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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微笑著聽李雲心說話，並且在他落筆的時候也將目光投到紙上去。

東海龍王面孔忽然變成了半透明色，透著無比詭異的青。駭人的氣勢從他的身上發散出來，哪怕隔著十浬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好像對這兩句頗為得意呢。

可說了最後那兩句話之後頓了頓，忽然笑一聲，彷彿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於是又自言自語地重複一遍：「路怎麼走，你自己挑。」

「我想想看……第一句，就該寫——」他略一沉吟，落了筆。邊寫邊道，「秋風送爽，彩旗飄飄，今天我們迎來了一年一度的……」

「咱們在海上大戰一場，乃是初逞威風、揚名四海。這種事難道不值得大書特書？哈，我也學他們，這麼寫、留著。往後有人瞧見這個，也覺得我是個趣人，你說對不對？」

「你如果要幫我，可以幫我做一件事。」

或許是因著與龍魂融合……身為鬼修的執念也弱了許多吧。

李雲心鬆一口氣：「哈哈，不壞就好，不壞就好。那麼接下來就是——」

「一條是繼續做你的乖兒子，好龍王，瞧瞧神君信我還是信你、會不會叫你死得更快。」

李雲心無奈地一攤手：「哪裡會有那麼多的念頭。這些個妖魔，只想著保命都吃力。況且也不是……是個女妖就想著那些事——」

李雲心轉了身：「滾吧。想好之前再叫我看見你、再叫我聽見這種屁話，剝皮抽筋的就也有你一份兒。」

他的冷言冷語話音一落，女妖便在天空之上亦冷笑一聲：「你算了賬，我的賬可還沒算。但如今瞧他們這喪家犬的模樣也叫人厭惡——你們回去也告訴你們的主子。凡說了自己分吃過洞庭君血肉的，說吃了哪兒，就將哪兒切下來、送到此處。」

然而到了如今……李雲心的力量又超出了他那一次的評估。他不得不重新觀瞧眼前這個傢伙了。

萬余水族軍士來了他的東海，這樣的大事他豈能不知。便親自來看。正瞧見十方將軍引了大軍和*圖*書來圍李雲心與紅娘子，就決定作個壁上觀。他或許不知道事情最終會發展到哪一步，但至少知道叫這狂妄的渭水龍王吃癟總不是一件壞事。

李雲心似乎並不急於離開這地方。反倒一揮手，從袖中取出一張桌來。又在桌上鋪開一張紙、從某處摸出一支筆。抬手往海面上一招，就有一根水柱升起來。

哪知道瞧見的是血腥的殺戮。不是海族對兩個陸客，而是這位陸上龍王對海族。

他正要說話，紅娘子卻忽然飛身而起：「說來說去都在說你自己，原來沒我半點的份兒……哼，你自己慢慢寫去吧！我還要再瞧瞧哪個不知死活的敢自稱吃過我君父的肉呢！」

可落在了紙上，卻寫：

即便是個玄境的妖魔，對上千人萬人的陣法也得乖乖束手就擒——既然多方襲擾，自然得趕緊給拿下了。

他寫這個字兒，是作「友人」講，也可作敬稱講。如此稱呼，關係總顯得親近些。

「幾天前我用這個人威脅木南居主人親自來見我，給我一個說法。」

紅娘子眨了眨眼：「雖然比不上人間的大豪，可是聽著也不壞。下面的呢？」

他說前面那些話的時候，紅娘子倒是微笑起來。她此前在雲山被李雲心傷了心，說兩人自此「恩斷義絕」。可後來追著蘇生走了，據說一直追到吐火羅。其間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想明白了什麼道理。如今在海上再見到他，雖說也作小女兒態吃些飛醋，卻總沒有從前糾纏不清的模樣了。

李雲心大笑：「哈哈！這麼幾句都是我說著逗樂兒的，原以為你聽了會覺得不好呢。既然覺得好么……我想想——依著這個調調，接下來的應該是——」

「然後真到了那時候——如果我的推斷是真的鵬王真的現世了，我就把這消息透給她。如果我猜錯了他還未脫困，我也有法子把他弄出來——就可以將你保住，反將她一軍。」

這話說完了，天空當中的金光才忽然消https://www.hetubook.com.com散，日光重新灑落下來。被凍結的海面也忽然響起濤聲，其上堆積的屍首統統落下去，染紅了好大的一片。

