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明月夫人鮮有提及這三個字。他如今所知道的有關李淳風的一切，都是來自明月夫人無意當中從口中流露出的一些隻言片語。儘管那些「隻言片語」極少有正面的評價，然而東海君仍從中將那個男子的形象拼湊出來了。

「可這些年東海君自己不也慢慢曉得了么？僅從那些失事、偶爾漂流到島上的陸民口中得到的消息，便該叫東海君明白陸上該是多麼美妙的世界了。而今再有一個明月夫人——海上可有這樣的人物？嘿……東海君這些年暗中收攏陸上的人才到島上為自己所用……可是東海君！」

「那麼，事情就要壞在這裏了。」黃冠子也嘆息，「兩個出色的人物，短短時間就有了出色的修為，又懂得道法。而今得到真龍的親睞、要被招上龍島。」

東海君便只皺著眉聽他說這些話，慢慢也落座。

黃冠子微微一笑，又捻捻自己的鬍鬚，可一不小心竟捻下一根。他眉頭皺了皺、眼睛飛快地往手裡一瞧，又不動聲色地將手放下了，把那根鬍鬚小心地收起來：「我剛才說的，只是東海君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之一。」

這座島沒有橋樑與蓬萊島相連。但本就不需要——明月夫人居所的那座細長且美麗的長橋，只是東海君為了叫那島嶼能配得上她的身份才建造起來的。

若升得再高些，會發現蓬萊仙山籠罩在雲霧裡。這一層雲霧極淡——倘在海岸上看，並不覺得視線被遮擋。可若是在極遠處的海面上看，和*圖*書便只能瞧見遠處白茫茫的一片，並不能窺見仙山的蹤影。可也不會覺得遠處有什麼東西藏了起來，只覺得並不存在罷了。這種體驗李雲心是曉得的——很像他那個世界並不太嚴重時的「霧霾」。

懷著如此多心事的東海君，落在北邊的小島上。

妖魔皺眉看他。又略沉默一會兒：「先生的法子，我如今還是覺得太冒險。一個不小心怕是要滿盤皆輸——」

這個人叫東海君感到不安。因為他似乎找不到一個方面——在這個方面，他可以完勝他、藐視他。

這是他慣常愛做的事情。他在天空中看如今屬於自己的這座蓬萊仙山時，便好比雄獅在巡視自己的領地。這叫他生出某種歸屬感與強大感——即便與「東海龍王」、「玄境妖魔」這樣的事情比，還有什麼比擁有一座仙島，更能給人強力的安慰與自信呢。

見他這模樣，黃冠子換了一個臉色、語氣也鄭重起來。他坐著向妖魔拜了一拜：「東海君。事到如今——既然你昨天已經和那李雲心打過交道。有些大逆不道的話，我就不得不說了。」

「——兩個陸上的龍子得到神君親睞，已對東海君構成的威脅。」

兩人在庭中這樣對坐了一會兒，耳邊只有微微的風聲。良久之後，東海君才臉色凝重地站起身、背手走了幾步、一回頭：「蓬萊是進入龍島的門戶。但神君並未叫我放什麼人去龍島——甚至沒有提這件事！如果她真和圖書的有意叫他們——」

只是蓬萊山周圍的霧不是細微的粉塵，而是水霧。

東海君花了一刻鐘從天空之上掠去北邊眾多「矮島」當中的一座上去。途中他略微頓了頓，放緩速度。

妖魔便嘆口氣：「何必說這些，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呢？我不怪你，先生說吧。」

「可如今真龍竟召了他們入龍島……叫兩個『外臣』，『進京』。東海君——」黃冠子意味深長地說，「有一件事你是曉得的。一千年前，這蓬萊島原本的主人失去真龍的寵愛，神通全失。如今……又是一個一千年了。」

他看起來是個年約四十歲的瘦小男人，相貌很猥瑣，彷彿一隻老鼠得道成精。然而自稱是人，最愛打理自己上唇兩撇稀疏發黃的鬍鬚。

東海君從雲頭落下。瞧見黃冠子已站在他所容身的竹屋的院中、背了一隻手等著自己。

黃冠子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我什麼都沒有說。這些事，東海君自己也該想過吧。只是覺得太荒謬、難以想象。如今聽到自己的想法從我的嘴裏說出來，才覺得我竟也會這樣想——東海君，其實你什麼都清楚的。」

東海君便又嘆息：「是的。」

於是這個人也叫東海君憤怒起來。他想要毀滅他。

小校聽了這話立即跳起來，一高兒蹦下這橋，石頭似地落進海里去了。

這位客人自稱黃冠子、自稱來自共濟會。

黃冠子語重心長地說：「這又有什麼用呢？沿海的那些陸民，即便有所和-圖-書謂的能工巧匠，在中陸當中也算不得什麼。中陸里人間帝王的居所相比東海君的龍宮何止輝煌華麗百倍！東海君一日不能真地踏足陸地，就一日沒法曉得更加廣闊的世界！」

