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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大燈掛在五米多高的頂棚上垂下來，頗有些昏暗，鐵架子之間的寬度也窄，楊銳蹲了一會，就覺得受不住了，心想：還好是每天鍛煉的身體，要是照著以前的身體，接下去兩天就甭想幹了。

楊銳像是被催眠了似的，和幾名學生乖乖的將容器送到了商店後面的庫房裡，然後將鐵架子上的紙箱子一個個的搬下來，像是挑子彈的士兵似的，蹲在地上，默默的挑選。

楊銳只能默默地蹲在庫房裡挑選。

「中學都買分析天平？西堡中學是哪個企業的？」在正常人的思維里，有錢的中學自然都是企業的中學。

售貨員仍然在忙著打毛衣，看到楊銳送來的第一個紙箱子，竟然是用心算得了結果，道：「八十五塊八，沒零錢找。」

楊銳笑了笑沒吭聲。

在80年代自建實驗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些沒責任心的國企工廠，既不關心自己做出來的容器是什麼玩意，也不關心使用的人拿到了這些容器以後要遭多少罪。

楊銳沒好氣地道：「您有事？」

「我就說么……哎，你這是要回去？」中年大叔想學人套點近乎，沒想到楊銳根本不吃這一套，抱著東西就要離開，只能上前攔住。

楊銳撿著看得過去的挑了些，心裏不由想：「也不怪搞研究的要當學術權威，這要是國家重點工程……不用，只要是一個省級重點工程，用的東西肯定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這比有錢都有用。」

「是。我交了500的定金，這是訂金條。」楊銳拿了收據給對方看。

「先搬到門口。」楊銳想想，和*圖*書從兜里掏出一包大雁塔，給了姚尺道：「你去給外面的師傅們散個煙，就說我們多挑一陣，佔一塊地方。」

試劑也不能當場去試，就只能挑好牌子的。好在國內的研究機構也知道國產貨有多不靠譜，因此許多研究所都在分析純的試劑之上，又做了所謂的精製試劑，價格賣的會貴一點，純度誤差會小一點。

這種感覺，就像是傳說中的挑選狙擊槍子彈一樣。工廠嘩啦啦的弄一堆子彈，士兵蹲在那裡一個個的撿，一個個的比較，然後拿去戰場上用，當然，比起更久遠的甲午海戰臨陣磨炮彈是要強一些，卻也強的有限。

不像是曹寶明和蘇毅那樣，何成是個看起來有點單薄的高瘦男生，開始練卧推的時候，連最小的杠鈴片都推不起來，於是就在十五公斤的橫杠上面把卡箍掛上開始推，練到現在，總算推的動35公斤了，但抱起粗重的紙箱子，總沒有曹寶明的輕快。

然而，80年代要做定量分析，也就只有機械式的可用了，楊銳招募實驗助手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將這種工作全部丟出去。

要是30年後，實在遇到國產的東西不著調，你可以買外國產的，可在1982年，別說是外國進口的容器了，換一家化學儀器商店都挺難，南湖地區就這麼一家店，還是平江的分支機構。換句話說，你在這裏看到的東西是個什麼質量，平江的也就是什麼質量。

「西堡到南湖上百公里的路呢，你每周末跑一趟？行嗎？」

又是抑揚頓挫的表述，楊銳無奈把分析天平給取m.hetubook.com.com了出來。

「得嘞。」姚尺還不到一米六的個頭，卻是一蹦三尺高，拿著煙就去了院子里。

這麼多的人，自然是沒活做的，每天就按點來，按點走，假裝上個班。楊銳也不指望著他們幫忙，卻是不想他們阻著自己挑選。

當然，如果是2000年以後才上大學的話，機械式分析天平就只是一種為難人的工具罷了，真到做實驗的時候，學生們寧可排隊去等電子式分析天平，也不願意操作複雜的機械式分析天平。

「行也得跑，不行還得跑。」中年大叔一臉悲壯，實驗室里連天平都沒得用的了，也確實是慘到家了。

楊銳竭盡所能的挑選了容器，然後又費了老大的勁去挑試劑。

它的精度是萬分之一克，也就是0.1毫克，是現代定量分析的時候，必不可少的一員，幾乎所有的大學實驗室里，都少不了這個傢伙。

「也不是啥事……我就是看你們買的分析天平挺新的，是上海的新貨吧？」后一句，他問的是售貨員。

「你們單位還挺有錢的，剩下的錢帶了吧？」售貨員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毛衣，伸了個懶腰，然後當著楊銳的面，做了一組伸展運動，才開始翻抽屜里的小本本，道：「這東西我要記個賬，還有，你開箱看一下配件全不全？離開櫃面，壞了找廠家，配件丟了少了概不負責。」

大約是說的次數多了，這句話被說出來的時候，還帶著特意的節奏。

一起來幫忙的姚尺是個機靈的小夥子，發現楊銳換腳換的頻繁，伸著腦袋看了一圈，道：「m.hｅtuboｏk•cｏｍ.ｃｏｍ要不然，咱們把東西搬到門口去挑吧，把門打開了，再搬個椅子，人能輕鬆些，就是有點擋著人家的路了。」

