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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子便站在他身邊。過了一會兒，幽幽道：「一刻鐘了。」

「可是直到現在才越來越體會到身在其中的人是什麼感覺……劉公贊他們那時候是什麼感覺。」

女妖便沉默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畢竟是……唉。雲心，我知道……可是，弒父不祥。讓他走掉未必是——」

李雲心再不說話了。他閉上眼睛。

李淳風輕輕地搖頭，臉色亦變得凝重：「你在這世上有了牽絆。有些朋友，知己。你從前做事都只為保命。保自己的命，保他們的命。到而今你有了強大的力量，自保變得容易，保護別人也變得容易。」

經此一變，再回到那海中石山的一路上就再無波瀾。可李雲心知道大洋之上絕非看起來這麼平靜——波譎雲詭之事正在各處醞釀發酵。清理掉九海龍王之後的安穩日子不會持續太久。數日之內，便將再掀起滔天的波浪來。

「你到東海、在船上的時候，我教了東海君神魂化真身的手段。叫他用一個分身去試探你。那是因為那時候我覺得他或許……能成為你母親的良配。所以不想叫他死。」李淳風仿是在述說旁人的事，每一個字出口的時候都沒什麼感情，「真身既是神魂所化，也就足以叫你摸透東海之上的天地氣機。你做到了。」

如此長嘯十幾息的功夫，猴妖才在耳中笑起來：「咦？怪事，怪事！你這妖魔竟還是人生身？嘿嘿……我瞧那人倒還有些本領——眼下就在百多裡外！見你這麼m.ｈetｕboｏｋ.cｏｍ.ｃoｍ惱怒，俺去幫你將兩個都打殺了，如何？！」

「我此前為你所做的一切，已將你推到今天這個地步。可是我的兒子，你總問我，我要做什麼、木南居要做什麼。有沒有問過自己——你自己想要做什麼呢？」

「叫我恨一會兒。」

又隔一會兒。

「好一個……眾人皆醉我獨醒啊……」李雲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可這平靜里卻只有寒意。他的手垂在身邊，手指痙攣地伸伸縮縮，彷彿想要將什麼東西抓出來。

李雲心下意識地接過了那捲軸。

如今遁入石殿當中去，紅娘子已在裏面了。

「修士們想要修一個與天地同存、飛升天界。但那太飄渺了。妖魔，渾渾噩噩，依本性而活。也可只知道爭權奪利而已。你不會想要做這兩種人——你早晚會想要知道，自己在這世上該做什麼。」

「你到底要做什麼！？」

「但你既然是我的兒子，這些事，如果連你都做不到，這世上也沒什麼人能做得到了。你是我最後的希望。而我這希望也是……要麼成事，要麼死。你不要怪為父心狠。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的苦心。」

但下一刻，他又咬緊牙關：「李淳風，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暫借木南居寄身——說不好這一句也是那個清水道人叫你說的！嘿嘿，我問你。如果我這些日子在這洋上所做一切都在你的計劃里……你又憑什麼覺得九海妖魔圍剿我，我就不會死？」

「眼下，你httｐs://m.hｅｔｕｂoｏk.com.cｏm也做到了。但紅娘子來得突然，所以你還缺了西海的氣機圖。」李淳風看著他，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幅捲軸拋給他，「接著。我之前找到了西海君的真身。所以西海的氣機圖在這裏。那麼，你手中就有九海全圖了。」

「可這時候，你想要做什麼呢。」

李雲心便又沉默一會兒，開口道：「我在渭城奪舍的事。之後我假死進雲山的事。這些事，當時身在其中的人都不會知情。李淳風喜歡用計，喜歡叫別人按著他的計劃走……我也喜歡這麼做。」

他緊皺眉頭盯著李淳風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展開那圖——

咬牙切齒，彷彿在心裏無聲地痛罵什麼人。衣袖鼓盪起來，顯是動了真火。

「只是後來才意識到妖到底無法理解人的情感。但也是后話了——我又極力鼓動他依你的計，叫九海龍王聯合起來剿殺你。也是為了配合你——你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晉入玄境之後必然能夠參悟畫道神通，也會想出集齊九海龍魂、最終捏住真龍命門的手段。」

「我……」紅娘子咬了咬嘴唇，「覺得可能……有些是真的。你雖然恨他……」

「好……好！！」李雲心將圖卷攥在手裡，捏得變了形，「又是——你們木南居的計？！」

「那……」

此前浩瀚龍王一行人臨死掙扎，生生在猴妖寄身的那石山中間掏出一個大洞來。

李淳風輕出一口氣：「事情總有成敗。人也總有生死。我從未www.hetubook.com.com覺得九海妖魔圍剿你，你必不會死。再往前的那些事，我知道你也屢處險地。可……」

