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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覬老於世故，早就看出了沈玄的心思，卻不點破，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是蜀中的茶。」

「哼。」沈玄猶豫了一下，振衣而起：「我去聽聽，看看這位最近風頭很勁的小霸王究竟有什麼成色，以至於惠恕兄都讚賞有加。」

關鳳眼珠轉了轉，卻沒有說話。

沈玄越想越不舒服，他覺得昨天好象被孫紹給耍了，蘇粗腿每次向他敬酒，彷彿都是孫紹挑起來的，結果自己得意于蘇粗腿的敬仰，酒席開始沒多久就被灌醉了。

關鳳抿嘴一笑，撇了孫紹一眼，心有靈犀的笑道：「你且慢得意，待沈君解說一二，再作分曉，焉知沈君不是顧全你的臉面？」

「嘿，這丫頭脾氣這麼大，誰也娶她啊。」孫紹一臉無辜的叫道。

孫紹撫掌大笑，衝著環坐的趙袖等人道：「你們看，只有沈君這樣的雅人才能品味這樣的茶香，讓你們這些粗貨喝了，簡直是糟蹋。自己不識貨，還說我的茶不好，以後你們是別想喝了，還是喝你們的八寶茶去吧。」

張覬苦笑著連連搖頭，對前途十分悲觀。張家的商隊原本在東吳雖然不算最大的，也算是中檔的，本來在那些有兵權的將領擠壓下就活得比較難，現在再加上孫紹這麼一個大鱷，他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向張溫建議一下，趁著張溫和孫紹還有交情的時候掛上鉤，以後好借孫紹的勢。

沈玄氣悶的撇了撇嘴，眼睛餘光看到張覬在看他，這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人，連忙尷尬的笑了一聲，舉起手中的杯子掩飾的笑道：「茶不錯，正好可以解酒。」

說笑了一陣，孫紹擺擺手，對沈玄笑道：「剛才我們正在說趙括的事，他們都說趙括是紙上談兵，一戰毀了趙國的社稷，我卻說他們誤解了趙括，趙括雖然有錯，但是歸根到底還是錯在趙奢事前不加以培養，他們說我是胡攪蠻纏，你來評評理，我說的是不是在理。」

「為什麼？」關小青一愣，委屈的看了一眼關鳳，眼淚隨即下來了：「少主是嫌小青輕浮？」

關鳳微微一笑，正待要說，孫紹卻一把攬住沈玄的肩膀，有些不耐煩的對關鳳道：「難得有人這麼誇我，你又在嘀咕什麼，快去將剩下的茶拿一半來給沈兄，以作謝儀。」

「沈兄舌之妙，果然名不虛傳。」孫紹鼓掌相嘆：「這幫豎子，我怎麼說他們也不信，你一說，他們都信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沈兄如果願意的話，不妨多來教導教導他們。」

「美得你。」關鳳笑著擰了他一下，ｈttps://ｗｗｗ.hｅtｕｂｏok•coｍ.cｏm又正色說道：「你是不是怕她嘴不嚴？」

沈玄眉梢一挑，思索了片刻，淡淡的笑了，他在那些漢子崇敬的眼光中輕輕的放下了茶杯，輕咳了一聲：「孫君所言，實在是振聾發聵，沈玄以為，雖然異於常人，卻更見孫君的獨到之明。」

關鳳也有些吃驚，以為孫紹對關小青的舉動有不滿之處，連忙迎了上來，用眼神詢問孫紹。孫紹瞪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想什麼呢，我這是為你好。」

沈玄侃侃而談，把孫紹的意思加以拓展發揮，說得深入淺出，可比孫紹那兩句嚴密多了，眾人都十分信服，看向他的眼光更顯得熱烈。孫紹一直在旁邊看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也不說話，並沒有那種風頭被人搶了的失意感，相反倒顯得興趣十足。沈玄雖然沒有故意去看他，但是眼睛的餘光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見他並無不快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這也是孫君的手筆。」張覬在對面坐定，給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裡慢慢的品著。

