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摸摸……是小蘇。」矇著眼睛的百里煜撈住了一隻裙角，他抓住裙角撲上去抱了一把，卻撲空了。

「喂！」

花瀾苑的水池在下午的暑熱里透著涼意，荷花已經快要開敗了，粼粼的波光閃在倒垂的枯荷里。姬野把腿伸開，靠在石橋下的蔭涼里，剝著手裡的蓮蓬，剔去蓮心咬著清香的蓮子，愜意地翻開手裡的書。他已經習慣了東宮的日子。在城郊諾大的一片園子，除了祖陵和煜少主、塵少主住的地方，其他地方都顯得荒僻。又只有一些禁軍的世家少年負責執守，開開小差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一個女孩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百里煜抓住了機會，上去一把抱住，在她身上摸索著。

姬野點點頭，「原來是本種地的書。」

百里煜不敢爭辯，只能嘴裏低低地嘟噥。

「殿下猜中了，輪到柳瑜兒了！」女孩們一齊笑了起來，只有柳瑜兒的臉上越來越紅，像是要滴出血來。

「這是什麼書？」

姬野把書皮亮了出來，書封摩挲得有些起毛了，題著《驚龍全傳》的名字。

姬野抱著長槍，沿著宮牆小步地溜達。他今夜負責巡邏倆楓園一側，他比較喜歡巡邏，至少不必木頭一樣地站在宮門口。他抬起頭，忽然看見宮牆上的人。

姬野臉上滿是得意之情。

「姬野，最近幽游擊還找你的麻煩么？」呂歸塵下橋走到姬野面前。

「只要掃腿一絆，」姬野點點頭，肯定地說，「一定能抓住三四個！」

其實他在園子里轉了很久才找到姬野的，午後，侍奉他的兩個使女又去跟著百里煜一起逗貓，僅僅一牆之隔的地方人聲喧鬧，他只能對著高大的宮牆。於是他又想到了這個東宮裡hetubook.com.com唯一的朋友，他不知道自己和姬野是不是朋友，黑瞳的東陸少年身上有股蠻族世子也不如的傲氣，每次呂歸塵和他說話，姬野的回答都有些懶洋洋。

「這『田陌篇』是說什麼的？」

呂歸塵住的歸鴻館和百里煜的倆楓園只是隔牆，登上梯子就能看見對面的情景，一棵榆樹正好遮住了他們，誰也看不見他們。僅僅一牆之隔，倆楓園深夜還在院子里點著紅紗的宮燈，僕婦們圍成一圈。

「我知道了！」百里煜大聲喊了起來，「是柳瑜兒，是柳瑜兒！柳瑜兒和小蘇換了裙子，可是香味不會變，這是柳瑜兒身上的味道！」

大殿里一片寂靜，百里煜頭也不敢抬，知道一抬頭就會撞上老師悲憤的一對老眼。

「田賦者，因時因地而變，富者四取其一，貧者七取其一，災年歉收，田地所出不過其半，則可甄免賦稅。開荒五年無賦，山田以其耕作艱難，不取賦稅，但須繳納鄉里公糧。公糧者，鰥寡孤獨賑濟之用，官出其四鄉出其六，使皆有所養。」

「這是什麼？」他臉色忽地變了，一把抓起呂歸塵面前的書。

百里煜毫不客氣地湊過去，輕輕地咬了咬柳瑜兒精緻的鼻尖，然後嘴唇貼在她的臉蛋上。柳瑜兒像是要推開他，又像是失去了平衡，一個後仰，帶著百里煜一起倒在地上。周圍那些咯咯的笑聲更加地鬧騰了，百里煜還是環抱著柳瑜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輕輕咬著她的耳朵。柳瑜兒的裙子翻了起來，下面卻沒有長褲，在宮燈的光里，她的雙腿修長細緻，彷彿是粉雕的。

