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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子略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說起李淳風……我剛才見到他了。他叫我給你帶一句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叫你小心。」

他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那個……可不可以不要系蝴蝶結。要系，也不要系這麼大。」

「好。」

紅娘子愣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到他身側。

「一粒金丹吞入腹。」他低聲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雲心愣了愣。隨即嘆口氣：「唉。你果然還是你。」

隔了一會兒，李雲心將目光又投向遠處逼來的那些妖將、那軍陣。忽然搖搖頭，意味不明地微笑起來：「黃雀在後。你說他是想告訴我，這個黃雀是無生仙門的浩瀚海大陣……還是他。」

海面之上出現十五個人影。如果細細體察那裡的靈力，會意識到陣中的磅礴妖力幾乎都匯聚在他們的身上。這令他的神魂看起來極其明亮，仿似十五輪驕陽。但這既是陣法加持的結果，也是那些妖魔迅速地透支自己的生命力的結果。

「一會兒……可能很兇險。」

李雲心低聲道：「他們要動手了。」

李雲心也輕輕笑了笑：「叫你吃這些，先是不想叫你傷著。和要你去做什麼沒關係。你……先好好歇著。」

妖將們很快欺近，開始叫罵。李雲心記性好，依稀能分辨出其中有幾個熟悉的——該是此前那個被紅娘子一掌擊死的浩瀚右將軍身後的偏將。

「是。之前還利用了你。叫他們以為我在等你。和*圖*書」李雲心慢慢轉過身對上她的眼睛，「我也是……」

李雲心便向遠處瞥了一眼。

「是你的手就好。」

抬手將那兩條布帶接了。又愣一會兒，壓低了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可你是玄境……你是龍族……你……你這是傷在神魂！」

李雲心撥開第四隻瓶塞，將最後一粒丹藥捻在指尖。與紅娘子對視一會兒，也送入她口中。

「再吃玄元丹。」李雲心撥開第三隻瓶塞，「復天蓋地玄元葯，真空妙有結至精。」

他這時候開始包紮臉上的傷口。臉上的傷有四道，都在左邊。顴骨上一道，已經瞧得見骨頭了。眼皮上另有小道小傷，腮邊有一道。他用那布帶給自己的左臉纏了一圈，連眼睛也纏了進去。將兩端垂在腦後，指了指：「幫我系一下。」

李雲心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紅娘子看看他的臉色，簡略地將遇見清水道人的事情都說了。

她吞下第二粒。

「那麼現在要不要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他想了想：「依我看是把十幾萬妖魔的力量灌注到幾個人的身上。但這麼強的力量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來。先來的該是妖將，但他們的身體撐不了太久——你不要強攻，只拖時間。時候一到他們自然玩兒完。」

那些偏將們因為自己主將的身死而遭到訓斥，如今又明白這一趟是有來無回，因而膽氣格外壯。遠遠地便開始肆無忌憚地喝罵嘲笑，似乎要先將心中鬱結和*圖*書之氣盡數抒發出來。可惜海妖久居海上，罵人也沒什麼新意。無外乎是嘲諷李雲心依靠一個女妖成事，自個兒卻躲在身後，像是在吃軟飯。又叫他有膽也出陣來，定要將他如何如何。

「再吃玄清丹。」李雲心撥開第二隻瓶塞，「鼎中妙光方火棗，便乘鸞輅上清天。」

他猶豫片刻：「但過一會兒，我需要你去打頭陣，使出渾身解數和他們斗。這是個……大陣。十五萬訓練有素的精兵經年累月磨練出來的大陣。眼下陣里的妖力，遠非雲山下那些烏合之眾可比，連我都有些心驚。」

李雲心將金丹送到她的唇邊，她輕輕咬住，吞了下去。

「先吃金髓丹。」李雲心收斂了神色，平靜地撥開第一隻玉瓶的瓶塞，慢慢取出丹藥來。再略一猶豫：「聽好丹訣——鉛爐慢養金玉液，萬象光中玉鏡清。」

女妖吞下第四粒，慢慢閉上眼睛。

李雲心也看她：「不會。」

說了這話，看看她的手：「你的手涼。傷在金宮竅了么？」

李雲心輕嘆口氣：「可不要哭。我什麼都不怕，但很怕你這時候哭。」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浩瀚軍陣中旗幟變幻、兵將往來。又過一會兒，持續將近兩刻鐘的擾動平息下來。後來的援軍被編入浩瀚軍陣，李雲心與紅娘子都感受到幾乎肉眼可見的變化。

紅娘子點頭。鄭重地說：「好。」

李雲心收回目光，笑了笑：「他們說的倒也沒錯。這次沒和_圖_書有你來，我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心思。小的時候李淳風有一次給我看手相，對我開玩笑說我這一輩子多有貴人相助，將來必成大事。」