沈玄有些狐疑的端起杯子，送到嘴邊，還沒有喝，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與平常所喝的茶那種混著油香的茶香多有不同，這股清香中似乎只有茶香。沈玄看看孫紹，見他含笑不語，便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淺淺的呷了一口，慢慢的咽了下去，一股略帶著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慢慢的瀰漫開來，苦澀過後，那股清香卻縈繞不去，讓人回味不已。

「多謝孫君點撥。」沈玄抽了一下鼻子，欠身施了一禮。橋月托著一包茶葉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孫紹接過茶葉，塞到沈玄手裡，又拍了拍他的手：「沈兄胸中鬱結，這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免禍從口出，還是多喝茶吧，茶是仙人飲，能去俗世塵。」

關小青恍然大悟，羞得滿臉通紅，有些扭捏的說道：「小青……不想……」

「擺龍門陣。」張覬笑道：「就是講故事，當然了，講得最多的還是戰事，這些軍漢，也講不出什麼雅事來，無非是殺人或者被殺。」

「販，什麼能賣錢我們就販什麼。蜀錦啊，漆器啊，我們都做。」張覬謙和的笑了笑，身子挪了挪，向沈玄靠近了一點，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不過，從現在開始，大概我們的生意要受影響了。」

沈玄愣了一下，猶自沉浸在孫紹那幾句隨口吟出的詩意中，一時沒有顧上回答孫紹的話，過了片刻，才有些苦澀的說道：「玄父母雙亡，孤寂一身，哪有什麼思m.hetubook.com.com念之人。」

「這是……」沈玄看看手中碧綠的茶湯，又看看孫紹。

「張家也販茶嗎？」沈玄隨口搭訕道。

「你……」關小青氣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指頭想指著孫紹，想想又縮了回來，她又羞又惱，心裏一陣委屈，眼珠子撲簌簌的就掉了下來，扭身就走，「呯」的一聲帶上了艙門。

「此香是彼香么？」關鳳抿著嘴，瞟了孫紹一眼，酸溜溜的竊笑道。

沈玄也不推辭，挺直了身子，掃視了眾人一眼。「玄敢問諸君，如果一塊美玉，卻沒有成為一塊上佳的玉飾，是玉的責任，還是玉匠的責任？」

關鳳愕然，隨即又有些興奮的一拍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三百人真是送上門來的了。夫君，要我出面嗎？」

孫紹眉毛一挑，卻有些讓人看不透真假的笑道：「你不知道，我講得太高深了，他們都聽不懂，需得沈兄來轉一下，他們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來。哈哈哈……」

沈玄苦笑了一聲，再次謝過，和孫紹拱手作別。

孫紹也不以為忤，對沈玄笑道：「沈兄，你可得好好跟他們解說一下，要不然啊，他們准得以為我故意標新立異，信口開河。」

「嗯，這個人只怕是認識你父親的，而且交情應該不淺。」孫紹淡淡的說道：「剛才在船上喝酒，言語之中他提到你父親的時候，言語十分恭敬，不僅僅是禮貌而言，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恭敬。」

沈玄直到晚上才清醒過來，後悔不已。他不知道自己醉了之後說了些什麼，生怕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又沒地方問去，只好暗自著惱。張覬端了一壺茶走了進來，老於世故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倒了杯茶遞了過來：「沈君不習慣這種新酒吧？」

沈玄沒有太在意，他知道這酒是孫紹所制，而且孫紹還仗著孫權的權勢，獨佔了這酒的市場，每年憑著這酒就可以獲得五六百金，雖然這筆錢對於沈家來說也是一項不小的收入，但是沈玄並不因此高看孫紹一眼，相反，他覺得孫紹這麼做有些俗。經商能發財？不錯，經商是能發財，可是如果你沒有權力做後盾，你那萬貫家私可能就是替別人掙的。孫紹這次陣前挑戰，名聲大振，沒有藉機要求掌兵，卻選擇去做生意，在沈玄看來，這並不是一個高明的路子。示弱求得生存是對的，可是示弱是沒有實力的時候乾的事，現在有機會上位卻白白放過，卻是示弱過了頭。

