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宋禎漢向各人示意，方有度小聲道：「這是廠公給咱們的下馬威，忍著吧。」

魏忠賢稍覺猶豫，他手頭夾袋裡人多的是，但確實如田爾耕所說，宋師襄幾個咬人是把好手，膽子也大，當言官的就是要有這樣才當得大用，總不能事事都是李蕃徐大化挑頭，黨派痕迹也太明顯了。

眾皆默然，此時眾人已經恨不得被貶官了，就算是貶官也是好過這場折辱。

再過一刻鐘，腰酸腿疼，實在難當。

「老夫笑什麼。」徐大化道：「想必你們都受了不小的罪，再笑你們就不妥嘍。特別是宋師襄，你在方相處那麼趾高氣揚的樣子，老夫現在還記憶猶新，現在卻是霜打一般，怎麼樣，當年的意氣哪去了？」

宋師襄和方有度宋禎漢等人被傳見時都是大喜，這一次他們當然知道犯了大忌諱，不過又能打的李蕃灰頭土臉，還能每人落袋好幾千兩銀子，這買賣十分做的過，現在就是要上門請罪，爭取能被寬大處理。

徐大化轉投閹黨後步步高陞，他在閹黨之中的地位也相當的穩固，有不少朝官聚攏在他身邊，其不僅官位已經做到工部左侍郎，尚書之位也唾手可得，而且人脈極廣，黨羽眾多，其勢力不能以一個區區侍郎來比擬。

雖然隔著花梨木的桌子，魏忠賢的身形還是極顯高大健壯，這個人年輕時就倚仗著身高塊頭當喇虎，後來走投無路之下以成年之身自閹自宮……這在大明很常見，能入宮的還算是幸運，很ｈetuｂｏok•ｃom.ｃom多自閹的丟了性命不說，就算活下來也不一定能進宮，宮裡宦官人數早就超標了，多次有嚴旨禁民間自閹，閹了也不要，很多人只能進王府或是在寺廟裡苟延殘喘，活的十分凄慘。魏忠賢不僅進了宮，還能很快認了乾爹出頭，為人口蜜腹劍是一條，在外頭混久了，社會經驗比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強也是一條，另外就是膽大心黑，抓到機會就不會放過……

天啟五年的時候魏忠賢獨攬大權不過年余，黨羽還在搶位子和坐穩屁股，並沒有到大權獨攬一言可決朝官進退的地步，猶豫片刻後魏忠賢就道：「將那幾個混賬帶進來。」

熙寰公就是徐大化，號熙寰，浙人，原本浙黨的中堅和實際上的領袖之一，是方從哲身邊的心腹，方從哲在三黨與東林的爭鬥中心力交瘁而辭官返鄉，已經鄉居數年，浙黨在內的三黨多半加入閹黨之中，當然也有一些三黨的人轉投了東林，比如錢謙益，其實原本是浙黨的人，東林和浙黨有很多糾結，不是純粹的對立，不象對齊黨和楚黨。

眾人會意，知道此時不能起身，一起之下，要麼是下錦衣衛北所，生死莫測，要麼最好的結果也是免官或是貶斥遠荒。

懲罰的時間越長，說明廠公的怒火越盛，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起身去頂雷。

田爾耕身為錦衣衛掌印都督，手握大權，東廠的番役其實也是有不少受他指揮，不過錦衣衛和東廠早就完和*圖*書了，根本沒有人認真聽記和打事件，這幾天他把幾百號人放出去，連個屁也沒有查到。

話雖如此，眾人跪了一刻鐘之後，膝蓋已經脹痛難忍……

眾人屁滾尿流的出來，打量同伴的時候，發覺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

魏忠賢終於罵累了，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頓足令這幾個御史滾開。

「今日之事，真是始終不及。」宋禎漢頗為鬱悶的對眾人道：「這事算是連累你們了。」

宋師襄安慰眾人，也是安慰自己道：「為此官者，不免要行此禮，我等稍安勿燥。」

「你們這些狗才，奴才也不如的混賬行子……」

徐大化進入書房后，並不下跪，只是向魏忠賢長揖而禮。

「抬頭！」魏忠賢坐下之後，就是暴喝了一聲。

被接見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各人歡天喜地的進來，當然臉上還是要做出惶恐害怕等各種表情，豈料跪下行禮之後，久久無聲，宋禎漢是大胆的，仰臉一看，大廳正中的椅中空無一人，各人是對著空椅子行禮。