真說好東西，北京大約是有些的，集中了全國最精華的科研院所的地方，總有些實驗是避不過去的。

「小兄弟，你這是給哪個單位買的天平？」一位中年大叔看著楊銳掏錢了，終於忍不住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中年大叔有點驚訝，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問：「你怎麼知道？」

「就你那眼神，能把箱子看穿了。」大媽的言語犀利，非常人所能抵擋。

「不是廠辦中學。」楊銳搖頭，岔開話題，問：「你是本地研究所的？」

可當有人要做研究型實驗的時候，麻煩就大了。

「在化學商店裡，又穿著襯衫，不是學校的，就是研究所的吧。」楊銳很自然的回答。

「行了，就這些吧，下次得去平江看看了，就是路有點遠，坐班車不方便。」楊銳招呼了曹寶明一聲，讓他幫忙將選定的試劑送到櫃檯去算賬。

說完，她就低頭做自己的事了。

好在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也遇到過此等糟心事。他的導師沒什麼名氣，經費自然也不多，購買設備儀器的時候，通常都是支持國產的，雖然21世紀的國產儀器是比80年代的國產儀器強不少，可學界的精度要求也在不斷的提高，到最後，調試儀器的活計還是只能留給楊銳等研究生。

這位還真是不客氣，楊銳腹誹兩句，推脫道：「這事你找我沒用，你得找校長。」

楊銳習慣地點點頭，說：「是這麼猜的。」

中年大和圖書叔頓時尷尬非常，吶吶地道：「我也沒拆開了看。」

「西堡中學。」

這樣的人，學校和研究所里是最多的，也只有這種地方，才有他們的生存空間。

緊接著，又是「砰砰」兩聲，曹寶明和何成也抱著紙箱子放櫃檯上了。

國營的化學儀器商店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楊銳將容器抱回去的時候，那坐在櫃檯下打毛衣的中年婦女眼都不眨一下地道：「只換不退，要挑到庫房裡挑去，櫃檯上的東西不買不動哦……」

楊銳藉著給學生做實驗，先把新買來的容器全給檢查了一遍，結果互相之間都對不上號，不禁心都涼了，燒杯之類的刻度固然只能表示一個大概，可天平的砝碼都不平是要鬧哪樣？

這是一個像座鐘式的裝置，裏面也有鍾錶齒輪一般的繁複構件，為了保證精度，所有的機械部件都有鍾錶般的嚴格規範。

如果真的是中學實驗室，那老師只要在台上解釋一句「同學們請注意，你們用的所有容器的精度都不準，條件有限啊」，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同樣是中年，大媽忙的很，眼睛盯著毛衣，眼都不抬，道：「你不是天天來看？還問啥啊。」

首先，就得假定所有的設備儀器都是不可信的，然後自己重新測量一次，把偶爾出現的精度準確的幾件給挑出來，才能用於實驗。

「有點。」

「也是。」

楊銳自然也不願意操作這東西。

「我實驗室里的機械天平，好巧不巧的給壞掉了，可今年上半年的經費給用完了，我自己湊了點錢，也不夠買台新的……正好你們學校買了一台，我ｈetubook.coｍ.com就想，你能不能給你們校長說一下，在你們周末的時候，借我用一下。」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化學儀器商店，裏面十足養了二十多名員工，守庫房的就有七八個。

姚尺走的慢些，卻是不服輸的抱了個大箱子，裏面裝的是一個機械式的分析天平，有玻璃罩子，異常沉重，放在櫃檯上，發出的是「咚」的悶響聲。

同樣是稱量一份東西，電子式分析天平瞬間給出結果，機械式分析天平卻要不停的調整旋鈕、橫樑、撥桿、游標，要是一種物質倒是不算什麼，可大多數時候，他們遇到的都是多種混合物。

可在河東省的一畝三分地，大牌的研究所估計是有自己的進貨渠道，而以西堡中學或西堡肉聯廠掛牌的實驗室，想買東西就只能到普通商店來買，又要精度又要質量，顯然是做不到的。

楊銳在本科的時候學過幾節課的機械式分析天平，當時就恨不得砸了這玩意。

中年大叔低頭認輸，偷眼看向楊銳道：「這個兄弟，我和您商量個事，你看怎麼樣。」

「您不說我可走了。」

「對哦，南湖只有807和510，沒有大專院校，所以只能是研究所的。」中年大叔自言自語的解釋了一遍，一股子情商墊底的味道。

曹寶明和他卧推組的另一名叫何成的學生，幫著楊銳搬上搬下。

打毛衣的熊女訝然抬頭，認出了箱子，道：「這東西是你訂的？」

畢竟，將這麼多箱的東西翻過來翻過去的，最歸是增加了人家的工作量。按照國企的風格，再閑的人也不給你做多出來的活，不送一包煙出去，也是不行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