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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遇著李淳風。李淳風……李淳風……」她低低地將這名字念了三遍。每念一遍，東海君就不安地皺皺眉，「終於發現有一個和我同樣的人……他說話好聽。說些好聽的話兒……叫我知道，原來我不是異類……還有個和我同樣的人。」

「那麼你知不知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給我好好答——知不知道李雲心是我的兒子？」

說到了這裏，上官月反而又哭起來：「就是你這些話……就是你這些話……你和李淳風一樣，說話說得好聽，做事呢！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你當初就是用這些話把我困在你這兒，你和他一樣都是——」

東海君疑惑地眨著眼：「……是。」

她聲嘶力竭地說了這句話，掩面哭泣起來：「為什麼……我就遇不到一個人！」

東海君忙把手晃了晃——可他那雙手本來就搖搖晃晃，如今倒像是假的一樣：「不不不……我當初一見你，我就愛慕上你……我當你是東海里的珍寶……啊，全天下的珍寶，小月，這東海，不，這九海，你但凡想要什麼，我都捨命給你取過來！」

「你還敢說！」

「你去哪！」上官月瞪著她，連睫毛上的淚珠兒都震掉了，「你給我說！」

東海君又發了一會兒愣。才用折了的手腕抽自己的臉：「是、是……是我蠢，我現在就說——」

「那麼你答應了我什麼？！」

東海君如遭雷擊。他目瞪口呆地愣了wwｗ•ｈｅｔｕｂｏoｋ•coｍ•ｃｏｍ好一會兒，慢慢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上官月的肩頭。可剛抬起來便放下去，眼神發直：「我……我……我不懂么，我……不懂么？」

沉默到叫東海君手足無措的時候，終於凄然一笑：「你是說，你不能理解——母子之情。」

「再把洋麵上的事情從我身上摘清……我再沒有後顧之憂、真龍也不能奈我何，就可以和你找一個地方，像我們之前說的那樣子……男耕女織，過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么？」

上官月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又是我自己造的冤孽！」

東海君忙道：「哎呀……哎呀，我……這……」

「我想了想去、想來想去、想來想去！最後才想明白，這李雲心才是你的冤孽呢！有他活著一天，你就天天都惦念著他——怕是他惹一件麻煩，那麻煩也就要被你攬到身上去！」東海君提起李雲心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狠戾的神氣，「那麼我能怎麼辦？！當然是殺死他了！他死了，你的麻煩也就沒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生怕上官月將他打斷了。

「我在那樣子的環境里長大，覺得人都是那樣子……獨獨我一個異類。我總覺得自己是異類、有問題、有毛病……師長說那些都是心魔……叫我早晚要斬去……」

然而上官月仍道：「你說啊！你說！你當初對我許諾過什麼！」

臉上帶著淚痕、皺起了眉和_圖_書，仔仔細細地打量東海君。

上官月放下手，好像不哭了。但幾粒淚珠粘在睫毛上，彷彿露水。她像是頭一次見到這位東海君一樣打量他：「你說話！你怎麼不說話！」

「小月……我哪有騙你——」

上官月此前還在哭泣。可等他說完了這些，竟不哭了——

東海君張了張嘴：「我……」

話音未落，上官月抓起那鎮紙就又甩在他臉上——鎮紙發出破空的嘯響，登時被砸扁了。東海君臉上登時血淋淋的一片，腮邊被拉出一條大口子。

隔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那麼你能不能理解這麼一件事——他是我的兒子，我是他的母親。我恨李淳風，不單單是因為他利用我，也是因為他不顧我兒子的死活、也不許我顧他的死活……倘若你殺了他，我這輩子都只能把你看做仇敵？！」

東海君愣了一會兒，咬了牙，冷汗從額上滾落下來：「好好好……我這就先出去、先出——」

東海君又發愣。愣了一會兒才道：「那李雲心的事……唉，小月，這麼做全是為了你！」

她這陌生的目光叫東海君臉上的狠戾之色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我……小月，我不是同你發火兒，我……」

東海君嘆息了兩聲：「你……不叫我說的——好好好，小月，你聽我說，你先聽我說——」

東海君似乎急得快要哭出來：「小月，我哪裡和他一樣了？！你說他在雲山對你甜言蜜語，結果到頭hetubook.com.com來是要利用你做事。可是我哪有利用你做什麼？我說的——」

