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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他想了想，嘆口氣，「我死之後若要祭我……從前我喜歡喝渭城瓊華樓的瓊漿玉液酒。但瓊華樓已經毀了，我在東海國嘗過味道相似的。你們去那裡避禍吧。」

「還有一個昏睡著。」李雲心說，「你放他們走。幫我把他們送出百里之外。」

巨樹橫在半空。高天之上日光黯淡，大地之上則是一片閃閃發亮的砂礫。這情景看起來不像是在中陸、渾天球，倒更像是在某個奇異的外星世界。

「媽的。」他忽然罵了一聲，「沒一個好東西。那些人從來不懂得什麼叫開誠布公。我有好多次都可以抽身——不再摻和這些事。可到頭來每次要走的時候，都發現自己被當槍使，於是每一次又都想搞清楚。」

說了這話又看金鵬：「你看，他們兩個是凡人。」

但金鵬只盯著他。全神貫注、並不分神。該是防備他可能會有的任何異動。

「你該曉得要是從一個外來者的角度看，這世上最強大的是什麼呢？絕不是人的。而該是妖魔。」

「我是怎樣來這世上的，李淳風該同你說過。但說了多少？」

他積攢了一會兒力氣，才有說：「可也不算錯。妖魔也很強……你後來也做了太上。」

金鵬冷笑起來：「真相？比你的性命還重要？當真這樣，你就真的無趣了。我原本在想你瞧見我的真容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可你要是告訴我、你已不想再戰了，我也就不留你了！」

金鵬和-圖-書略思索一會兒，到底依言照做了。他只一揮手，兩個人便化作流光，直射到天邊去。

然後伸手從摺扇中抓出兩道青蒙蒙的幻影，將他們投入陣中。玄光亮起，以妖力畫成的身軀變成實體。兩人現身半空便向下墜落，李雲心及時以神通托住了他們。

「用畫道的手段，僅造兩個可以容納神魂的身子而已。沒什麼境界，沒什麼神通。只是一個容器。這樣的兩個人落地之後，就只是兩個凡人罷了。對你造不成什麼威脅。」

「至於那李淳風么……呵，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你這樣的太上，是煉化而來。力量即是你存在的本質。如今力量在流逝，你也在流逝。」

「甚至不說模樣，而說『思考』的方式，也全然不同。或者說我們所謂的思考，在這世上也找不到什麼可以參照、類比的東西。」

「用他的神魂圖。我有他的神魂圖。」

他說這話的時候，李雲心的身子的確開始慢慢變得蒼白——白得略有些透明了。而他掌中那柄狼脊怒獅槍也開始微微發顫，彷彿意識到自己眼下這位主人即將逝去，它不打算再服從他。

「再等一會兒，我就做不成虛空布陣的事情了。」李雲心抬起手，在半空中勾勒出兩個人形。他動作極慢，好叫金鵬瞧得一清二楚。又將每一步要做什麼說了，也叫金鵬聽得明明白白，「現在我要為劉公贊和九公子造兩個身子出來。和*圖*書」

「但這兩個人，都是我的朋友。」李雲心以掌中已極微弱的妖力護著虛空中的畫陣，「我只是不想叫他們同我一起死而已。我死後，他們還可以活許多年。這件事如果你不叫我做，我現在就跟你拚命。我保證我有手段可以叫你重傷——好叫李淳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幹掉你。」

金鵬的臉上露出極淡的笑意：「好。」

「若只追求在這世上活著，自然不算錯的。」金鵬盯著李雲心，眼神變得古怪，「但我想要做的是別的事。」

「只是盡人事罷了。」李雲心微微一笑，「鵬王，現在可以說了吧。我如今覺得自己快要散掉了——你要是再小心，可就失了英雄氣魄。」

「哈哈。」金鵬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又收斂笑意沉默一會兒。似乎提起從前事叫他十分感慨，倒自己先陷入回憶中去了。

李雲心便嘆息一聲：「真的。我本以為自己的最後一戰會轟轟烈烈堂堂正正，結果又被你算計到這個地步。可見在這世上做人，凡是想要光明磊落的，都會死得很快。」

他所說的的確是實情。如今的李雲心已經變得半透明，甚至可以瞧見體內的五臟六腑，可謂一覽無餘。至於他身上的幽冥之力也已極弱，只有黑光在半透明的體內緩緩流轉——那是他的經絡。

「造出來。」他看著李雲心，抬手指了指他，「在多問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如今過了一刻鐘，你的大半力量和-圖-書都失去了。」