也有不俗的修為。那是一個人……可一個人，修了幾百年便晉入玄境。然而又絲毫瞧不出是個「絕情棄欲」的修士，反而著實像是一個尋常的世俗人。

他應該擁有很好的相貌。即便是明月夫人這樣美麗的女子、在如今的立場之下，也並不否認這一點。

邊說邊在庭院中的石凳上落座，摸了摸上唇的兩撇鬍鬚、眯起眼：「東海君，如今事情就在眼前了呀。不是你做不做的事，而是已經上門了。」

妖魔猛地皺起眉，愣住了。過好一會兒才瞪著黃冠子：「……先生是說？」

黃冠子說：「東海君先赦免我的罪過，我才敢說。」

真龍向來不喜他們與陸上的事物有接觸。是這些年，真龍不大理事不愛露面了，才慢慢地了解了些陸上的人和事。東海君的心中也有疑惑，然而……

那李淳風。

東海君往下看了看，又回頭看了看——茂密多彩的花木掩映之處，鶴鳴與孩童嬉戲聲又響起來。他便哼一聲——也不知道哼的是什麼——衣袖再一甩，駕起一陣妖風直往島嶼的北邊去了。

可或許……有一件吧。

可他卻又叫明月夫人傷透了心——因為某種欺騙。

黃冠子擁有真境的修為。據說從前是道統的修士，暗中依附了共濟會。雲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役之後玄門土崩瓦解，他才成為新共濟會的得力幹將。

黃冠子肅然道：「再想一想我對東海君說的事——在雲山之下，真龍現身。叫那陸上的二龍子通天君、九龍子渭水君往龍島來。君上這些日子四處打探消息，該清楚我所說不差，不是危言聳聽。」

妖魔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皺皺眉、動動嘴唇。但到底沒說什麼，只道：「唉。先生說得是。」

「人間帝王也有這樣的事——邊軍用來平亂戍邊，而禁衛軍拱衛帝王的宮殿。兩者平時絕不相見，以防邊軍、禁軍可能勾結起來、生出野心、做出不好的事。」

「東海君說從前真龍嚴厲地約束著你們這些龍子、不叫你們參与陸上的事情。又對你們說海上如何廣闊、陸上如何擁擠無趣，叫你們真地覺得陸上的人都是些不開化的蠻夷、覺得儘是孱弱之輩、不值得你們投去注意力。」

妖魔一皺眉：「……什麼話？」

他也應該擁有很好的性格。東海君覺得應是屬於那種「雖風流瀟洒，溫柔時也可細緻入微」的人。

那個人如今倒是在東海的洋麵上。

「從前么，海上龍子、陸上龍子互不相干。依著我想，是真龍用陸上的龍子去做事的——統轄、震懾陸上的妖魔。而海上的龍子們，是用來拱衛龍島的。」

近來的事。

黃冠子才正襟危坐、又抹了抹自己的兩撇鬍鬚——可他原本就相貌猥瑣，這樣子倒顯得更滑稽了——說：「東海君與那李雲心會了面。就該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那李雲心實在是個出色的人物。說句不敬的話，他如今比起東海君來，亦不遑多讓。」

其實這些話這黃冠子說了許多遍、倒也是實情。

黃冠子見大妖落下，便細細一打量，笑起來。笑聲尖利又滑膩，彷彿一隻黃鼠狼被掐住了脖子發出來的：「東海君是又去見了明月夫人？嘿嘿……依我說的做，哪裡用得著這樣苦惱。東海君如今想明白了？」

在天空之上看蓬萊仙山，會發現它是一個較為規則的圓形。四面坡度較平緩，擁有漫長的海岸與雪白的沙灘。除去東邊有一根高高立起的石柱外，餘下四面只有零星凸出海面的矮柱。但這些矮柱之上的面積也大致與明月夫人的住所面積相當，其中一些的上頭亦有植被、建築，瞧著該是有人住的。

然而他大概是難以見得到李淳風的。因而這種憤怒、摻雜上另外一些情緒，便投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這些都是黃冠子說的。但東海君依著自己對陸上的事情為數不多的了解、再合著明月夫人所透露的一些細節，覺得他這話有七分真。

他為此還在島嶼附近施了禁制。真境以下的到了那裡便不能舞空、只能在橋上步行。但這座島上居住的這一位，並不值得東海君為他花費這樣大的力氣。

實際上，對於東海君來說，這一位仿是一條滑膩的毒蛇。叫人畏懼、本能地想要遠離。可又不得不將它握在手裡，以期叫自己的敵人受到它的傷害。

黃冠子卻又笑，拿著袖子一讓：「東海君請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