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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已經是萬曆四十八年的九月中旬，早晚間的天氣已經很涼，天剛破曉不久，一騎塘馬從外頭策騎入營，先到了孫敬亭的屋子，然後孫敬亭只穿著單衣，勉強在頭上束了帶，一路小跑著到張瀚的住處。

還是有根本性的不同。

靈丘的形式，張瀚覺得比天成衛甚至是新平堡這一片要好的多。

「文瀾，靈丘那邊的試驗成功了。」

「不論如何，東山會一定跟隨和裕升共進退。」孫敬亭聽了張瀚的打算，略作思索，便是點頭應許。

「好吧，馬前輩這麼說，我等也不能糾纏。」管昭通眨巴著眼，站起身道：「就望馬前輩一諾千金。」

當下馬超人婉拒道：「這事暫時我還不能決斷，等過一陣子再說。」

……

「那當然。」馬超人冷然道：「我這一生大約還沒有做過背信棄義的事。」

有了東山會和自己的力量，張瀚打算把靈丘的力量真正整合起來。

要緊的是這新技術是靈丘和裕升鐵場研發出來，張瀚的主動權又強了很多。

張瀚已經向常氏提過幾次玉娘的事，當然沒有敢直言，常氏聽了也是裝糊塗。

一邊是鬆散的商業聯盟加合作夥伴的關係，遇到波折變故就很容易出現有異心的，特別是涉及到商業和土地，還有官場權勢等等錯蹤複雜的關係，變故就更容易產生。

「我叔父那裡，只有一件事犯難。」孫敬亭瞟著張瀚，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四周一切如常，幾個小廝在二門外洒掃，透過月洞門，看到大門那裡有幾個看門的坐在長凳上說笑，內宅有幾和-圖-書個僕婦在屋檐下做針錢活計，再往裡各屋也沒有什麼動靜。

「地方上的事，各位可以商量著辦。」馬超人又道：「我的糧食，這一陣是有約在先，若時間久了張瀚不提價，當然是價高者得，范東主那邊也可以放心。不過我也未必會賣給范家，糧食是緊俏貨，我也可以自己出脫，這事情暫時還沒有定局，我不能給各位確切的答覆。」

馬超人還在壯年，什麼「以了餘生」當然是屁話，不過不介入這事的態度也從語言中表露的十分明顯，幾乎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孫敬亭認為關鍵還是利潤，如果生鐵業獲得突破性的進展，就算沒有北方走私的路線，利潤也是十分的可觀。

馬超人沒有猶豫，直截道：「各位與張瀚的恩怨，本人一律不加過問，亦沒有偏幫哪一方的意思。不過本人亦不想參与其中，只求閑暇無事，賦詩編書，以了餘生便可。」

這也並不奇怪，張瀚再誇，玉娘畢竟不曾當面叫常氏見過，而且敢偷跑出來的女孩子，在老輩人心裏到底還是太野。

孫敬亭氣喘吁吁的進來，揚著手中的信件，對張瀚道：「雙室熔鑄法已經成了！」

「無事。」馬超人道：「貴上有心。」

「啊……」張瀚也是頭疼起來。

孫敬亭近來在李庄這邊，算是半個部下半個朋友，東山會那邊他也是未來的會首，只是東山會比起張瀚建的鐵業商會還要鬆散的多，哪一邊的向心力更強不必多說，現在孫敬亭已經儼然把自己當半個和裕升的人，甚至把東和_圖_書山會也隱隱算進來了。

「既然馬東主沒有什麼芥蒂，」蔣奎站起身告辭道：「在下就回去復命了。」

來人是個身量中等的漢子，不到三十，臉上帶著微笑，身上是看著很利落的灰色袍服，腰間一根牛皮帶殺的很緊，顯露出很不錯的身材來。

蔣奎含笑道：「我們大人也說了馬東主怕是一時不能定下這事，他說此事不急，過半年一年的再說。」

目前的生鐵熔鑄成精鐵的辦法就是單鑄一室，置石炭于下，生鐵于上，然後鼓風加熱，溫度一到，生鐵就軟了，然後鍛打出精鐵來。

整個馬家大宅有十幾進屋，奴僕三十來人，加上自家的人也就不到四十人，平素每天來往的客人也不是很多。

「東山會肯定站在你一邊……」孫敬亭最後說道：「不論是定價還是採購，外銷，反正你說的算的。」

以中國鐵礦石的質量，生鐵的雜質原本就多，鐵質較差，提煉精熟鐵的過程中又滲入了大量的雜質，鐵質脆而易斷。

中秋節張瀚沒回去，也是躲著這些麻煩事，萬一回去之後常氏就給定了親事，到時候怎麼向孫家交代？

閩鐵之所以昂貴，主要是因為用木頭，北方是用炭，兩者的雜質含量不同，質量當然也大大不同。

馬超人唯唯諾諾，一時無話，待蔣奎出門后，他猛地推開窗子，伸頭往外探視。

張瀚倒是早就起身，並且正在吃著早飯。

蔣奎道：「佃農與田主只是租佃的關係，我家大人怎會如此為難馬先生去做這樣的事，咱們自己就能處置好。就是這事怕傷和-圖-書了馬先生的顏面，特意叫在下來跑一趟，向馬先生解釋一下原由。」

