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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作者:沁紙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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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天下災禍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一朝知

第三卷 天下災禍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一朝知

「那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呢。」
老道便點了點頭。他到底在世間行走幾十年,能夠理解的。
「你說我孩子氣,一點都沒錯。我如今像是個孩子吧……一切情愛悲苦都要從頭體驗,前世幾等於無。可是我偏有前世的記憶,於是很怕嘗試新的感覺。」
「但是又沒錢,就像從前,打聽。打聽哪裡開業,就跑過去,要給人開光吉慶討喜錢。那天是那裡一個會所開業……老闆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此番……就乘風扶搖而去!還了債、報了仇……再活著回來,陪你好好找一找——人生長存於世,到底是為了什麼、又該是為了什麼!」
「那麼我就報仇吧。」他說,「這可以做一個錨點。那人勢力大,我只是什麼都沒有的年輕人。我一點一點地來,活著就為了報仇。這樣生活有一個目標,是很好的。」
「不然我就成了孤舟。」
劉公贊便默然將酒壺端起來要為他斟酒。然而壺一輕——已空了。
李雲心站起了身。
「我不敢想一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如果一年之後我就找到了回去的法子,我該怎麼辦呢。所以在雲山上,我只叫自己成了玄境。我很怕我有了更強大的力量,事情就做得更順心。」
「我與你,彼此亦親亦師亦友,生死相托。我教會你許多,你也教會我許多。」
「其實就像是那些鬼魂,必有一個執念。沒了執念,他們也就成了孤舟,要煙消雲散的。」
李雲心便彈一彈手指,將爐下的無根火熄滅。把碎石子都收在掌心,一把拍進口中。
「我想了想,第一次覺得心裏有些慌。就好像一條船——從前有個港口。如今港口被毀了,漂在海上。那和_圖_書我是誰,我要做什麼,我要去哪裡呢?我都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一個……錨點。」
這風,亦將李雲心的斗篷、大袍都激蕩得烈烈作響。
劉公贊若有所思地沉默一陣子,才道:「你的新錨點,是什麼呢。」
「但如今……我想我不該這樣子的。」
李雲心便捏碎了掌心的杯子。挑幾塊大些的石渣,慢慢放到火爐上。
但又微微皺眉、地嘆口氣——曉得後面必然不是什麼溫馨的故事。
「老頭子那時候傻了。跑到門前就說些不吉利的話。大概就是要有血光之災、什麼什麼時候破財、主人要怎麼怎麼樣。這種事他從前都不大做,說丟份兒。那天鬼迷心竅,說得很難聽。」
「他覺得做那一行命不好。窺測天機嘛。要麼信佛做善事積陰德——可他才不信那些個。所以就覺得既然命不好、要犯天煞孤星,找我這種做徒弟也可以的。以後無牽無掛孤苦一生嘛,沒什麼事情分心。」
「我從前試過給自己找一個錨點——找到回去的法子,把復讎完成。這樣,我在這個世界上就又有了樂趣。可是最近我又開始慌因為……不到一年而已啊。」
也算是一段很好的緣分。
劉公贊無言。
他便低沉而柔和地嘆了口氣,笑起來。
劉公贊默然。
「類似一種修行境界吧。」李雲心說,「好比在世俗世界,虛境的大畫師就了不得了——我那時候大概修到了意境的巔峰?」
「尋常的,就哄走,給點錢打發走了。這一位老闆呢,從前也是跑江湖的出身。名下產業很多……一個小會所開業用不著他來的。但是心情好,過來瞧瞧。結果撞見這個。」
m.hetubook.com.com我畢業那一天。我在外省讀書。就是在別的州府。」
「讀小學的時候大概是十一歲……拿到碩士學位的時候大概是十八歲。」
「慢慢烤一烤。熱了可以入口了,撒點鹽。放在嘴裏咂一咂,一杯酒。」
說到這裏,他的唇邊浮起一絲微笑——這微笑,似乎是真誠而單純的了——抬手往爐上一指:「撿幾個卵石,下酒。」
「就找個機會叫他的人找到了。然後被他殺死了。毛巾矇著臉……澆水窒息死。」李雲心想了想,「可惜。還是沒感覺。」
「有時候他喝得神智不清了就對我說,四兒啊,爺爺把你當親孫子——爺爺還得靠你養老送終呢。醒了之後當然什麼都不記得。打罵的時候照樣不手軟。我記得骨折了幾次……是幾次倒是記不清了。」
劉公贊低嘆口氣,為二人斟上第三杯酒。
在月色下說:「是你。」
劉公贊搖搖頭,同情地嘆口氣:「我知道。老糊塗了。」
李雲心抬起頭,看著劉公贊:「你像老頭子。」
「我報了仇,又該做什麼呢。」
劉公贊略尷尬地笑笑——也是他從前常做的事。或許心哥兒剛剛遇到他的時候、初入渭城之後便同他親近、甚至安心在龍王廟住下了,就是因為前世、前事吧。
「就教我了。」
「心哥兒,我……」他低聲道,「我……唉。我從前不知道。我……」
這時候,爐子上的碎石也燒得微紅了。