「正是。」沈玄道：「孫君的意思，便是這個道理，趙括有知兵之能，趙奢也辯htｔps://m•ｈe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不過他，說明他就是一塊美玉，而趙奢明知他有些空談，卻不加以雕琢，只是給他一句不佳的評語，這豈是一個父親應該盡的責任？養不教，父之過，有如此良材而不加以雕琢，是趙奢的責任，而不是趙括的責任……」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我知道。」孫紹點了點頭，平伸著雙臂，由關小青脫去外衣，然後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關小青說道：「你以後不要到內房來了。」

「不是。」孫紹收了笑容，搖了搖頭：「她雖然嘴快，但是卻是知道輕重的。跟了你這麼多年，我還能信不過她？只是她以後要嫁人的，這樣對她以後有好處。」

帥增搶先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玉匠的無能了，白白糟蹋了一塊美玉。」

「暫時不用。」孫紹搖搖頭：「他明知你在船上，卻不過來相見，可見他目前並無投靠之意。再說了，以我目前的情況，還是不要太過張揚，留著他在海上，比招到部下來更好。我想他願意交我這個朋友，應該也是有這個想法的。」他有些沮喪的嘆了一口氣，有些幽怨的看著關鳳：「我還以為自己有英雄之氣，所以他才主動結交的，現在看，還是我岳丈大人的面子啊。」

「這麼說就更有可能了。」孫紹笑了一聲，更有把握了：「他應該是蘇飛的親近，因為剛才沈玄言語之間對甘寧不敬時，他一直沉默不語，頗有不悅之意。」

「而且此人言行舉止，頗似在軍中呆過的，船上五十多個海盜，也十分精幹，有一股子百戰悍卒的味道，絕不是普通的海盜可言。」

張覬哈哈一笑，沈玄已經邁著輕快的腳步，穿過幾艘船，來到孫紹的面前，拱手一笑：「孫君好雅興。」

關小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看著孫紹，孫紹卻不理她，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說小青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話你總聽說過吧？你比你家小姐還大兩歲，她都嫁了，你不嫁還想什麼心思？難道你想讓我養你一輩子？你要知道，我現在雖然有點錢，可是我要辦的事也多啊，省一點是一點。你啊，趕緊找一個看得上的嫁了，減輕我一點負擔，也算是幫我忙了。」

關鳳笑了笑，看了一眼有些不習慣孫紹親熱的沈玄，轉身進了艙，孫紹拉著沈玄走到船頭，一指掛在碧空之上的明月，贊了一聲：「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夜起相思。沈君，你孤身外出遊歷，家中可有思念之人？」

沈玄正被孫紹的自鳴得意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關鳳這一說，https://m.hetubook.com.com他才笑道：「夫人謙虛了，我看孫君也有些曲高和寡，不為俗世所容。」

「不想什麼啊？」孫紹眼睛一翻：「難道要我養你一輩子？」

「那位要做生意了。」張覬指了指孫紹的座船方向。孫紹的船頭上，孫紹和關鳳並肩而坐，幾個漢子圍坐在他們面前，正在輕聲說笑著什麼，不時的有笑聲響起。沈玄皺了皺眉頭，沒有吭聲。張覬接著說道：「孫君這次去侯官領船，據說至尊給了他兩條戰船，八條商船，這樣的實力有哪家能比？別的不說，就說有戰船護航，就不是我們這些商船能比的，大江上下，能有膽子動他的水賊真是不多。」

「你啊，開個玩笑也讓人摸不清真假。」關鳳嗔道。孫紹卻嘻嘻一笑：「你不懂，小青已經有了意中人了，她是不好意思說，既然如此，我只好做惡人了。可惜啊，這世上象我願意為他人犧牲的好人太少了。」

「唉——」沈玄懊惱的嘆了口氣，情緒有些低沉。自己一直很自負，以為已經達到了父親當年的成就，不論是才學還是武技，都不負父親三妙之名，可是現在一看，自己還是太嫩了。

「對了，你父親帳下，以前有過姓蘇的將軍嗎？」孫紹看著窗外已經只剩下一個黑點的海盜船，忽然說道。關鳳愣了一下，轉過頭看看海面：「你是說……那個蘇粗腿？」

孫紹回到艙中，關鳳正擁被而卧，看到孫紹，她嘴角微微挑起，兩隻酒窩浮現：「夫君好手段。」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孫紹大言不慚，脫了外衣，鑽到被子里，摟著關鳳的纖腰，伏在她豐|滿的胸口深深的嗅了口氣：「香，真是香。」

