕbｏoｋ•cｏｍ.ｃｏｍ處，疑是陰間吧」。

然而始終沒什麼動靜……就彷彿此前真的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

趙勝忙道：「神官且留步——」

小人卻板起臉說道：「渭水君雖本領通天，但森羅殿卻也自有規章。而今你還是不相干的人，渭水君怎好問黑白閻君叫你的妻子老母還陽呢？待他日你做成了渭水君吩咐的事——你既有了人間的榮華富貴，也就還可再有你死去的髮妻老母。而今知曉了這些事，你心中可還有顧慮么？」

卻哪知這麼一喊，竟將自己喊醒過來了。

小人臉上的神色這才緩和，道：「龍王曾吩咐我，若你只問自己不問她們，便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是不值得幫助的。而今本官知道你情有可原，便暫且不去追究。」

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喜悅而愣了好一陣子，隨後才忙道：「賞賜……何種賞賜？要我自己提的么？！」

然而小人只肯叫他們夫妻說這幾句話。不多時便又喝「時候到了」，一揮手叫女鬼散去了。

他開始陷入略微的惶恐與疑慮當中，並且覺得窗外的蟬鳴聲越來越惹人厭煩——直到他聽見門外的聲音。

他這籤押房的房門是有門檻的，門檻依著衙門的慣例，也是頗高的——到他的腳踝。

小人說到這裏，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拋在地上，口中喝道：「還不出來相見！」

先前趙勝還疑心是什麼妖魔的手段——用法術弄出了這些東西來哄騙他。

小人哈哈一笑：「這卻也不難。」

話音一落，地上登時升騰出一陣青蒙蒙的霧氣。隨後一個女子的魂魄飄飄蕩蕩出現在半空——趙勝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那死去的髮妻？！

可眼下忽然變成了這樣具體的法子，反叫人心中生出了警惕。

但那小官並不在意他的心裏想什麼，口中不停地又說下去：「我家龍王也曉得你身邊沒什麼能幫你出謀劃策的人。因而再送你一樁好事。」

「龍王曉得你要起兵造反，也曉得你這渭城裡沒什hｔｔｐs://m.ｈｅtｕbooｋ•ｃｏm.ｃom麼可用的人。更曉得你只是區區的一個捕頭，暫時還沒有什麼大將之才。因此叫我說一樁好事與你聽。」

小人並不為他所動，反倒冷冷一笑：「先本官問你想要求什麼，你想了好一陣子卻只問你自己的前程，並不曾問你的妻子與老母——到如今又為何惺惺作態呢？」

但之所是「應有四個」，是因為趙勝踏出的那一步竟不小心踩到了最後一個步卒。那小小的羅傘掉落在地上，小人也躺倒了、起不來，看著是被踩斷了一條腿。

趙勝悲痛欲絕，只求小人再叫自己同妻子多說幾句話。

趙勝終於嘆了口氣、垂下頭。

聽了這話，趙勝心中的忐忑與憂慮一下子全不見了！他哪裡想得到那「渭水龍王」竟真是個行事頗有古風的神靈——還記得要「論功行賞」呢？！

然後小人轉臉怒道：「神靈的好意豈是你能夠推脫的呢？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古人不敬神靈因此被降下災禍的故事嗎？渭水君因曾被余國的妖魔鎮壓，因此要藉助你的手段去懲治它們。而今你卻百般推諉，難道是想要成為妖魔的僚屬、與渭水君作對嗎？」

他滿身細汗，看著是睡出來的——他睡在案前，就好像先前祈禱時睡著的。

他是個有熱烈期盼的人，本質上卻並不是個蠢人。因而覺得有些不對頭——他本以為神靈的許諾應該是玄妙縹緲些的。

趙勝一愣，隨即流下眼淚來：「那正是我娘子和老母！她們如今在何處？！神官曾說龍王神通廣大，難道不可以叫她們還陽復活么？！」

趙勝猶豫了一陣子，這才道：「多謝龍王的美意。只是那出雲山、黑寨堡……聽起來倒像是個匪寨呢？呃，是不是匪寨且不論，只是說那應決然、劉公贊二人，我都不知曉他們的底細的。他們聽著也是慶國人，並不了解余國、蓉城的狀況。這二人來了蓉城裡……我的兄弟們或許還會猜忌。我總覺得……嗯……似是不大妥當的呀。」

他如此祈禱了一會兒，便停下來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