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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翻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績打斷了：「他知道宣夜說？」

兩人誰也不說話，似乎唯恐一開口就是承認自己錯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虞翻才開口說道：「你別急，我們各自把知道的說一下，然後再互相參證。不瞞你說，我也覺得這有些問題呢。」

水開了，陸珊準時的推門而入，提起茶壺給他們倒了一杯茶，這才發現兩人的神情不對，以為他們又討論問題有了分歧，這在以前也是見過的，便笑道：「怎麼了？」

「將軍能保證東海的安全？」虞翻有些懷疑。

兩人都沒把握，雖然不肯承認自己是錯的，可是又不敢輕易否定對方的。

「對，這是西夷的形學。」孫紹拱拱手：「先生，我堂堂大漢，怎麼能連西夷的形學都不如呢？我可把大漢的榮光全寄托在你身上了。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去大秦，讓那些蠻夷看看我大漢的形學。」

又是十天以後，船到侯官船廠，越海帶著眾人出迎。不僅葛衡、甘瓌在，還有幾個生面孔，虞翻將一個瘦高的中年人拉到孫紹面前：「將軍，這就是趙君卿。」

孫紹佯裝沒聽到，拱手告別。呂范嘆了口氣，轉頭對趕來送信的次子呂據說道：「你馬上趕回建鄴，告訴至尊這裏的情況，究竟怎麼辦，還是由他決定吧。我看孫紹的意思，好象不想讓我在旁邊看著。」

在路上，虞翻就和他說過，陸績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脾氣比他還臭。他那話的意思原本是告訴孫紹，你別覺得我脾氣不好，還有比我更臭的呢，可是這也從側面給孫紹提了個醒，這個陸績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所以陸績的態度雖然冰冷，可是他卻早有準備，並沒有露出什麼不快來。

孫紹很客氣的謝過了，不過他知道，不管孫權是怎麼說的，要想呂范幫忙，那是不太可能的，與其說幫忙，不如說監視更合理一些。

陸績也愣住了，他也不是很有信心，畢竟他從劉熙那兒得來的只是片鱗只爪，大部分是他拼湊起來的，不免有臆斷的地方。

「虞公好記性。」陸珊笑著，手腳麻利的在火塘上架好了茶壺，又出去取來了兩隻耳杯，在陸績和虞翻面前各放了一隻，然後欠身道：「我去看看弟弟妹妹可曾睡著，稍候便回來侍候虞公和父親飲茶。」

「不敢，能蒙將軍青眼，爽實在慚愧。」趙爽有些拘謹的說道。他接到虞翻的信時，還猶豫了一下，他喜歡研究算學，但是不喜歡做官，和*圖*書雖然砍柴辛苦一點，但是人自由，做了官，恐怕就不能這麼安心的做學問了。只是虞翻相邀，他也不好不給面子，只好跟著來了。他的本意是做兩天再說，如果不合適，到時候再辭就是了，那樣虞翻也不好說什麼。

呂范瞪了虞翻一眼，按下心情，將東海的情部簡略說了一下，最後說：「至尊怕你應付不來，讓我在海鹽再駐紮一段時間，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派人來找我。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不會推辭。」

「這倒也是。」呂范點了點頭，有些為難的想了想：「那好吧，你去船廠，我上書至尊，看他怎麼安排。唉，建鄴的商人可都等著出海呢，時間拖長了可不好啊。」

沈玄歪了歪嘴，這句話更無賴，東海安全，那出了東海呢？還是讓人搶啊，換了以前，搶也就搶了，就是你搞出來讓水師護航，讓那些商人期望值提高了，現在要完全的安全才肯動身。