「難怪他一艘斥候船就把張覬嚇成這樣，看到我們一百多人也不驚慌的。」關鳳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眼神一閃：「要說姓蘇的，以前倒的確有這麼一個人。父親手下有個叫蘇飛的將領，和父親關係很不錯。他原本是黃祖手下的都督，黃祖被孫權所殺，他也被孫權所擒，因為和甘寧有舊，這才死裡逃生，他沒有投降孫權，後來便跟了父親，只是……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怎麼可能出現在海上？」

「嗯。」關鳳放心的點點頭。

沈玄眼光一閃，看了一眼愁容滿面的張覬，欲言又止。張覬彷彿猜到了他想說什麼，又搖了搖頭說道：「他的規模大，有戰船護航，這些還只是他的一部分優勢。如果再算上他的身份，那他的優勢就更明顯了。從益州到交州，他一分稅都不用交，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還拿到了中原行商免稅的優惠條件和*圖*書。」

孫紹一拍手，得意的笑道：「如何？」

「為什麼？」沈玄不解的看著張覬，呷了一口茶，將一片茶葉拈起來看了看，曲指彈到江中。

「沈玄用心不良。」關鳳一語道破，眼中平添幾分憂慮：「夫君，這樣的人恐怕不能留在身邊，一旦傳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就算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呃——」孫紹無語，老臉不禁有些泛紅。

沈玄尷尬的笑了笑，接過茶呷了一口：「確實沒怎麼喝過。」

「有孫君珠玉在前，玄豈敢賣弄？」沈玄半真半假的謙虛了一句。

丟人，太丟人了。

沈玄點點頭，又呷了一口，閉上眼睛回味了一會兒才說道：「淡而雅，香而久，的確不錯。」

沈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和孫紹之間的隔閡彷彿突然崩塌了。

「太湖的野茶，我起了個名字，叫碧螺春。」孫紹有些得意的笑了：「怎麼樣，是不是別有一備風味？」

孫紹看出了他的奇怪，也不解釋，抬手示意道：「沈君不妨先嘗一嘗，然後再作評論。」

「他們在談什麼？」沈玄打斷了張覬的話，看著孫紹的船頭問道。

「說你胖，你倒喘上了。」關鳳嗔了他一眼，對沈玄欠了欠身，有些歉意的說道：「拙夫談笑無忌，還請沈君見諒。」

孫紹慢慢放下了手臂，看了看四周，見親衛們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的退到一邊去了，這才點了點頭，有些歉意的說道：「沈兄，令尊之事……」他輕輕的拍拍沈玄的肩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少年喪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終究還見過父親的面，我卻是連父親長什麼樣都不清楚啊。」

「沈兄啊，來得正好，來來來，我們正有問題爭論不下，要向你請教呢。」孫紹滿面笑容，抬手相邀，橋月取來一張席，擺在孫紹的對面，關小青奉上一張案，又放上一隻漆耳杯，孫紹親自拎起茶壺，給他添了一杯茶。沈玄有些詫異的看著孫紹手中的茶壺，卻沒有發現煮茶的火爐。

關鳳咯咯一笑，眉毛一抖，頗有幾分得色。

沈玄看著海上升起的明月，沉吟不語，路程已過一半，他還沒有決定是否要投靠孫紹，但他好象隱約記得，自己昨天被蘇粗腿敬了幾次酒之後，好象和孫紹挺親熱的說了些什麼話，他十分擔心自己已經被孫紹摸到了底線。

「我孫家為入主江東，殺戮頗重，雖然說是不得已的事情，可是畢竟有傷天和。」孫紹仰起頭，看著天邊的明月，從容中又帶上三分寂寞：「然而，事以至此，多思無益。為沈兄計，還是以家族前途為重，不要沉湎於悲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