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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永貞扔下這句話后，又閉上了眼。

倉庫的燈已經點亮，冷清的氣氛一掃而空，現在，圍著茶几坐了十多個人，不僅有金玉蘭，為她伴奏的樂隊成員一個不拉地也全在這裏。

倉庫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人背著光線慢慢走了進來，金玉蘭無法看清那人的臉，只知道他很高，身材挺拔。

「經理，經理！」

玫瑰門的經理顧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門口來回打轉，時不時，站在廊柱下，神色焦急地望著街上。

「那，打電話沒有？」

玫瑰門以前的老闆是蘇北幫的蔡老虎，經過了一陣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后，落在了小刀門老金手裡。

於是，除了打鼓那位，所有的人手裡都拿起了自己的吃飯傢伙，大家面面相覷，最後，把目光投向了金玉蘭。

過門演奏完了之後，金玉蘭仍然緊閉著嘴唇，於是，音樂的調子又亂了。

坐下后，金玉蘭還是忍不住，把這個鬱積在心裏已經很久的問題拋了出來。

她打開車門，輕輕一推，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猛地轉過頭，望向聲音響起的地方。

「有人嗎？」

在離金玉蘭五六米時，那人停下了腳步，雙掌合攏，輕拍了幾下。

「是！小馬哥！」

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按照對方的吩咐行事了！

霓虹燈已經點亮，招牌畫像上的金玉蘭也在燈光中嬌媚地笑著，尋歡的人們已經三三兩兩地入了場，然而，正主現在卻不知道去了哪裡，還沒出現。

「怎麼啦？老趙！」

聲音如石沉大海，沒有迴音，金玉蘭坐直身子，前座空無一人，駕駛座旁的車門大開著。

金玉蘭沉著臉，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定了主意，自己今天就是不開口唱歌，看那人究竟要怎樣對付她。

每當心情低落的時候，她做的事情只有兩件，一是在上海的各大百貨公司瘋狂購物，二就是變換髮型。

「這個，經理，那些樂隊的人一個也沒有來啊！」

大門口，一群人魚貫而入，他們有的端著茶几，沙發，有的則拿著糕點，茶果，他們走在金玉蘭和那人中間，井井有條地忙碌著，然後，又如潮水一般退出門外。

前幾日，自己經常光顧的理髮廳老闆說，近日會到一本新髮型的畫報，據說，那些髮型都是好萊塢最有名的女星經常採用的。

「不用管她，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

自由？

車子開出霞飛路后，又行駛了一段時間，突然一個緊急剎車，停下了。

樂隊里的人如綿羊一般柔順地坐在沙發上，其中有些人的臉還帶著青腫，也許，是在被邀請的時候，表示了不同的意見得到的回答吧？

車子開得很快，卻也平穩，金玉蘭靠在後座上，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馬永貞微閉著眼，沒有說話，站在他身後的艾老二笑了笑，回答了她的話。

金玉蘭身子由於慣性，往前一衝，差點跌下座位，她雙手緊緊抓住前面的座位靠背，盡量壓抑著火氣問道。

司機把汽車開在小樓前，金玉蘭上了車後座，汽車發出突突的聲音，沿著花台邊的甬道行駛，從大開的別墅門駛了出去，拐上了霞飛路。

金玉蘭點點頭，重新閉目養神。

「老趙，到了嗎？」

一個侍應氣喘吁吁地從裏面跑出來，向和圖書顧林不停招手。

※※※

要是真的覺得差點什麼，那欠缺的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我叫馬永貞！」

她的司機兼保鏢老趙從駕駛座上回過頭來，苦笑著解釋。

老金一直引為自豪的是，把兩年前還在街上賣唱的金玉蘭拉進了玫瑰門，至此玫瑰門的生意蒸蒸日上，紅火起來。

她突然想起了這個詞，那天，在街上，有一個年輕的女學生就在一群人中間這樣振臂疾呼。自由？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很明白，因為，那個女學生很快就被警察帶走了。

顧林一把拉住他，焦急地問道。那人不停地搖晃著腦袋，顧林哎地一聲，長嘆一口氣，放下抓住那人的手。

「請問你是誰？」

「夜來香吧！」

「這位大哥，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去玫瑰門表演了之後，明天空閑的時候，再給您演一場？」

「怎麼啦？找到沒有？」

「打了，那裡的人說金小姐沒有來！」

她嘆了嘆氣，站起身來，離開梳妝台。

那人在茶几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然後，微笑著面向金玉蘭。

鋪著雪白檯布的茶几兩側，擺放著一排沙發椅，茶几上，水果，糕點，茶飲，這樣的場景，讓金玉蘭目瞪口呆，完全弄不明白。

「想聽曲子，可以去玫瑰門啊，為什麼要這樣請我們來呢？」

艾老二沒有回答金玉蘭的這個問題，他收斂了笑容，閉上了嘴。

說完之後，顧林重新望著長街，已經派出幾撥人去找了，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奇迹出現。