「喏。」呂據也知道這裏的問題，不敢多說，等呂范寫了回書立刻起程。呂范自己在海鹽住了下來，雖然只剩下四千多人，但是護住錢唐口卻沒有問題。

「大概兼而有之。」呂范擺擺手，不想再討論下去：「這裏的情況很微妙，所以我不能自作主張，你趕回去如實奏報就是了。」

孫紹連忙攔住了虞翻，再說兩句，呂范就要翻臉了。

趙爽的眼皮一跳，在心動的同時又有些忐忑：「這麼大的事情，我恐怕做不了吧。」

「你是……珊兒？」虞翻猶豫了一會，才不肯定的說道。

孫紹轉過頭看了一眼虞翻，然後還了一禮：「委屈先生了。聽說先生還在郁林，我以為先生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到，沒想到卻在這裏碰到了，真是有幸。」

「嗯，一子一女，兒子叫陸睿，女兒叫陸郁生。」陸績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想不到我會在那個地方呆這麼多年。」

「將軍果然慷慨。」站在遠處的一個儒生輕笑了一聲。孫紹循聲看去，見他大約三十歲，寬肩膀，但是很瘦弱，濃眉大眼，卻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憔悴，一身儒衫倒是清清爽爽，看不到一絲皺褶。他身材高大，那種倨傲的眼神中透出的氣勢，使他整個人如同一隻俯視一群雞的鶴。

「可行。」孫紹信心滿滿的說道：「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不僅能剿滅海盜，還可以縱橫大海，開疆拓土。想想吧，如果真有這一天，你不僅在算學史上鼎鼎hｔｔps://m.ｈｅtuｂoｏk•coｍ.com大名，還可以進雲台，進麒麟閣。」

陸績無語。對別人，他可以冷嘲熱諷，他可以白眼相看，唯獨面對虞翻，他還真沒有辦法。論年齒，虞翻年長，論名聲，虞翻比他大，論學問，虞翻比他精，論膽氣，虞翻也比他大得多。在江東，除了孫權，還真沒有虞翻不敢罵的，就連孫權，虞翻都敢當面頂撞——這一項，在江東也就張昭能和虞翻媲美。

「我兵船都不足，要到船廠去征船，另外船廠的越海將軍也要配合我，我決定先到船廠去看看再說。」孫紹含糊的說道：「錢唐口就交給將軍了。」

「不知道。」孫紹笑笑：「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什麼時候出兵，倉促上陣，未必就有用。」

「你……你這宣夜說對不對？」虞翻想笑笑不出來，他忽然想起孫紹當時的笑容了，下意識的感覺到自己可能被孫紹給蒙了。可是，如果他不懂宣夜說，為什麼他這個假的宣夜說卻說得頭頭是道？解釋起天象來也更方便？

「那就好，如果先生著急的話，我可以特事特辦。」孫紹一句話讓虞翻有些後悔，他哪是不著急啊，船多耽擱一天，就影響一天，萬一錯過了季節，不僅在路上要多耽擱時間，還可能影響到價格，那可都是錢啊。可是剛才大話已經說出口，現在開口求孫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猶豫了片刻：「將軍，建鄴的商人可都等著呢，如果不能在北風猶勁之時南下，可要耽擱不少時日。」

「不妨事。」孫紹咧著嘴笑了，明顯有些小得意：「默之，你寫一封信給至尊，就說東海範圍內，商船可以通行了。我可以保證商船的安全，至於交州……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虞翻也有些黯然，便笑道：「我們來說說宣夜說吧。」

「哦，那倒要好好說說。」虞翻來了興趣。他和孫紹討論的時候，孫紹對於天象倒是能說一二，但是經文卻是一竅不通，而陸績則不一樣了，他在易上的學問，是能和他抗衡的。

孫紹暗笑，超過不超過的且不說，這學術可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就能扛得起來的，但是有這個奇才用心研究希臘羅馬幾百年積累的學術，那領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老子這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啊，雖然不是從我腰包里掏的，但是孫權也姓孫啊。

虞翻和陸績互相看了看，倒吸一口涼氣。

越海見情景有些尷尬，連忙上前解圍，拉著孫紹進了官廨，酒席hetｕｂoｏk•coｍ•coｍ早就擺好，眾人依次入座。宴后，孫紹和越海研究戰事，虞翻卻拉著陸績去了他的住處。虞翻不喜歡喝酒，陸績也不好酒，兩人都是略沾唇而已。