「他先對我說上官月什麼都不知情。」

「也從未覺得你必不會死。」

他的身子也像是僵硬起來，彷彿由鐵水澆築而成。

她身邊人便慢慢睜開眼，長出一口氣。她湊過去，伸手輕輕地為他按一按太陽穴。李雲心並未拒絕。

「萬一——我真死了呢！？」

「我自己的事，總有一天要自己解決。」他喘息了兩聲，「是兩個？」

說到這裏，忽然笑了一聲，搖搖頭：「我是恨我自己。我和他沒什麼區別。更恨……我竟然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恨我竟然也覺得，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想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去知曉一切吧。」他的身形漸漸變淡，「到了那時候，就用不著別人來告訴你了。也要記得我的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九海龍王們，還算不上是那隻黃雀。」

這殿堂中空空蕩蕩，唯有平整如鏡的地面以及四壁。許多夜明珠不要錢似地嵌在牆壁上，令這殿中亮如白晝，玄光縈繞。

這一次，李淳風沉默了很久。然後才搖搖頭：「不要怪我不告訴你。但這件事，必須有一人在明，有一人在暗。我暗，你明。所以你知道得越多，事敗的可能性越大。你只要知道……我與你，與那些修士，甚至與陳豢、木南居主人都不同。我生在這個世上……我無法坐視它毀掉。」

猴妖便的聲音便變得興趣缺缺：「兩個ｈｔｔps://m.ｈetｕｂｏｏk.ｃom•ｃｏｍ，兩個……哼，那麼你說的那真龍王又在哪兒？俺渾身都不自在！」

「遇著了李淳風。」李雲心低聲說，「讓他跑了。」

「……什麼？」

他又笑了笑：「但不理解又如何呢。世間眾生，聰慧的少，愚昧的多。倘若一件事人人都能理解，也就不是什麼該做的事了。」

「捉到了。」

紅娘子從他身後慢慢走過來，靜立一會兒。才低聲道：「浩瀚龍王……沒捉到么？」

「你現在恨透了我。甚至想將我殺死。」李淳風嘆息，「但，也用不著問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那來說說看。接下來，在你偉大的計劃里，我還該做什麼？」

他閉了閉眼睛，又睜開：「還承認從前那些事都是他安排的。我做那些事在他那裡，是不成功便成仁。還說——」

「權勢財富華服美食於你而言都沒了意義。除了活著，還該做什麼呢？」

於是動用了玄門法寶、畫道神通，將其整治了一番。

李雲心後來瞧了瞧，覺得他們這洞掏得正好——正在中間。洞壁平滑，洞穴也很深。稍加修葺便是一間山中石殿。此處周遭沒什麼島礁，這石山立在這裏，正是個傲視大洋的雄偉氣象。

「給我一刻鐘吧。」李雲心嘆了口氣，「一刻鐘。」

從前以為這李淳風為木南居主人做事……可如今聽他的話，竟另有自己的目的？

「是我的。」李淳風平靜地說，「我只是暫借木南居寄身。也是我們的——這件事，沒有你，我自己做不到。」

似乎已不是一個hetubook.com.com「所圖甚大」能夠形容的了！

且是將那木南居主人也利用了——他到底要做什麼？

李雲心盯著極遠處的洋麵、收了聲。又過許久才低聲道：「不勞，大聖費心。」

猛烈的海風吹過。李淳風的化身身影散成一片光斑。

他猛地抬頭：「……你！！」

紅娘子都聽了，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道：「他……他說的這些……你覺得還是騙你的？」

李雲心皺起眉，將他這些話在心中快速地思索。可這一時之間又能琢磨出什麼來？！

的確是西海的氣機走向。的確是畫道手法。

他略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不要問我，去問你自己。我的計謀，到此時已經窮盡了。我將你推上了路。接下來你該做的事，不是我能掌控干預的了。」

李雲心的神情僵住。但他的臉色隨即變得更加陰沉，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你說什麼！？」

李雲心便深吸一口氣。不甘地再盯著遠方瞧了幾眼：「就快見著了。」

李雲心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你覺得呢。」

李雲心落了地，便陰沉著臉。站在未安門窗的洞口並不言語，只盯著洋麵發獃。

「又說他要把上官月帶去安全的地方。」李雲心平靜地說，「這是在用她要挾我。叫我不會殺他。」

李雲心愣住了。

他低低地將李淳風所說的話都再說了一遍。語氣平靜如水，但顯然是一潭死水。

李雲心這才如夢初醒，一爪抓向那裡，但只抓到一片虛空。他便怒吼起來——聲音震動大洋，水面之下的妖魔紛紛避走，彷彿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