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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如今天下玄門所修行的，乃是邪道呀。」

聽到此處李雲心才輕出了一口氣。蘇生所說的雖然只是三言兩句，可他卻聽得心驚肉跳——不是修行中人哪裡能曉得此事當中極大的兇險呢！

李雲心便點了點頭。

姑且拋卻他自己的說法、只看所見的事實的話——那蘇翁的手段與氣勢都極高明。這蘇生的手段，也不逞多讓。

蘇生微微一愣，想了一會兒。然後才道：「像是做夢。」

但他沒有問。這種事，倘若對方不願說，是問了也白問的吧！

今日那酒館所處的方位是西北面。再合著當時的時辰、天氣，那裡該是屬金的。又值秋日，一個閏月。不但屬金，還主死。然而這蘇生竟在這樣的環境中，幾乎是生生逆轉了乾坤——叫將體內的活水之氣通過已死的草木發散了……任何一個稍懂修行的人都曉得，乃是逆天的手段！

這豈不是從萬物之靈，生生修成了頑石一般的蠢物么！

然而如今這蘇生不但反其道而行之，還將這一過程壓縮到了極致——尋常修士用五六年的時間渡一個劫，他用五六年的時間同時渡幾十個劫！世間的悲苦情感何其多也，他要體會多少叫人撕心裂肺的可怕經歷，www.hetubook.com.com才能將所有的情感盡覽、找回他失去的東西？

書聖！？

有這樣的修為的話……

但李雲心只瞪著眼看他，不說話了。

他說到這裏沉默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我以此身行走世間感悟人是之中所以的苦楚困頓。卻未料到這世間的苦楚、較之『欲』與『悲』，何止強烈了十倍、百倍、千倍！」

「這不同，便是我還有一點靈智。正是這點靈智叫我不至於成了孤魂野鬼，可以從頭修行——而我這修行，卻是反其道而行之。」

這……果然是邪道了。

說了這一句話就不再說。只冷眼瞧著蘇生。

「忘情」，還真就是簡單粗暴地「忘記情感」。這書聖修行到了忘情的境界，固然神通廣大了，可也變得渾渾噩噩，就彷彿身處夢中——人一覺睡下，做一場大夢醒過來，只覺得自己剛剛入眠，可實際上已過了一整個漫長的夜晚了！

尋常人修行、去除情慾，是從虛境開始——一點點地走、一步步地走。直修到玄境巔峰，用數百年的時間輔以同輩的協助前輩的指點各種靈丹妙藥的輔佐，才能接近「太上忘情」的境界。

這所謂的太上忘情……果然是有鬼和_圖_書的么？

這蘇生……應該的確是聖人的吧？！

「這樣多的苦與厄洶洶而來……待我覺察到不妙的時候，便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倘若用我從前修行時的話說，便是入了心魔、入了妄！」

他從前覺得或許是自己境界未到，因此無法體驗其中不可言說的妙處。然而如今聽書聖這麼說了，才意識到似乎真實的情況便是如他想的那樣子——

這個樣子搞……竟然只將自己搞出一個重度抑鬱卻沒有瘋掉，簡直是可怕了！

飛升成天人，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就好比，一個孩子經過十幾年的時間慢慢長大，身形舒展。

「從前修天心正法，要從有情修到無情。一個一個劫數地渡、剝離七情六慾。但如今我來修，卻要從無情修到有情——我也要渡劫，便是你前一次和這一次看到的劫身。」

因著動作太大，衣袖一拂便將那小床上的牙將卷到了地上。牙將打了個滾兒，哼哼唧唧地要醒過來。李雲心就再揮手、叫他繼續睡去。

「而後……我便羽化了。」書聖說到這裏又頓了頓，看李雲心一眼。

見他這反應書聖似乎微微吃驚，沒有料到他如此沉得住氣。於是又讚許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www.hetubook.com.com「我這羽化，在旁人看來乃是死亡、劫數。可在我自己這裏看來，卻算是新生了。人本是嬰兒赤子。出生時渾渾噩噩，漸長成了才有七情六慾。而我羽化之後便也如同嬰兒一般，卻又略有不同。」