她抬起手指著東海君：「趙之敬，然後我來你這兒，遇見了你！你是妖魔……可是我遇著你，聽你又說我是珍寶，你知道嗎，我想起李淳風來！我出看著你像人……你比李淳風更像人！我以為你雖然是個妖魔可你是個人！」

他說了這些、痛心疾首地看上官月：「小月，你說說，你和我好好說說……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你叫我幫他——可是你知道他的身上有多少麻煩么？！我盡可以幫他……我為了你幫他，就是死了也沒什麼！可是只怕我死了都不夠，還要牽連到你！」

「我當初對你說……我遇著了你，我就不想再要什麼權勢、什麼境界——能和你像那些陸上的人一樣歸隱，我也覺得開心快活，都沒騙你，半個字兒都沒騙你呀！我說以後你讀書舞劍，我呢，像陸上的人一樣耕地種菜養活你……也都是真心話呀！」

他手忙腳亂，趕緊俯身將鎮紙撿起、躬著腰送到上官月身邊，又退回到遠處：「小月，我……哎……你再砸我——」

上官月微微張開嘴，踉蹌著退後兩步、像是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了。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上官月肩膀、叫她先坐下來。可將要碰到、上官月便一把將他的手腕拍折了：「滾！」

淚珠又從上官月的眼中滾落下來：「我當李淳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也說我是他https://m.hetubook.com.com的珍寶……可是後來發現他和雲山的那些人、和那些妖魔沒什麼兩樣兒……都不是人！」

「我……」東海君眨著眼，「我……你……你總有釋懷的那一天，你……」

上官月伸手掩住嘴，側過臉、閉上眼睛：「打那天之後我就沒臉見他……我沒臉見他，我信了你當初那些甜言蜜語，我以為你真是個和李淳風不一樣的好人。趙之敬，哪知道你也是這樣的人！你告訴我你現在帶這些人是要去做什麼？做什麼？救他，還是害他？！」

東海君茫然地睜大眼睛、皺起眉頭：「……不是因為他利用你、騙了你？兒子……我知道他是你的兒子……可是……他給咱們帶來了麻煩——除了他，有我陪在你身邊，還有什麼化解不開呢……兒子……兒子……兒子有什麼呢……」

鎮紙掉落在地，上官月忽然哭起來：「你躲？你還躲！！」

「叫我知道，情、愛、欲……都不是些什麼叫人羞恥、不好的東西。我跟他叛出雲山，又見了好多的妖魔。我又知道陸上的那些妖魔性情也好可怕……他們更是異類，和人好像，可是情感沒一點兒像！」

「到如今我才知道，妖魔到底是妖魔——你什麼都不知道！趙之敬！你根本不懂人心，你裝作什麼深情的模樣？你到底是妖魔！」

「你如果死了……我怎麼能叫你有一丁點兒的危險？！」

「啊……哈……」她笑得渾身發顫，又退後兩步去，「我在陸上……哈哈……我在www.hetubook.com.com陸上，周遭先是那些雲山上的修行人……絕情棄欲，人不為人。」

到這時候，他到底也有些急了。挺直了身子，在帳內走兩步、轉過身：「你來東海、要上龍島都是為了他！可你不知道真龍神君的性子……你幾句話說錯了，也許就死在龍島！我怎麼能叫你上龍島！」

「……知道的呀。你不是早就同我說了么？」

「你說你不想理會世上人，覺得都太壞，我說我也不想理……咱們就平平淡淡最好，也是真心話兒，也沒有半個字兒騙你呀！」

他疼得「嘶」了一聲。可還不動，只道：「砸得好……砸得好……」

「你對我說，見真龍是極難辦的事，是不是！」上官月瞪著他、淚珠從眼中滾落，好似鮫珠一般，「你還對我說，情——勢不明！說李雲心牽扯的勢力太多，我那樣反倒對他不利！說叫我暫且安頓在蓬萊島上，你來想辦法！趙之敬，這些是不是你說的！」

「你說的，這些。」上官月盯著他，「是心裡話？」

東海君忙要上前。可她一擺手制止了他……彷彿是厭惡。

上官月沉默了。

東海君苦著臉、低嘆口氣：「……我說、我說——你來蓬萊的時候，我對你說……」

她皺起了眉。

東海君唉聲嘆氣：「是……是……」

「你不用說！要不是事情在洋上傳遍了，我現在還在你的蓬萊島上、等你天天對我說今天他怎樣怎樣了、明天他怎樣怎樣了——要不是錦兒偷偷告訴我，到你被他殺死那一天我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