只是，現在自己的生活雖然安逸舒適，卻始終像差了一點什麼？

「金小姐，請坐！」

和_圖_書那人對她很好，千依百順，也捨得花大錢，說是一擲千金也不為過。不過，死了就是死了，她除了最初幾天心情有點低落外，就再也沒什麼了！

金玉蘭心裏憋著的那口氣一下就發了出來，話出口，她才覺得后怕，這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要是把他們惹毛了，後果不堪設想。特別是，當她看見馬永貞的眼睛突然睜開，精光四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怎麼回事？

金玉蘭抿著嘴唇，凝視著馬永貞，心裏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委屈，漸漸地，有一些水霧潤濕了她眼，視野中，朦朦朧朧，模糊一片。

老趙打開車門走了下去，隨後，傳來了爭吵聲，不一會，有人回來了，車門關上，車子發動，重新行駛起來。

「請問馬先生，您把我們這些人全帶到這裏來，究竟想做什麼？」

「這個嘛！是因為我們大哥和玫瑰門的金老闆有點過節，不方便！」

咿呀！

她的心急劇地跳動起來，這種情況，就算是一個蠢人，也知道事情不對頭了。

這裏當然不是理髮廳，至於是哪兒，她也不知道，金玉蘭背靠著車子，環顧四周。

這時，金玉蘭才看清了那人的樣子，很年輕，英氣勃勃，給人一種極具力量的感覺。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邁動步子，在茶几這端的沙發椅上坐下。

她緊握著雙拳，若非如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力氣站立。

她出門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過一刻，那時，富華戲院那邊的騷亂剛好開始不久。

金玉蘭是一個紅歌手，閘北區最紅火的舞廳玫瑰門的駐唱歌手就是她。與其說，因為玫瑰門紅火，她才在那裡唱歌，hｅtubｏｏk•ｃｏm•ｃoｍ倒不如說，因為她在玫瑰門，那舞廳才紅火了起來。

「你去後台叫樂隊出來，先弄得音樂，讓客人們跳舞，說金小姐晚點出來表演！」

馬永貞閉著眼睛，說出這句話后，又像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地靠在沙發椅上。

音樂聲輕輕響起，起初有點參差不齊，不過，很快就合上了調子，優美的曲調在倉庫上空悠揚地飄蕩。

「你是誰？」

馬永貞的視線在那群人臉上一掃而過，除了金玉蘭，幾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下意識地躲過了他的目光。只有金玉蘭，她彷彿又回到了兩年之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賣唱姑娘所特有的潑辣勁在她身上重生。

「什麼！」

那人急促地說道，顧林擺擺手，不耐煩地問道。

她緊盯著馬永貞，這時，已然忘了自己的生殺大權還掌握在這個人手裡。

不知過了多久，金玉蘭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隨口問道。

「知道是哪個理髮廳嗎？」

早知道會是這樣，這個大小姐，究竟在幹嘛？是耍小性子？還是真的出了事？沒辦法了，只有這樣先頂一下。

轉過頭，發現那個侍應還局促地呆在原地，雙手不停揉搓，顧林忍不住發了火。

艾老二瞧了瞧馬永貞的臉色，沒有發怒，仍然笑著回答。

「小姐，前面有兩輛黃包車撞在了一起，堵住了路，我這就下去，叫他們先把車子挪開。」

「金小姐家的傭人說她下午就出門了，說是到理髮廳做頭髮，做完頭髮就直接到舞廳來！」

晚六點，玫瑰門。

「老趙！老趙！」

※※※

自由？

如果，自由就代表著她必須重新回到街上去，再次過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種飽一頓餓一頓的流浪日子。她寧願像現在這樣，做一個被大官和富人追逐保養的金絲雀。

出大事了！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而且，這件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扛下來的。他急忙往舞廳內跑去，沒辦法，只能打電話告訴金爺了。

顧林的心為之一涼，就像突然從赤道跑到極地一樣！

金玉蘭鼓起勇氣詢問那個叫馬永貞的男人，這些人中間，也只有她還有勇氣問話。

看上去，好象是一個倉庫，而且這個倉庫應該許久沒用了，空空蕩蕩，除了滿屋滿地的灰塵外，什麼也沒有。車子停在倉庫中間，光線從屋頂上的明瓦照射下來，如聚光燈的燈光落在她身上。在那一瞬間，金玉蘭幾乎以為自己正站在舞台上。

「我們馬大哥對金小姐，一向仰慕得很，這次，把各位請來，希望能為我們馬大哥唱幾首曲子。」

「老二，把那些人的傢伙給他們，叫他們給金姑娘伴奏。」

她提高了聲音，回答的依然是一片靜默。

「怎麼？還不去！」

「知道！我還問了那裡的電話。」

這棟別墅是一個湖南的關姓軍閥送給她的，姓關的在這裏還沒享幾天福，就因為部隊有事，趕回了湖南，這一去就不再回來了，那傢伙在部下的婚禮上，被部下用機槍掃射，打成了馬蜂窩。

坐在從洋貨行買來的梳妝台前，金玉蘭瞧著鏡中的自己默默出神，在兩年前，那個終日在街上流浪，面黃肌瘦的叫小翠花的自己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這般的境遇。

那人沒有回答，繼續向她走來，腳步聲就像鼓聲敲在金玉蘭心上，手指甲深深地扎進手掌心的肉里，就連已經出血了，她也沒有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