李雲心將筆懸在了紙上。

哪知道原來是這麼兩個煞星——不是他們不夠強，而是這兩個太強了！那遠超玄境的先不說，就是那個希夷玄妙境界的渭水君……哪兒來的那麼多寶貝、手段？！

縱使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不短的時間，可在從前那個世界生活的時間更久，思維模式終究還有些從前的印記。在那個世界，提起「卿」這個字兒……第一印象倒是「愛卿請起」、「愛卿平身」。然後是有「卿」這個字的名字。什麼「長卿」、「少卿」之類的。

「不瞞你說——前幾天我已經見了真龍。把你我在水獄里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了。你是個什麼心思，如今神君一清二楚。你猜猜看——眼下我前幾天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他的確是要完完全全地收起任何的輕視之心了。

這渭水君與紅娘子的手段著實令人心驚，已遠超常理了。他們當初只覺得是陸上來的強悍妖魔過境，然而強悍也總有個限度。那些陸客習慣了單打獨鬥、也習慣了聚攏烏合之眾，必然沒見識過海上精銳軍陣的厲害。

他們這一照面，不但想要護著的人沒護住，更有一支全軍覆沒——此前想的是不能失了銳氣，如今要想的卻成了是戰是逃。

「第二條，還是我在水獄里對你說的。但這一回你一旦答應了，就下不了船了。我可以對神君說，已將你唬住、說要藉助你的手除掉餘下七個龍王，再解決你。」

她看看李雲心。李雲心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李雲心冷冷一笑：「你是考慮好了？先叫這麼個雙商低的傢伙來『請』我們。又躲在水裡瞧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兒和我們叫囂。到如今發現算盤全落空了，才跑出來問我作不作數——東海君，你這是想把好事佔全啊。」

她說了這話再不和_圖_書理會李雲心，直往西邊去了。

他這反應落在東海君的眼中，便又是「此人心機極深、陰晴不定、完全捉摸不到」的證據之一了。

但就在此時，不動方尊底下的海水一陣翻湧——一個人形自血水中分波而出。

到底用這麼一番念頭說服了自己。便又叫罵一番為自己找回些臉面——然而也罵得小心翼翼、很怕再將那兩個魔頭惹惱——才鳴金退去了。

如今紙上寫的是：

實際上是前者——早到了。

死了千多個妖魔，海水都被染紅。如今他用毛筆在水中一蘸，彷彿蘸飽了淡淡的硃砂。

他站在「不動方尊」上。這不動方尊體積也算大，承載著兩個人、足有一間靜室大小。

然後就微微變了臉色。

見他這模樣，李雲心冷笑著轉過身。自袖中又取出一張法紙鋪在桌上，再寫起什麼來。

「本來是好好的興緻。」他邊寫邊說，「結果看見你，全沒了。」

海上的龍王便如此怒視他足足十幾息的功夫，才將氣息猛然收斂，轟的一聲潛回海中去了。

又看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歡猶猶豫豫、搖擺不定的么？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寫到了這裏，李雲心笑著看紅娘子：「這樣開頭，好不好？」

紅娘子的目光在兩個「她」字上略停留了一會兒。

可到底還是得逃——或者說得好聽點兒，「暫避鋒芒、從長計議」。得回去好好查一查這兩個陸客的來歷、手段。再想是以奇計取勝還是以大軍強攻。這些事兒，如今領軍的妖魔們可做不了，非得自家的主上拿主意不可。

東海君瞪圓了眼睛。可並沒有大驚失色。他並不是頭腦蠢鈍的人，曉得李雲心所說的話雖然嚇人……可既然對自己說了，就必有轉圜的餘地。

「但現在我的計劃有變，萬——」他筆下頓了頓，在這個「萬」字上點了一點，「——不能叫她來見我、不能叫她來海上。」

「我手裡有木南居主人想要的人。」

但東海君只盯著他，上下打量他，臉色並不很ｈeｔubｏoｋ•com.ｃｏｍ好看。

李雲心哼著笑了一聲：「你看，蘇玉宋和卓幕遮把情話兒拿紙筆記下來——你我看到了，就覺得有趣，對吧。兩個神通廣大的人，寫情書卻用凡人的紙筆……啊，多浪漫。如今嘛……」