「這人有點意思。」虞翻笑道：「學問雖然駁雜不成體系，對易學更是似懂非懂，但是他那宣夜說卻很有意思，讓我大開眼界，而且……」

虞翻點了點頭，沒吭聲。

「我要去侯官船廠一趟，短期內可能不會與海盜交手。」孫紹笑道：「如果有需要，我再派人向將軍求援就是了。」

孫紹回到船上，趴在海圖上看地形，一言不發。虞翻和沈玄互相看看，也沒有說話。呂范打了敗仗，卻留在海鹽不走，又說是孫權的命令，這裏的情況就有些複雜了。孫紹這個橫海將軍在半路上，孫權有命令不發給孫紹，卻搶到前面去發給呂范，顯然他並沒有把全部兵權交給孫紹的意思。虞翻也正因為此，才覺得不爽，當面刺了呂范幾句。但是說實在的，這對孫紹眼前的困境並沒有太大的改善。

兩人說起了宣夜說，沒想到剛說了兩句，兩人就愣住了，他們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去吧。」陸績滿意的看著女兒出了門，瞟了一眼虞翻道：「虧了有這個女兒照顧，我總算沒死在郁林。」

「我能。」孫紹很牛屁的一拍胸脯：「蘇粗腿雖然現在人多勢眾，可是他是講信用的，我只要掛上他的海盜旗，商船就可以通行無阻，所以說，如果先生家的船需要出海，我能保證你的安全。」

「將軍見諒，先生玩笑慣了。」孫紹拱拱手：「還請將軍將東海的情況說明一下，我們也好心裡有數，不至於摸不著頭緒。」

虞翻眼睛一翻，不吭氣了。他覺得孫紹這有點耍無賴了，他自己的生意不受影響就行，其他人的就不用管了？

陸績掃了虞翻一眼，心道這老傢伙，怎麼還不長記性，說話還是不著調。孫紹有錢沒錢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衝著他錢來的嗎，要不是孫權下命令，我會來侍候他？

「將軍，到了船廠，多了越海的人馬，相信情況會好一些的。」虞翻安慰道。

「還好，至少沒有富貴公子的紈絝氣。」陸績點頭道：「不逼人飲酒，不做作，出於自然。」

「做得了。」孫紹嘴一歪，都把你拉來了，當我那五十金是水啊？他從懷裡掏出那捲費了好大力氣才翻譯過來的大秦幾何書，慢慢推到趙爽的面前：「你別急，先看看這個，相信你會大開眼和圖書界的。」

「有，不過一年半載的還折騰得起。」虞翻有些嗆氣的應道。

「委屈先生了。」

虞翻看出了陸績的心思，又笑道：「有本事你現在就走啊，直接吳縣，到侯官來幹什麼？」

陸績倒有些意外了，孫紹這麼客氣，他也不好再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虞翻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輕聲笑道：「公紀，這個孫將軍可是個好脾氣，你要想惹他發脾氣，那可不容易。」他用手捏了捏陸績的肩膀：「不過，他是真有錢。」

「為什麼？」虞翻和陸績異口同聲的問道。

趙爽頓時傻了，看著孫紹的手，張大了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五十金？那可不是溫飽的問題，對他一家五口人來說，錦衣玉食都沒問題啊。按照時下的物價，他這就是兩千戶侯了。

趙爽臘黃的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說。虞翻哈哈一笑，拉著趙爽的手臂道：「你不要擔心，孫將軍有的是錢，你怎麼開口，他都不會拒絕你的。」

「怎麼樣，印象如何？」虞翻笑眯眯的對陸績說道。

趙爽臉更紅了，他猶豫了一下：「爽不敢有太高的要求，一家老小溫飽即可。」

見他不說話，孫紹嘴一歪：「既然先生沒異議，那我們就這麼定了。」

「閣下是？」

「你去船廠？」呂范濃眉一皺，臉色有些不好。「那這海盜怎麼辦？」

「你準備什麼時候出兵？」

「嘿嘿，不妨事。」孫紹淡淡的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炭筆放在案上：「反正我的商船還沒有從成都回來呢。」