他愣了足足十幾息的功夫，才一揮衣袖，指著他的鼻子：「你騙人！」

他飲酒時將自身的水汽藉著周圍的草木發散出去，這手法雖看著簡單、不像什麼舞空、遁地那樣神異，但任何一個修行者都該曉得，實則做起來是極難的。

這話從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在李雲心聽來都平平無奇。

李雲心聳了聳肩：「不怎麼樣。」

是……

他的確就是那個蘇翁。

「我是何時晉階太上的呢？我不曉得了。記得自己何時晉階、何時突破、有了怎樣的長進——都是妄念與慾念。既不在意，又怎麼會記得呢。太上忘情……我忘記的何止是情。其實是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那個時候——」

「但先要問你的是——你覺得如今這道統、劍宗所修行的法門，看起來如何？」

李雲心卻忽然冷哼一聲，上下打量這蘇生：「書聖、書聖。哼，你這劫身又是什麼？我去哪裡曉得你不是什麼大妖魔、用自己獨特ｗｗｗ•ｈeｔｕbooｋ•cｏｍ•com的神通來騙我？」

李雲心曉得書聖口中的「羽化」大概是指某種特殊的終結狀態——不是「飛升」，但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死亡」。可似乎也不是書聖心甘情願的，應該是共濟會搗的鬼。

便聽蘇生繼續嘆道：「我從前以為自己修行的確是天心正法，從未有過任何猶疑。我歷劫渡劫、斬斷七情六慾，最終成就了太上忘情之身。可我如今再回頭細想——那時倒像是大夢一場。」

蘇生笑著搖頭：「要騙你，為什麼拿這種事騙你？那麼你聽我道來——」

「只是……沒什麼功夫慢慢來了。」蘇生微微皺眉，「前一次的劫身，我體悟的是『欲』。人因有了欲，才對世間萬物都好奇，對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感激喜悅。這一次的劫身，體悟的乃是苦。然而這一次……出了些岔子。」

可如今從自稱書聖的人口中說出來，卻不由得叫他也微微吃了一驚。

蘇生並不與他計較。倒像看一個賭氣的孩子似地笑著嘆一口氣：「你不說，我也是曉得的。我羽化入世這麼多年，所見所聞自然比你還要多。」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又笑起來：「只覺千年混沌恍若一瞬罷了。」

這個人……

他從前就在想，人之所以為人和-圖-書是因為有肉身有記憶有情感。沒有了情感，那與機器無異了——有一個實體的軀殼，軀殼裡塵封一段記憶——修到這種境界，為了什麼呢？

蘇生又笑：「你這孩子倒很像你母親。要問便問，何必使什麼激將法兒呢？你既然想要知道，我就告訴你。」

李雲心本在皺著眉聽。到這時候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像是做夢？」

隨後便開始慢慢地說——從那洞庭中的蘇翁第一次見李雲心時候說起，一直說到蘇翁化作金光消失不見。其中許多細節是李雲心自己也未曾留意的。可如今聽了細細一想，卻能互為佐證。

他只聽了一小會兒便意識到……蘇生說的是真的。

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自稱自己已經以同樣的法子、以這樣的劫身，體驗了「欲」與「悲」！

本來就是邪道——將好好的一個人修得心如鐵石類似妖魔的法門，不是邪道是什麼呢？就連他從前那個世界的「魔教」還要講究一個兄弟義氣之類的東西。但這裏的道統、劍宗那些高階修士，卻是連遮羞布也不要了。

此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李雲心表現得倒是和善。可如今蘇生自承自己乃是書聖，他卻變得冷淡起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至於這蘇翁、蘇生，是不是書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