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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班的，我是班長劉安平，有什麼事嗎？」班長站定，語氣正式。

84年的北京城沒有什麼有意義的投資，外匯受管制，黃金數量稀少，房地產還是沒影兒的事，股票也在默默的醞釀當中，只有郵票，像是長在柵欄外的野草似的野蠻生長。

「他們家的油用的久。」

楊銳認真地打量了陳奕，這還是他在80年代，見到的最像是銷售的銷售人員。

「這位同志。」耿健擋住他，道：「楊銳是生物系的學生，和人民銀行怎麼發生了關係？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就算「顧客是上帝」的口號才喊起來沒多久，以至於很多部門都不知道該如何做好服務，可大客戶服務不同啊，普通客戶的數量多，需要有全新的服務方式，才能盡量讓每個人感覺舒服，大客戶的數量少，如果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就當領導好了。

但凡聽他開口，白玲就不高興，立刻道：「耿健，你什麼意思？見不得同學好，巴不得有壞事嗎？」

楊銳琢磨了一下，說：「你得先告訴我有什麼郵票，再看價格決定。」

豆漿裝在一個罐頭玻璃杯里，四周裹著報紙。油條是切斷的，只露一個頭在外面。

下課鈴響。

喝了口豆漿，楊銳又道：「吃慣了老油做的油條，再吃新油做的油條就吃不慣了……」

要聊天，他也不知道該聊什麼，再次開動腦筋，他又緊追兩步，小聲說：「楊先生，我們所的客戶，有人想出售郵票，您有興趣嗎？」

郝玉更不服氣了：「不成功怎麼好了？」

陳奕認真地道：「當然，購買國債支援國家建設是大好事，咱們國家還很落後，正是需要集中力量搞建設的時候，全國人民每人購買一分錢的國債，國家就能有1000萬元的建設資金，這是極重要的事……」

內心裡，陳奕還希望楊銳聽到這個消息，能到分理處買上一點國債，哪怕是為了圓謊也好。

「有的人誠實勞動，付出智力和體力獲得合法報酬，還不忘支援國家，為祖https://m.hetubook.com.com國建設添磚加瓦，有的人……只會說空話大話。」白玲哼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反正我沒錢，就讓其他人支援國家建設，我等到用錢的時候，還能和國家要，是不是？」

一碗豆漿三根油條，稱不上賄賂，花不了多少錢，帶來的滿足感和好感值卻是很多的。

做研究生的時候，楊銳偶爾也能接觸到銷售，他們或者是來實驗室推銷產品的，小件的如一次性手套，大件的如通風櫥等等，往往說的頭頭是道，為科研人員著想。然而，當年的楊銳並無產品購買的許可權，他的經費充其量就是買點辦公用品，順便打車而已。

陳奕嚇了一跳，這個話要是傳出去，被楊銳誤會了，全分理處都要白忙活了，主任估計能把他的皮給剝了。

「同學，同學，請等等，楊銳是你們班的嗎？」陳奕追上最後出來的人群，焦急的問。

專註服務領導5000年的地方，只要轉變認識，服務能力自然是嗖嗖的提高。

他模糊了國債的數額，隨諸人想象。

「應該是挺稀有的。」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小陳根本就沒接觸過集郵者，只能相信自家分理處的主任能找來這麼一個人類。

第二天，主任如約找到了願意賣郵票的人。

「別在這裏給我推來讓去的，讓你拿著就拿著。」楊銳命令式的語氣，免得變成搶著給錢的表演者。

當然，楊銳要是不買，他也不能怎麼樣，只要先把話給說過去就行了。

「吃完了，多謝你了。」楊銳將袋子一卷，丟垃圾桶里，笑笑就走。

那前傾10度的腰肢，前伸15厘米的手臂，還有熱乎乎的早餐和熱情的表情，全部來自小陳初入銀行時的經歷——給每個辦公室提熱水，打掃銀行大廳，擦桌子，買早餐……只要當自己是雷鋒，當領導是人民，急人民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服務精神自然就出來。