「知道你有個好女兒，得意什麼。」虞翻撇了撇嘴：「怎麼在郁林又生了孩子？」

「這……可行嗎？」趙爽有些不自信。

陸績點頭。兩人先後說了一遍，最後不僅他們愣住了，就連陸珊都聽出了，這根本就是兩個理論，相似之處極少。過了一會，她插嘴道：「我知道為什麼他要找趙君卿來了。」

「吳郡陸績。」陸績拱了拱手：「奉至尊命，聽候將軍調遣。」

孫紹上下打量了趙爽一眼，感慨不已，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數學家居然這麼落魄，看他身上這件絮衣，恐怕穿了不下十年了，好多地方洗得薄了，還有幾個補丁。

「我當然知道。」陸績傲然一笑，「我特地向劉熙請教來的，不過，他也只知道大概，其餘的是我自己這麼多年尋訪來的。」

「先生家有產業嗎？」孫紹坐直了身子，隨口問道。

「伯姬，煮上茶來。」陸績也很有興趣，他不急著說，先招呼了一聲。外hetubook.com.com面應了一聲，門一開，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提著茶壺走了進來。她身材苗條，皮膚白皙，衣袖捲起，露出一段如白玉般細膩的手臂，穿著很普通，但是很清爽，整個人顯得很乾練利落。見虞翻看她，她抿嘴一笑：「虞公不認識我了嗎？」

「正是。」陸績也不想再提傷心事，強笑道。

「這是？」趙爽是專業人士，他一看到那幾個圖形就被吸引住了，剛才的拘謹一掃而空，伸手搶過書，略微翻了翻，臉上泛起了潮|紅：「這是西夷的形學？」

「哈哈哈……」虞翻大笑，「能得你陸公紀誇一句的，可不容易。」

「是啊。」虞翻有些奇怪：「你也知道？」

「先生精於算學，我請先生來，沒有其他的事，就是配合仲翔先生他們測量海島的方位和距離，當然了，你們不需要親自奔波，教授出一些學生來就可以了，具體的事情讓學生們去做。」孫紹摸著下巴想了想，笑道：「先生對俸金有什麼要求，還請直言。」

「他要你們通過精測的測量，來驗證大地究竟是平的，還是圓的。」陸珊看著他們，眼神顯得有些興奮：「用數據說話，就算測量海島的大小和距離一樣，去測量整個大地。」

在二十步遠的房間里，孫紹和趙爽相對而坐，神色很凝重的說道：「什麼是道？道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必須通過精確的演算、證明，那才是真正的道，如果不能做到這一步，就不能說是真正的道，也許只是一種誤解。看起來都是一個海島，可是有多少？有多大？我們要帶多少給養才夠，能不能在給養消耗之前趕到那裡，這些都需要知道。大海之中，沒有山川河流可以定位，不能一無所知就跑過去測，怎麼辦？就只有通過計算，事先通過精確的計算，才可以把風險降到最低。趙君，我能不能打勝仗，可就全仰仗你們幾位了。」

孫紹撓了撓眉梢，略作思索，然後伸出一隻手：「這樣吧，暫定一年五十金，你看如何？」

呂據也有些疑惑：「至尊究竟在想什麼？讓父親在一旁看著，究竟是幫孫紹，還是監視孫紹？」

「能得仲翔先生誇的，更不容易。」陸績反刺了一句，又忍不住笑了。他和虞翻一樣生性孤傲，平生也只和性情相近的人說得來，眼前的虞翻是一個，另一個是龐統，可惜龐統已經死了。

「那當然。」趙爽還不知道自己跳進了孫紹的圈套，一拍瘦弱的胸脯：「將軍放心，我一定不辜負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