百里煜不動了，左右轉著腦袋。他不動，女孩們也不說和圖書話，捂著嘴巴輕輕地挪動。她們腳下都是軟底的素絹小鞋，落地沒有絲毫聲音。百里煜聽不見，只能不動，女孩們互相推搡起來，紛紛把身邊的同伴往百里煜的懷裡推。她們身子輕靈，忍著笑，又輕輕地跑回去報復女伴。最後這場遊戲終於變成了女孩們互相撓癢，可是大家偏都忍著不肯出聲，像是出聲就輸了一樣。

百里煜猶豫起來，他湊過去在女孩脖子根輕輕地嗅著，女孩被他嗅得發癢，臉漲得通紅，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卻又使勁地憋住。

「是小蘇，是小蘇！」他大聲說，「這影紗肯定是小蘇裙子外面的。」

「我……我……我不是……」呂歸塵不知道怎樣解釋。他的臉紅得發紫，像一隻還沒熟透的茄子，只好深深地低頭下去。

「少主是我們天朝諸侯的儲君啊！該學的是帝王之道，胸懷河山之遠，哪裡容得下花粉脂玉的閑情？這些女子被甄選進宮，是侍侯少主讀書起居，容貌算得了什麼？溫婉懿良才是關鍵！」路夫子說得咬牙切齒，氣喘吁吁，「這樣久而久之，何面去見百里家世代的祖先啊？」

「不常見他，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將軍上次發怒，他也許怕了吧？不過老實說沒有架可打，也挺無聊的，」姬野撇了撇嘴，眼睛只盯著書，「沒了幽隱，方起召、彭連雲他們只敢瞎嚷嚷。」

「你不是要去找書么？」姬野的目光從書上面轉了過來，看見呂歸塵正看著他的書。

「新鮮？」呂歸塵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的朋友。

「原來是你的使女被煜少主搶過去了，不過，這樣的你也看得上？」姬野從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聲。

「是說如何丈量土地，交給鄉里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營，如何收取稅賦，豐年多少災年多少，多少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免稅賦，還有歷朝的田賦。」

「還有故意輸的？」姬野覺得越發的無聊，就想下去了。

「我……我是過清馨舫去庫里找幾本書看的。」呂歸塵解釋著。他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心裏打著小鼓。

他一把摘去頭上的蒙布，還是抱著懷裡的女孩兒不放，「柳瑜兒你輸了，你輸了！」

「煜少主在『田陌篇』上，看來是真的下了工夫，令人欣慰啊，」路夫子微微眯著眼睛，梳理鬍鬚，忽地又一瞪眼，「只是倆楓園的僕役又呈上了少主閑暇時候作的詞曲，讀來真是令人寒心！儘是些荒淫之作，靡靡之音，又有什麼《東宮名玉集》，品評女子的容貌，把這些世家名門的女子盡當作了青樓娼館的賤婦！」

「這本你都沒看過？」姬野搖頭，「我都看第五遍了，可是少有的好書，比《四州長戰錄》有意思多了。」

夫子猛地扭頭，瞪得牛眼一樣惡狠狠地看著背後的呂歸塵。呂歸塵這才驚醒過來，急忙把視線從桌上挪開，恭恭敬敬地看著路夫子。

呂歸塵赧然地翻過自己手中的書，書名是路夫子雋秀的筆跡——《政典》。姬野拿過去，疾風吹紙似的翻了翻，抬頭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

「怪不得你爬得那麼高……」姬野死死地盯著他。

「再猜一次，再猜一次，猜不中就不給親了！」女孩們又喧鬧起來。

他滿臉喜氣地跑了出去，只剩下呂歸塵獨自坐在那裡，仰望著娓娓飄落的碎紙。

「不準笑，不準笑，」女伴們還是鬧，「不準故意輸。」

呂歸塵不解地看著路夫子，看他抖得彷彿發了羊m.hetubook.com.com角風，花白稀疏的鬍子無風自動。

呂歸塵嚇了一跳，低頭看見姬野悄無聲息地從木梯下面爬了上來。

一個低低的笑聲忽地打破了路夫子的莊嚴肅穆。

兩個人再也無話了。姬野還是認真地翻著他的《驚龍全傳》，呂歸塵想姬野大概並沒什麼時間答理自己，他想應該識相地離開才好。他站在那裡，猶豫著想跟姬野道別，卻被書擋住了姬野的臉。