「高數嗎？我知道了，多謝。」陳奕轉身欲走。

陳奕死死和_圖_書地盯著出來的學生，等到人都走完了，都沒瞅見楊銳。

「支援國家建設，就應該捐款。」耿健不滿的嘟囔一句。

在銀行競爭激烈的年代里，銀行職員給大客戶做牛做馬再正常不過了，幫忙辦理證件打掃衛生接送孩子伺候老人……僅就大客戶服務而言，說中國銀行的總體服務水平不如外國銀行可以，但要說中國銀行業不會伺候人，那就太冤枉了。

「哦，我就是有事找他，在哪裡能找到楊銳？」陳奕摸不清路數。

「我是人民銀行的。」陳奕報了名，又問：「我在哪裡能找到楊銳？」

「不成功就可以再介紹啊，他喜歡郵票，一次買賣不成，還可以有二次呀。有句話說的好，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不求買賣，只求仁義。在這裏，我還要表揚小陳，為什麼說他這次的表現好，因為他成功的留了尾巴。小陳，明天我親自出馬，去找郵票，你去北大找個電話等著，我一旦找到郵票，就打電話告訴你品種數量和大概的價格，你記好了，立刻去找楊銳，不要耽擱時間，爭取給對方一個積極的印象。」主任如同一名指揮若定的將軍，又道：「大家也可以在朋友圈子裡問一問，就說我們行有大客戶，願意高價購買郵票，願意接洽的都可以來，另外，別忘了推銷國債。」

分理處的諸人轟然應諾，士氣高漲。

小陳急了，難道就此白來一趟？

「胡說八道！」耿健面紅耳赤，又氣的冒煙：「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你知道個屁！」

「我就不客氣了。」楊銳確實餓了，從小陳手裡拿過油條豆漿，又還給他五毛錢，道：「心意我領了，錢你收著，剩下的算跑腿費。」

小陳覺得楊銳在暗示什麼，但他開動腦筋使勁的想，也沒想明白楊銳在暗示什麼。

可在物質的另一側，大客戶本身的賺錢能力很強，這讓他們自己的時間變的值錢了，節省大客戶的時間，自然能夠讓大客戶有超值的感受。

「楊銳可能去實驗室了，不過，傍晚有高httｐs://m.ｈｅ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m數課，他一般都是來的。」班長說了，又道：「但也不能確定，楊銳最近的上課時間比較少，大概是因為有科研任務申請的。」

小陳看楊銳已經打開袋子，咬住了油條，只得遲疑的將錢收起來，然後笑問：「您怎麼就猜到是拐角的早餐鋪賣的？我好像也沒看出啥區別。」

郝玉不服氣，這原本是她的客戶，雖然沒有抓住，也不願意別人因此而受讚賞。她又年輕漂亮，從來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故意道：「咱們現在答應了楊銳要出售郵票給他，還得是稀有的郵票，咱們是銀行，又不是郵局，哪有郵票？」

「我認識您，您不認識我，您是我們行的重要客戶，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奕，是咱們人行清華分理處的，您最近常來我們櫃檯辦業務，我這就是來聯繫一下客戶，油條豆漿是順道買的。」陳奕心裏有點緊張，仰頭望著楊銳。

「啊？」

他身邊的都是開了班級碰頭會的小班幹部們，圍成一個半圓，看著陳奕。

「買國債是好事，對吧？」白玲振奮起來，示威地看了一眼耿健。

劉安平等人都轉過臉去，免得忍不住的笑被耿健看到。

「是，您聞出來的？」小陳笑著遞出油條豆漿。

「這位同學，你錯了。」陳奕集中精力，反駁道：「作為一名普通人，我們應該做的是嚴於律己，寬於待人，祖國尚在休養生息，人民也在休養生息，你不能強迫大家將改善生活的錢捐獻給國家，那不是國民黨反動派了？有餘錢的家庭和個人，有一些儲蓄用於應急是很正常的，這些錢，他們都是有用的，但是暫時不用，就可以用於購買國債，保值增值的同時，既支援了國家建設，又不影響個人生活，是一舉兩得的事。相反，如果按照同學你的說法，大家將應急的錢捐獻給國家了，那等到有急事要用錢的時候，又該怎麼辦？難道再找國家要？全國十億人民都這樣做，我們銀行員工都不用做其他工作了……」