李雲心輕咳一聲：「我的手，剛才痛打過許多臭烘烘的軍漢。」

她邊說邊笑了笑。卻從眼角滑出一滴淚來。

紅娘子張開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彷彿第一次見到他。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相助的那些算不算貴人。但你是洞庭的公主……該算是貴人吧。」

「那麼之後呢。這件事了了呢？」

李雲心便在左手的尾指上摸了摸。摸一會兒，拿出四個小玉瓶兒：「琴君不是尋常人。你把這些吃了。」

他轉身看紅娘子：「一會你不要急。不要急著殺人，不要急著衝出去。我需要你在保證自己性命無憂的情況下，儘可能叫他們調動更多的妖力。他們這個陣——」

俄頃，她重睜開眼，抬手將淚痕擦去：「現在，我該做什麼。」

紅娘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便淡淡一笑：「那我就不怕。」

她吞下第三粒。

可石柱上的兩人都不在意那些污言穢語。

李雲心所說的前三段，都是服藥之後行葯的丹訣。然而第四粒是一枚乾坤萬合補氣丹，只充實服藥者體內靈力，並用不到丹訣。之後的兩句話，也顯得直白淺顯，並稱不得好詞好句。

「這件事了，你想知道，我就說。」

女妖看看那些玉瓶，低聲道：「我的傷不礙事。你才該吃這些。」

隔和*圖*書了一會兒。李雲心才抬手又摸摸那個結：「所以……要和你道個歉。」

紅娘子看他：「但你會看著我死么？」

「你是說，先前不好和我交底。那麼你剛才叫我不管你走……也是要試探我。你之前怕我不是我，泄了你的密。」紅娘子在他耳畔輕出一口氣，像是一陣暖風拂過，「我知道了。」

他背了手，半邊臉被黑色的繃帶包裹，只用剩下的一隻眼睛盯著那些距他不足十里、仍在逼近的妖將。這樣站了一會兒才道：「我以前哄騙你。李淳風也哄騙我。雖然你不計前嫌也不怨恨我，可我做不到。這一點上，我大概比他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喜歡做混蛋事，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好人。」

兩人都沒理會他。紅娘子沉默一會兒：「這麼說，你現在又是……在誘敵。你的傷，也是因為那些不能說的事。」

「壞人？哈哈。」李雲心轉過身，走到石柱邊。

又隔一會兒。

身側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感受到涼涼的指尖觸碰髮絲，將那蝴蝶結解開、又重新繫上了。

「他說……你要找他問他，要救你母親，就得先將洋麵平定。」紅娘子輕輕咬著嘴唇，「我看他……不像是……」

可紅娘子閉著眼睛輕嘆一口氣：「我喜歡最後兩句。」

一邊說一邊匆匆跑到石柱的另一邊。

「等他們意識到妖將不能奈何你，也許會叫龍王上陣。這個時候，我想要來的龍王越多越好。但你也不要急——我叫和-圖-書你退，你就退。此戰必勝，你要信我。」

極度濃郁的妖力瀰漫海天之間。倘若凝神細看，甚至會瞧見空氣中偶有淡淡的金色波紋垂落。這很像是玻璃上落滿雨滴，而密集的雨滴最終連成一片，匯聚成水流緩緩流下。

眼下，他們彷彿是身處一個金光世界當中。

她慢慢放下手。

紅娘子便看著他。也不說話，也不接那些丹藥。約過了三息的功夫，說：「那你餵給我吃。」

於是身側沒了聲音，紅娘子咬著嘴唇為他繫上了。

李雲心放下手想了想：「該告訴你。但有外人在。這個人有點兒古怪的本領，之前在百里之外能往我神識里傳音。我拿不准他。可是現在心情不壞又不想殺他——」

紅娘子微微一笑：「那我不怪你了。」

「我吃才是牛嚼牡丹啊。」李雲心嘆口氣，「你也知道我傷在神魂，動搖的是根本。身上這些傷得等神魂慢慢被滋養好了才能愈合。這些東西，調理經絡靈氣，對神魂可不管用。」

琴風子忙道：「我……不聽，我這就走遠——」

紅娘子張了張嘴。但李雲心彷彿看得到她：「你要說你的君父……可你那君父，至少算是個真小人。殺你煉你的時候，不會對你說自己有苦衷。他么……哼。無情無義，拋妻棄子……他洗不白的。」

李雲心抬手摸了摸腦後：「所以還要和你道個歉。你融合了龍魂。我先前弄不清你到底還是不是洞庭時的李閑魚，就暫且不好和你交底……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