不過如果張瀚真的落敗，那他的損失就真的很大了。

「在下蔣奎，是我家大人身邊的近衛。」蔣奎進房就抱拳，說道：「今天是來說一下管庄的事情。」

「這件事是要好好籌劃一下……」

這個當口張瀚也派人來，馬超人感覺很巧，他沒有多想，叫長隨把那人帶到書房。

兩個秀才目瞪口呆，他們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張瀚自認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只是這種事叫他有個決斷，還是太過為難了一些。

「孝征兄救我。」

孫敬亭笑罵道：「哪有你這樣求人的，未說兩句好話，到是先罵開了。」

傍晚時分，馬超人等著府里開飯，這時一個長隨過來稟報，說是外頭有張瀚派來的人求見。

「嗯。」馬超人感覺內心有些混亂，張瀚叫這人來是示好，可在馬超人看來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東西，別的意思他還沒看出來，他感覺風暴漸起，心中無比緊張。

送走兩個管姓秀才，馬超人心頭煩悶，今天的事雖不算得罪人，可自己的利益也損失了不小。他當然不是為了什麼信義做這個決定，只是隱隱覺得，張瀚與范永斗加上韓畦的爭鬥才剛剛開始，自己此前又是當眾承諾與張瀚合作，現在勝負未分，急忙選邊站隊，不僅顯得自己是小人之流，也沒有實質的好處。

明朝中期有幾次大規模的礦工造反，幾乎是一人倡義，萬夫景從，不僅是普通的礦工，更多的爐首都加入在其中。

這一次去靈丘，可沒有理和_圖_書由不見玉娘，也得見孫安樂，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張瀚在這事上是沒有節操的，乾脆就拉著孫敬亭的袖口不放。

「你也不要先寫包票。」張瀚笑道：「你叔父還沒有答應呢。」

「另外，」蔣奎接著道：「我們大人問馬東主，如果願意出資，他可以叫人給管庄那一片修幾條幹渠，可以由馬東主的佃戶引水，過一陣就用的上。」

最近這段時間，和裕升與范家商行的商戰已經打的十分厲害，雙方都漸漸開始出全力。在天成衛這裏，不少原本和張瀚合作的商家已經選擇了站在范家一邊，因為雙方有利益衝突。

靈丘那邊也是商會，但彼此要緊密的多，骨子裡是因為鐵場之間的聯繫要更緊密，更加團結的多。

這早飯若是在農家過年也不一定吃的上，在張瀚來說，倒是已經極為儉省。

「對了。」蔣奎最後道：「今早馬東主說的一生尚無背信棄義之事的話語，我家大人聽了，擊節讚歎，他說，若天下人都如馬東主一樣講究信義，恐怕各樣事情都好做的多。」

馬超人感覺半截身子發涼，他頹然坐在椅子里，知道自己暫時置身事外的決定，無論如何還是正確的。

一邊是傳統和強勢的，一邊是弱勢而被打壓的，礦山鐵場，向來是被官府打壓的對象，利潤低，風險大，礦工抱團，鐵場主也不是傳統的士紳，種種原因之下，鐵場向來抱團的多。

……

馬超人聽出蔣奎的言語中對張瀚的決斷有強烈的自信，他倒不覺得修些水利就能解決糧食的大問題，再者說大家的糧食主要和圖書還是靠買，山西不足就是河南，山西全省的耕地在國初才二百八十萬畝，現在當然遠不止此數，但相比鄰省的河南來說，還有關中地區，買糧到底是比自己種地要強的多。

在靈丘，因為韓畦的原故，不少進入商會的鐵商也開始首鼠兩端。

「哦？」張瀚把碗碟一推，飯也顧不上吃，立刻站起身來，接了信來看。

此時的兵器有相當多只是普通的熟鐵鍛打而成，質量很差，上等精鐵打造的兵器價格昂貴，一般的士兵絕用不起。

「胡老六的辦法很巧妙……」孫敬亭興奮的說著。

他的面前是小米粥，幾碟鹹菜，幾個肉饅頭，加上一碟攤雞蛋。

鍊鋼的辦法也差不多，只是溫度需要更高，技術也更難一些。

就算張瀚自己也承認，相比玉娘，常寧更是自己的賢內助。

常寧不一樣，知根知底，長相模樣氣質秉性都沒得可挑。

馬家的土地多半集中在管庄一帶，如果真的能引渠入水，產量增加是肯定的事情，只是張瀚事先言明要收費，這叫馬超人有些躊躇……他感覺未必值當。

「孝征……」張瀚一揖到地：「不要一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可惡嘴臉，要幫我想一個辦法，不要弄的大家太尷尬！」

但玉娘的草原上的相救之恩，還有眼神底處的情義，也叫張瀚難以割捨。

馬超人道：「管庄的事我已經知道，是我家的佃農不對，我打算去一趟，訓斥一下他們。」

他心裏略微有些奇怪和失望，張瀚在這當口只顧及到他的情緒，如果是這樣的話，馬超人反而要考慮一下自己此前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