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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蘇生慢悠悠地說，甚至臉上還有一絲笑意，彷彿是在閑談。但實際上更像是因為思維遲鈍而表現出的「從容」，「這種方寸之術，你一定也懂的。就好比是世俗間的鐵鎖。有鑰匙、法咒，要解開很容易。倘若沒有，即便你將這殿拆了，也碰不到。」

此前以為白雲心是用什麼法子催出了紅娘子的生機來，叫她暫時能活動自如了。

於是他得擊破這一層念頭。

乾殿前這偌大的廣場，被天光照得發亮。他在廣場這一頭，而兩個妖女將踏進廣場里。地面有些微燙、間或有微風與鳥鳴。倘若不考慮外面的形勢、自己心裏的怨氣，而今這情景看起來其實是很閑適的。

兩個遊魂，在殿內又添了這麼一層禁制。

那時候她一身紅衣坐在亭中欄杆上，腳垂到洞庭里。說話聲清亮快活，臉上還有淺淺的笑意，彷彿一個世俗間美麗的小姑娘。但自那之後，她似乎便不快活了。

李雲心便已懶得聽他的話了，轉身就走。

因而他只抬眼遠遠地掃了掃白雲心、目光在紅娘子身上略停留了一會兒，便繼續走自己的路。

「看起來是那兩個遊魂又在殿里設了新的禁制。我剛才一時……」他想了想，「疏忽了。唔，既然如此——」

因而他幾乎是立即就跳了起來，像一隻暴怒的貓。轉頭看蘇生，臉上的煞氣濃重得嚇人：「你玩兒我？！」

李雲心瞪著他：「嗯？」

他認為玄門總有光復的那一天，因而要將這些寶物留在雲山，以為和_圖_書後用。「不允許李雲心帶走它們」，是這個信念的表象，卻不是本質。

只站在門前的階上、垂著手，對李雲心說：「快帶走吧。夜長夢多。」

這李雲心邁步要走進去之前，本已經是輕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一顆心的。他花這麼多心思——進雲山，擺平書聖劫身，哪一件都不是輕鬆的事。

臉色平靜從容，肢體舒展。這意味著她本人的內心也極平靜，平靜、且有自信。

他能夠感知到……此刻這紅娘子很強。

聽他這樣說李雲心正要發作，這蘇生卻又道：「但還有一個法子呀——」

譬如說，這乾坤二殿當中誠然有禁制，卻原本是兩層的。一在外、一在內。蘇生所持咒文破解了外面的一層禁制，也本該一併破解裏面的禁制。然而兩個遊魂在小雲山經營了一千年，豈會不添加些自己的手段呢？

他說到這裏，瞧見紅娘子停住了腳步。然後白雲心停住腳步。

譬如說——

「便是以力破巧嘛。」蘇生嘆了口氣，「倘有超越了玄境巔峰的修士，也是可以破得開的。只是你我如今都不成——」

此乃方寸之術——道法神通當中極常見、用途極廣泛的一種。譬如往小雲山裡來的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譬如此前蘇生設禁制困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相比實實在在的障礙，這種東西叫人想要暴力破解也無處使力，是要高明一些的。

氣質是個抽象的玩意兒，多由人的主觀意識產生。但被觀察對象面目上的某些表徵m.hetubook.com.com，也能透露出些信息。譬如說——李雲心發現這魚精在認真地看自己。

通過種種手段、叫人的表層意識變得狹窄、受限。叫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且是集中在一個狹小的範圍里。

實際上，蘇生眼下的狀態是有些特別的。

然而到了潛意識這裏，卻也只是「推動」這兩個字罷了——你沒法子叫那個人去做自己抗拒的事情。所能做得到的，只是引導本就存在於他潛意識當中的事情、推他一把。

李雲心便向門內看了看。乾殿里的模樣，與穹格殿是很相似的。只不過穹格殿一面是裝了人皮的柜子，這乾殿是三面。這格局倒略出乎他的意料——本以為應當更加神異一些。誰曉得看著竟像是個藥鋪。

李雲心因她這話，悚然而驚。事出反常即為妖——這紅娘子……如今妖得很！

兩個妖女打西邊來，一紅一白，走路裊裊婷婷，其實也是一道美景。然而李雲心如今沒什麼閒情逸緻——原本完美的計劃受挫，這令他的心情並不好。

他走出了五步去，便看到白雲心與紅娘子。

他此前對於雲山上的法寶極執著，是因為覺得有辦法。到此刻他計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於是此前有多執著，如今便有多果斷。他向來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枉費功夫。如今這浮空山群殿當中的寶物，在他看來便已是「無謂之事」了。

可這第二眼，便瞧出異常之處了。

語氣仍平靜沉穩。像是在說家常事。

即便在心中滿是不快的時候李ｈttｐs://ｍ.hｅtuｂｏok•com•ｃｏm雲心的觀察力也是敏銳的。誰先停住步子、誰后停住步子，其實表明了某種很微妙的關係。因著這個細節，他微皺了眉，第二次看紅娘子。