創業以後，給楊銳推ｈｅtｕbｏｏｋ•cｏm.cｏm銷教學用品，尤其是教材的更多了，那段時間，楊銳幾乎每天都能見到新的輔導書，令人驚詫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多題。然而，創業人的思維和打工者的思維是不同的，每天看著錢在流的日子里，楊銳選擇產品的原則，從來都不是銷售人員的熱情和話術。

而在這個寧靜的早晨，楊銳卻不擔心銷售的熱情與話術了。

或許是因為郵票的文化屬性，或許是因為郵政部的利益共同，或許是因為改革開放之初的謹慎觀察，總而言之，84年的中國，最具有金融屬性的投資品就是郵票了。偏遠地區或許還是一潭死水，可在北京的某些地方，這潭水已經活躍的幾乎沸騰了。

但是，做短線的壓力和風險同樣巨大，也不符合楊銳的時間分配，所以，他都是買一些能夠長期升值的郵票，準備等過上幾年，郵市最熱的時候，一股腦的拋出去。

陳奕微笑著告辭離開，拐了一個彎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陳奕心裏一陣緊張，生怕遭了池魚之災，急中生智道：「是好事，楊銳同學為了支援國家建設，在我分理處購買了國債，我是來送信的。」

而在這個資本集聚的市場，投資者也漸漸取代了愛好者的地位，高價購買郵票，自然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噱頭。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代為通傳，同志，你是哪個單位的？」預備黨員耿健同學已經不|穿粗布衣了，經過歷練的氣勢卻更足了。

不過，最安全的郵票始終是熱門且稀缺的品種，比如猴票或者全國山河一片紅那樣，升值多而潛力大，出售也容易，北京的郵市已經很發達了，但在84年，想大宗購入亦不容易，有介紹來的收集一些，倒也不耽擱時間。

「郵票的事不用你擔心，現今的四九城，誰家沒有郵票？再說了，又不是送郵票給他，賣的意思是要給錢的，我們就是籤條線，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主任沒把這個當困難。

80年代的郵市是一片火熱，賺錢的人極多，但也不是入場就能賺錢的。和股市類似，在這個hetubook.com.com市場里，看起來最賺錢的往往是新郵，買來就賣，轉眼間就能有20%以上的利潤，做短線也彷彿是一夜暴富的手段，許多人就從幾百塊的資本，一步步的玩到了上萬塊。

小陳雖然是第一次執行大客戶任務，但是經過主任深入淺出的教導，小陳現在擺出的表情神態，姿勢動作，都是非常那個恰當的。

在過去幾天里，小陳從側面了解了楊銳的喜好，當他發現楊銳跑步結束早的時候就去吃油條豆漿，而趕時間的時候才吃食堂的時候，立刻抓住了機會。

「沒啥意思，公安局不找好人，銀行也不找學生呀。」耿健學著村痞的語氣來了一句，讓看不慣他的白玲無計可施。

「不行不行。」小陳的手像是被燙了似的，連忙收回去了。

楊銳如小陳所料的駐足了，嗅了嗅鼻子，道：「拐角那家的？」

小陳無師自通的認為，大客戶是不缺錢的，他們不要求銀行服務人員能給出多少物質上的饋贈，所以，禮物即使有用，性價比也不高。銀行更不可能從可憐的辦公經費中，拿出足以令大客戶動容的禮物。

「什麼郵票？」

陳奕在電話機跟前等了半天，總算等到了主任的電話，記下名字數量和價格，推起自行車就狂飆去北大，再按照早就問到的班級課程表，去了教室。

楊銳問：「咱倆不認識吧。」

楊銳坐在馬路牙子跟前，吃著油條，喝著豆漿，滿足地笑道：「油條這個東西，不能用新油做，新油做出來的沒滋味，就得用老油。現在好多國營鋪子都是當天用的油，中午下午就用出去了，不像是私營的鋪子，他們的油沒處去，就一遍遍的用，少了再添，和雞湯一樣，炸出來的油條就好吃。」

小陳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回去給主任說了。

白玲更為彪悍，回敬道：「幸虧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要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放個屁都要支援給你，要不然，你連一個屁都不捨得放。」

主任卻是連聲稱讚，又在接下來的晚會說：「小陳同志的表現非常好，主動、積極，效果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