頭一次在艨艟號上見李雲心的時候，他仔細打量過。但那一次李雲心展現出的實力出乎他的預料，於是兩人第二次在水獄中見的時候，他又將李雲心細細打量、似是重新做出評估。

他一邊說，一邊又寫：

說到這裏忙閉了嘴。眨著眼、虛虛作拱手的模樣拜了拜她以示失言：「好吧，就添上個『各自』——除了這個，餘下的怎麼樣？」

抬眼看李雲心：「噯，君上——該是各自的君上嘛。妖魔們可有好幾個君上呢，誰曉得會不會又冒出幾個呢？說到這兒我倒是想，那些個海里的女妖之流，也許想這次立了功，好得到個什麼君上的青眼，被收做個什麼……」

——可誰叫從前李淳風與上官月從不用這個詞兒呢？李淳風叫上官月「阿月」，上官月叫李淳風「小冠」……可比「卿」字更肉麻呢。

「如今兩條路都在這兒。你走哪一條，我都無所謂。路怎麼走，你自己挑。」

到這時候再微笑，反倒更像是什麼舊友、知己。或許也曉得這種狀態的關係、更叫李雲心這樣的人感到自在。

東海君伸手接過那張法紙。眼神一掃，看到上面只寫了三個字——「知不知？」

自水中而起的不是別人，正是東海君。似是因著此前的分身被李雲心給封住了，這一次來的是真身。那紅娘子前腳走了，他就後腳現身，或許已經在底下藏了不短的時間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冷著臉——像是訓兒子一般訓斥這位東海龍王。

他聲音明澈，笑容燦爛。倒彷彿真在作記抒懷。

「你碰了不該碰的人。你敢對她有半分不敬，我腳下這座墓的旁邊就會再多上第二座。」

「我說話隨時可能被某人聽見。」

這個李雲心……倒真是可怕！

李雲心口中說的，與筆下ｍ.ｈｅｔuｂoｏｋ•ｃoｍ.ｃom寫的，全然不同。

索性也不說了。只再看看桌上那張紙，揚手就要丟進海中去。

李雲心看著他慢慢地升起、停在半空中。揚起眉：「東海君是打一開始就來了、瞧著你的海族被我屠戮，還是得了信兒即刻趕到了？」

紅娘子微微噘嘴，咬了咬紅唇，不情不願地說：「還不壞。」

這些話說完，李雲心一抬手，將桌上那張法紙揚了起來、向東海君飛去：「不過不管你選哪條，都把這個交給那位明月夫人。」

然後才想起來在這個世界的世俗間，還有另一個被廣泛使用的含義的——夫妻互稱。所謂「卿卿我我」，就是這麼來的。

這些妖魔退走，紅娘子便自高空中落回到李雲心的身旁。

紅娘子站定，瞧了瞧那紙，又瞧了瞧他的筆，略有些奇怪：「這是做什麼？」

李雲心一把將那紙重新撈回、握在手裡。掌心運起真火，瞬間燒成了灰。

東海君微皺眉頭看了看不動方尊中被封住的十方將軍，又看李雲心：「渭水君之前在獄里說的話，還作數的么？」

群妖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

「事關我命。」他認真地看著紅娘子，「承卿之情。」

在當下這個時代，常言總說女人家在外得給足男人的面子才算明事理——紅娘子與李雲心如今雖沒什麼特別親密的關係，倒也算在大洋群妖的面前給足了他面子。

「海上的妖魔戰士們精神飽滿，鬥志昂揚，下定決心要為君上爭光……」

但李雲心不理會他、背對他，看起來沒有絲毫防備。

他一怔，不曉得這三個字是什麼含義。但又聽到李雲心接下來的話，他便也皺起眉、沉聲道：「我豈會對她不敬？我愛慕她，我們——」

李雲心便抬了抬手，到底不曉得說什麼。

「要麼……數日之後，我一一去找了討要。那時候就別怪我要的是命！」

他擱下筆轉身看東海君：「之前我對那些海族說的話，可能有些是嚇嚇他們。但有一條不是——」

紅娘子盯住那個「卿」字瞧了好一會兒，臉忽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