「前世,我體驗過一些珍貴的情感卻不自知。今世,在你的身上重新體驗到了前世的感覺。我才曉得從前的我是怎樣的我,過了怎樣的生活。」
「後來來人回訪。撞見他打我。就說不成,www.hetubook•com•com該去上學了。我想,哦,我還可以上學。來人問我要不要走。我就想,老頭子教我的也有趣,還學完。等等吧。就說不走。」
「然後我回去知道這件事。先問了問,知道事情已經了了。那個人名氣大,路子野,沒什麼人能為難他的。」
他一邊將石子嚼得咔崩作響一邊說話,聲音依然很清晰:「我從前是腦袋有問題。我如今沒有。」
「然而如今……我知道不行的。我總不能一輩子都把自己裹在殼裡。這層殼叫我有多勇敢,也就叫我多懦弱。所以我想……我也許需要一個新的錨點吧。」他搖搖頭,「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在度過這些時間之前,我還是需要一個新的錨點……不然我還會慌。」
「其實那時候是得了阿爾茨海默……老年痴呆症吧,你知道吧。」
「用了十年的時間。捉到他……然後開始報仇。」
劉公贊皺眉盯著他。看了好久,眉頭猛地舒展,縱聲道:「好!」
李雲心微笑起來:「你去吧。我又不是個孩子了。」
「然後補助又多了點,強制送我去讀書。」李雲心搖頭笑了笑,「去讀書了才發現,讀書更有趣。原來人不都是蠢貨。還有些聰明人,寫了些很聰明的東西。一開始去的是特殊教育學校。後來成績還可以,上了報。人就說,哦,這其實是個天才嘛。所以轉了學,一路讀。」
「承蒙你的關照,我過得順心。也敢慢慢去看這個世界、體會一些東西。」
「那幾年見他少,他身體也漸漸不大好,所以也算是和氣了吧。原來是獨眼,剩下的一隻眼也不大行了。開始見了人就拿當年那張報紙說,這是我孫子——得給我養老送終的。m•hetubook.com.com
李雲心不置可否地笑笑。從小爐上捻起第二塊石子放進嘴裏。目光沒什麼焦點、慢慢地嚼。咽下去之後仍未開口,又吃了一塊。才喝第五杯酒:「再後來……有一天。」
李雲心這一次停頓了很久。然後把第四枚卵石也捻起來吃掉了:「但那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劉公贊發愣。但忙又為兩人斟上第四杯,李雲心一飲而盡。
「報了仇,沒什麼好做的……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那老頭子死掉……該是死在路上、車下的。
「送君同風起……」
「怕自己精進太迅速」——這種狂妄的話,只有李雲心能夠說得出口。也只有他如今說了,劉公贊才不會感受到任何的違和感,反倒能夠理解他的苦惱。
「然後還是過得很苦。老頭子喜歡喝酒。」李雲心拿起第三杯,飲下去,「月初有錢了,大吃大喝。月底沒錢了,到處借不到,怎麼辦呢。」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人死了就死了。都有死的那一天嘛。可是……我好像沒什麼事情可以做了。」李雲心微微皺了眉,低聲道,「我從前小,什麼都不知道。活著也就活著。後來遇到老頭子,挨打挨罵,可是覺得生活有趣了點。」
「那麼來了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情況還是類似的。體會了一些東西……可都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傍身。怕了從前隨波逐流的感覺。於是遇到你了。」
劉公贊動了動嘴唇,輕出一口氣:「那麼……」
劉公贊便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也慢慢站起身。
「——如果一個人不是生來就什麼都不懂,誰樂意去一次次體驗所謂的悲痛、傷害,然後再在這個過程里『成長』起來呢。」
和_圖_書「老頭子犯病,非說要去看我狀元遊街。」
「可是這些……我從前也不大知道。今天見了李淳風,我才意識到了。」李雲心笑了笑,「所以你……不要死掉。」
「就說好啊,來個老神仙,請進來。然後請喝酒——說是一群人圍在大廳里看他喝。老東西……很久沒喝酒。就敞開了喝……又喝得神志不清了。」
說到這裏,這世上旁人或許聽不懂。但他可以聽得懂了。李雲心曾經對他描述過從前那個世界的某些模樣,因而曉得那裡的車可不是用馬。鐵殼子,聲勢很驚人。
「所以決定死一死看。沒什麼大不了的……報了仇之後,也是要死的么。不如叫這個人幫我一個忙。」
「其實生活一直都是有趣的,未必是因為他。遇到別的什麼人,也許會更有趣。但是如今他不在了……我以後做什麼呢?」
「碩士?」
李雲心看了那酒壺一眼。
「相別一朝知。」
「既然沒意思,為什麼不去死呢。世上許多的感情我都可以慢慢地看,慢慢地模仿。只有死——也許死的時候產生的感情,我用不著模仿呢。也許……我真能體會得到呢。」
說了這些話,再不猶豫流連。身上的法衣猛一鼓盪,整個人便乘風而起,直接天邊電射而去。只余他隱隱約約的聲音——「快哉風!」
他一邊說,一邊捻起已被烤得微微發紅的卵石。看了看,放入口中。於是有一陣嗤嗤聲,從口鼻里漫出水汽來。咂了咂,嚼糖豆兒似的嘎嘣嘎嘣嚼了,咽下去。
李雲心嘆氣:「我就從虛境,到了玄境。」
「老闆就又說,老神仙盡興了。包份紅包,好好送走。就平平安安送走了。」李雲心笑了笑,「開車送到十字路口,放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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