「塵少主為何發笑啊？」路夫子端正架子，聲音從容悠長，緩步地踱了過來，眼睛微微下斜落在呂歸塵的桌面上。

「少主這麼深夜不睡么？在這裏看什麼？」姬野擠了上來和呂歸塵並肩站在梯子頂。

「殿下……殿下……」婆子們似乎要去拉，卻只是跟在旁邊做做樣子，柳瑜兒緋紅著臉色，輕輕地哼了一聲。

「姬野你在看什麼書？」

「阿蘇勒？」姬野沒有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這個蠻族少主。

忽然他覺得一個影子投在他的頭頂。仰頭看去，是橋上的孩子對他揮著手臂，雖然是夏天，他的手腕上還是纏著白豹子的皮毛。

百里煜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清越激揚。路夫子緊鎖的眉頭漸漸鬆動，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對！不對！」女孩們笑得更大聲了。

「猜錯了，猜錯了！」女孩子們咯咯地輕笑著，拍著手掌。

「可別騙我，剛才那條裙子我記得的，分明是小蘇裙子外面罩的影紗！」百里煜還在左閃右閃，循著女孩們的聲音撲來撲去，卻都撲空了。

「他們到底在玩什麼？」姬野看得無聊起來，一手托著下巴問呂歸塵。

「這這這……這哪裡是我們大胤的歷史，這不過是市井下三濫的演義！」路夫子的悲呼直震得大殿的門窗都https://m.hetubook.com.com在響，「蠻夷！蠻夷啊！」

「講什麼的？」

姬野扭頭看著同伴，只覺得脖子后一根筋一直麻到頭頂去。兩個人縮頭縮腦地爬下梯子，並肩坐在宮牆下，呂歸塵摸了摸額頭，竟然滿是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夫子不要，那是我問朋友借的……」

「是薔薇皇帝的故事，這本從薔薇皇帝在天啟從軍開始說起，一直到他登基，是最精彩的一段，後面的就悶了，分封啊同稅啊和宛州商會訂約啊，我都懶得看。你那本呢？」

「沒什麼意思的書，」呂歸塵越發不好意思起來，「路夫子留的功課，今晚上又要考『田陌篇』，我再去庫里找兩本集解，抓緊時間讀讀，免得到時候答不上來又挨白眼。」

「我在這裏呢！殿下沒有抓住我！」一個臉蛋圓圓的女孩在百里煜身後喊，似乎她才是那個叫小蘇的。

路夫子離去時候摔得門還在震顫著，百里煜上來握著呂歸塵的手，「今天可是多虧你了。」

「能不能出宮？」姬野拉他的袖子，「明天晚上帶你出去看新鮮。」

「我也不是很清楚，」呂歸塵搖搖頭，「就是被抓到就輸了吧？」

「你喜歡看？」姬野有點明白了，他慷慨大度地把旁邊擱著的幾本都遞給了呂歸塵，「那你拿回去看吧，前面幾本我都看過了。可別弄丟了，我還要拿去書坊里還的。」

「這是貴國的大英雄薔薇皇帝的傳記，」呂歸塵低頭下去，「我今天剛剛拿到，真是好書，一時讀得不忍放手，就帶來了，夫子恕罪。」

「我不是！我……」呂歸塵結結巴巴的，「我只是實在沒有什麼事可做。本來那個柳瑜兒和小蘇是在歸鴻館的，她們也跑過去了，這裏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只是想看看他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