田爾耕會意道：「下官省得，先給他們一些教訓。」

「算了，叫廠公發作幾句也是好事。」宋師襄咬著牙道：「這樣就算是責罰過了。」

「廠公客氣了。」徐大化笑起來，說道：「看廠公的面色，還在為那幾個小輩生氣呢？」

跪了半個時辰后，幾乎沒有人能保持良好的跪姿了，多半人都幾乎是盤腿坐著，但還是沒有人敢起身。

「對……」徐大化沉吟片刻，終於還和-圖-書是下定決心說道：「廠公是否覺得雖然打敗了東林諸公，然而施政起來還是頗多滯礙，不能隨心所欲？」

「正是。」宋禎漢上前，勉強笑道：「叫熙寰公見笑了。」

一個紅袍大員躬身從四人抬的大轎上走了下來，身形瘦高，面色清癯，幾縷細長的鬍鬚從面頰上垂落老長。

田爾耕私下裡和劉國縉關係也很好，這個時候人脈的作用就很要緊了，他笑著道：「不過李蕃這廝平時太張狂，也得罪了太多人……」

「廠公容稟。」田爾耕硬著頭皮道：「這幾人已經知錯，都在府外求見呢。」

宋師襄差點流下淚來，回想起來自己在座師方從哲處確實是一副志得意滿的驕傲模樣，儘管方相府上來往的都是部堂京卿，但自己眼高於頂，新科進士又考選御史，這個資歷走到哪裡都會被人高看一眼，饒是部堂高官，見了自己也會很親切的說上兩句話，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這御史抵得什麼？方相那樣的大人物真的有所需自己之處？當年的洋洋得意，還不是背靠方相和東林兩顆大樹，現在方相辭官在鄉里優遊養老，東林這顆大樹被砍伐一空，自己這個御史被人如奴僕一般折辱痛罵，然而這口氣還非得忍下來不可……

眾人執禮甚恭，徐大化也是相當的客氣，因為人群中有好幾個浙人……浙人就是浙黨天生的黨羽，這一點徐大化向來都很堅持。

「熙寰公來了。」魏忠賢倒也客氣，指指面前，說道：「公請坐。」

和*圖*書「不見。」魏忠賢煩燥道：「他們壞我大事，還敢來見我！」

果然過一陣時，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各人偷眼看時見是蟒服的服色，朝靴經過時就把臉往地面更低一些，大氣也不敢喘。

直到各人幾乎經受不住要趴在地上時，遠處才傳來靴子踩在金磚地面上的聲響……魏府這建築是十王府一帶最大的一幢，十分廣闊軒敞，這個地方可謂是寸土寸金，但魏府佔地甚廣，總有四五十進，十幾個套院加上後花園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公侯府邸也不過如此，而且鋪設房間地面的地磚是和宮中一樣用蘇造的上好金磚，除了魏忠賢，旁人也不敢這麼逾越……

「哦，果然是他。」魏忠賢道：「我明白他們的用意了，遼西的人喜歡孫大鬍子，不想他離任，劉國縉和遼西的關係極深，想必是有人拜託到他身上，所以來這一套給我搗鬼。」

「滾，滾，滾！」

「廠公，」田爾耕低聲道：「下一步要對付崔景榮那老匹夫，天官重臣並不是好相與的，就算是皇上也會猶豫，畢竟一兩年內連換兩個天官，太輕佻了些。如果沒有人挑頭群起而攻，未必能把那老匹夫拿下去。」

「剛剛痛罵了他們一番。」魏忠賢也是笑起來，說道：「熙寰有要緊事？」

宋禎漢這時一抬頭，說道：「咦，熙寰公來了。」

「諸位少禮。」徐大化一口濃重的浙人口音，對著眾人打量一番，笑道：「因為李太僕之事，你們遭了廠公一頓削？」

豈料魏忠賢沒和*圖*書有數落他們的意思，上來劈頭蓋臉的就是痛罵起來。

田爾耕趕緊答是，心知劉國縉應該早就有所準備了……

此時的魏忠賢一臉怒氣，十分顯然，幾個御史都是戰戰兢兢，等著魏忠賢數落髮作。

「宋禎漢和宋師襄幾個挑頭的，不識大體，黜落到地方上去吧。」

各人知道必是廠公來了，當下俯身更低。

「你們晚間若是無事，到老夫府中一敘。」徐大化見魏忠賢是有要緊事的，廠公不是天天在宮外，一旦在宮中見面說話就很不方便，他今天有要緊的事情，耽擱不得。

所有人都趕緊抬頭，七零八落的向魏忠賢請安問好。

「那是，不然別人怎麼也找不著機會的。」魏忠賢冷冷的道：「你別打岔，我不會拿劉老匹夫怎樣，這廝是拿錢做事，不是東林那幫子死咬著人不放的書獃子，你私下去見他，叫他趕緊辭官走人，不要在京城裡礙眼了。」

不過從朝官的私下議論和探討中田爾耕也是有所心得，當下很篤定的對魏忠賢道：「回廠公，應該是劉國縉在背後搗的鬼。」

太監罵人十分陰微惡毒，宮中的人每天閑著無事，不知道發明了多少新鮮花樣的罵人話，魏忠賢中氣又足，聲調高亢，罵的十分惡毒下作，這幾個御史向來自詡是人中龍鳳，民間百姓也當他們是文曲星官下凡，今日卻是跪在這裏，任由閹人對他們破口痛罵，簡直是痛不欲生，然而卻始終沒有人敢出一語反駁，或是做出絲毫不滿的表情。

「下官等見過少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