於是便可以更容易地避開此人的表層意識、潛入他的潛意識當中。

乃是這四人之中的最強！

紅娘子，還是紅娘子的模樣。但氣質變了。

彷彿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想要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模樣的人。又或者從前已經熟悉了，要再審視一次。

李雲心轉眼看白雲心。

倘將這些寶貝丹藥都取走了，不但可以叫那兩位亡魂又驚又怒，還可以攪得天下更亂令自己藏得更深。可如今事情只做了一半，很有不尷不尬的感覺。

但紅娘子先開口道：「不是要取法寶么？怎麼如今走了？」

他被李雲心催眠了。然而催眠這種事情，看起來很神奇，但細究原理或許也並不是很神奇。

因而他說白閻君。他曉得這位前聖人心中一定考慮過「天人為何牧養萬民」這種事。既然考慮過，便是好的切入點——從此點切入進去，叫他意識到，他的隱憂是真的。

往日在三河口龍王廟旁的木亭中與她說話的時候，她倒是這樣的語氣。

於是李雲心狐疑地停住腳步、轉了身：「你們——」

李雲心這一次、從前許多次，藉著聲音、光影、動作施展手段吸引注意力，所求的便是這一點。

——這是搞什麼鬼？

可如今眼瞧著到了最後一步、又撞見這麼個東西！

三人相隔得遠。倘是世俗凡人，說話得大喊，還只能聽個和圖書模模糊糊。但妖魔聽力與目力都超常，還是可以看到許多細節的。

這蘇生便打開了寶庫的大門。

只要……在他的心中種下這個種子而已。有了這樣一個種子、令他的念頭搖擺不定，他便可以再稍稍推動一下子、令他徹底偏向某一邊。

很難說蘇生的情況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他堅決地反對李雲心帶走雲山寶物。而李雲心同他糾纏許久，終於搞清楚蘇生的這個抗拒態度，本質上還是因為他心懷著……天下呀。

又或許，本就有了、自己卻不曉得。

李雲心便又走了十幾步、慢慢將心裏的勃發的怒氣與怨氣消解了一些，才低嘆一口氣，轉眼看遠處的白雲心、高聲道：「沒什麼事好做了。你要自己走，還是我帶你們走？如果要跟我走，你就帶上她——」

可也正因此，蘇生能夠看到許多事、能夠記起某些事，卻因為身處這樣一種奇特的狀態，未必能夠意識到另一些事。

然後愣了愣，又踏了一步。

足足走了十幾步，才好整以暇地退回來。輕輕地咳了一聲，對李雲心說道：「啊。這個東西呀。」

但在他開口說第二句話之前，這紅娘子卻已經轉了頭，又看蘇生：「那麼問你——出了什麼事？」

——但凡在還有一步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忽然受阻……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平靜的吧。

他便想，再往畫聖那邊走一趟。瞧瞧有沒有什麼沒被他毀掉的仙花仙草仙果、暫取了，或許能給這魚精續命。他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但總還有些在常理之中的情感。小魚和*圖*書精從前幫過他一直未害他，如今見她要死，總得順手做些事。

於是他愣了愣。

白雲心臉上的神色便是極典型的……「有許多話要說，但不曉得如何說、怎麼說」。

李雲心恨他這語速和腔調恨得咬牙切齒，只從牙縫兒里擠出字句來：「——說！」

蘇生眨了眨眼。然後臉上浮現出遲鈍而舒緩的笑意：「啊……這殿里有禁制。我看你……倒是可以試一試。」

聖人劫身唯一的「神通」便是「借神通」。這令他對於氣機以及靈力尤比尋常人敏感些。且他而今雖意識遲鈍，但也正因為屏蔽了許許多多的繁雜信息，所以感知更加敏銳。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該有這麼一件事。可他卻就是記不起到底是哪一件事。他如此慢慢地同李雲心說完了這寶庫當中的情形，便皺了皺眉。思索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記起，終究放棄了努力——

於是……

李雲心不清楚其中內情，蘇生卻該清楚。

歸根結底，就只是「避開」、「推動」這兩點罷了。

她的這種語氣，李雲心已許久未聽過了。

於是，往裡面踏了一步去。

他……還在原地。

然而此刻的蘇生只抬眼往殿內瞧了瞧，一點兒都不在意李雲心的暴怒。然後不慌不忙地從李雲心身邊走過、也像他一樣往殿內踏了一步去。接著再一步、再一步、再一步——

天人牧養萬民的確有別的目的，而自己所言都是實情——既如此，雲山大劫不可避免，那麼這些寶貝放在這裏，便並不保險了。

這種念頭，或許那人本就有了、自己也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