劉公贊在扇中時已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李雲心不與他說話。到這時候才能言語：「心——」

「你？造出來？」

李雲心緊握著顫動不修的狼脊怒獅槍，自這槍上汲取些微幽冥之力，好叫自己能說出話來：「不多。只提了一句。」

「到了這一次我本以為真相大白，可到頭來又變成他們殺你的工具。鵬王，說心裡話——你落到我這個境地，還會想要為他們賣命、想要繼續斗下去嗎？」

金鵬又笑：「那東西？我沒興趣。那本就是我造出來的。」

「知道。你們不是這世上的人。來自另一個很難想象的世界。」

「那該是因為他不願提那件蠢事。呵呵。」金鵬冷笑，「我初來這世上，對所有事一無所知。因為我的『思考』方式都變化了。在我從前的世界，『人』即是力量，力量即是『人』。但在此間卻需要找到一個軀殼容身——你們所說的神魂。」

李雲心將手指一點、打斷他的話：「老劉。你知道我不會喜歡搞什麼生死決別那一套。帶著小九走吧。要是能回到渭城去，就告訴那裡的人什麼都不要管了——這天下已經沒救了。」

金鵬的身上立時閃耀出微光：「你做什麼。」

金鵬一笑：「你想知道？用什麼來換這個秘密？」

又過一會兒才說：「更難想象的是，有多難想象。」

鵬王便以神識在這兩人身上一掃，沒有言語。

他隨即收回目光和*圖*書，看李雲心：「你這樣做毫無意義。方圓數百里之內都是妖兵。這麼兩個凡人——還有一個昏睡著——到了原野里，怕是活不了的。」

「在我們從前那世界……我們的模樣，或者說存在的方式，是難在這世上找到可以類比的東西的。」

「在我的那個世界，強大的力量就意味著強大的靈性、強大的理智。因而在這世上選軀殼的時候……我選了一個妖魔。」

「但實際上，我也並不信你會在此地死掉——你們畫道中人，有的是藏神魂的法子。只是經此一遭你妖力全失，想要再恢復元氣也得好些日子。我所要做的事情，只需要這些日子就可以了。」

李雲心一攤手：「隨便。」

「你叫我陷在這裏面、想要慢慢抽干我的力氣，就是因為不想同我硬碰硬。如此你可以保存自己的實力，好去對付李淳風——你不是相信他未死么。」

「說說看。」他說，「我很想知道。」

金鵬嚴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將手放下了。

「你……」李雲心頓了頓。他吸入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去，終於說，「你的樣子，和李淳風很像。」

金鵬一挑眉，似乎對他說出這些話來感到驚詫。他想了想：「也罷。但得再等上一刻鐘。再過一刻鐘，你就當真沒了什麼威脅——我說出那個秘密也不怕生變。」

如此過了一會兒，李雲心說：「和你打架真無聊。」

「就是那鵬妖。」李雲心握著他的槍，「五千年前道統和圖書劍宗在通天澤一帶搞妖魔試驗的時候，圍場里的那個鵬妖。」

李雲心便皺了眉：「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你本就恨我擋在你的路上。那麼如今我就用我的性命來換那個秘密。」

李雲心呼吸兩次，令自己喘息得不那麼厲害——實際上這些本能的動作都是他還是人的時候保留下來的。宛若儀式，令他安心。

李雲心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搖搖頭：「無所謂了。我現在只想知道真相。」

於是李雲心用十幾息的功夫完成了這兩個畫陣。

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嘲的笑意。但笑意很快消失不見，變成些微的怒意。

於是這兩人便沉默起來——如同他們開始爭鬥之前時那樣。

「我現在累了。」李雲心咬牙切齒地說，「我想要自暴自棄不想活了。我想要讓那群人知道不是人人都會為了活命、做他們手裡的槍。你說得對——報復那邊那群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叫這世界也毀滅，大家一起完蛋。到那時候他們才會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純血的王八蛋！」

他一邊說，一邊從衣袖中取出一柄摺扇。

「不是我像他。」這金鵬嚴肅地說，「而是他像我。」

李雲心太熟悉這種目光了——他自己也常常如此的。那是一種……心裏有事急欲傾訴、想要叫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卻迫於形勢不能先吐為快的眼神！

金鵬皺眉、抬手。正要使神通將他勾出來的這陣法抹去，聽到李雲心認真地說：「我勸你別這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