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逢山與海
第二節
最後到的是江楊。
殷果全程看著，傻子一樣，一句話不敢多說。
等她被海浪追回來，往沙灘上跑，能遠遠看到一張巴掌大的小圓臉，他不用看清，就知道酒窩在哪裡，也知道那雙眼睛有多亮。
直到，要上計程車離開前，她弟弟追出來，一定要加他的微信，林亦揚完全沒有遲疑，直接就給了。天知道，他都有多久沒加過新的好友了。
他是真不擅長，一點點跟著江楊學到了今天的地步，從那個下午，去殷果家之前想要和她結婚的念頭起，就開始做這個準備。訂酒店，學個樂器。
林亦揚從沒告訴任何人，包括交自己彈這首曲子的江楊，告訴他們這首歌的意義。
他又為了她，完成了一件過去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說過她長直發好看，她就刻意沒剪短，留到快到腰了，追著海水往前跑時候，兩條細細的腿在海水裡踩著，要不是因為白，都幾乎看不到了，太瘦。
江楊的理解也僅限於，歌詞不錯，尤其那句you know I love you so，適合煽情。
所以第一個見到鄭藝的，竟然是吳魏。
圍著林亦揚的人也是深知他從小的脾氣秉性，知道護著他，給他一個小小的包圍圈，讓他像在一個小小的封閉空間里。
他低頭回憶了下，江楊還怕他緊張忘了調子，給他耳語了兩句。
林亦揚發現，有人在看殷果，還是男孩子。
林亦揚察覺到身旁站著他們，隨口問：「我老婆漂亮嗎？」
他和她四目相對，又問她：「你想嫁給我嗎？」
先有掌聲的倒是角落外的幾桌人，還以為是這兩桌中國遊客在自娛自樂，笑著誇讚彈得不錯。江楊回頭道了謝。
大家也知道他是沒音和_圖_書樂細胞的，沒有人是全能的，但幸好歌不難，他英文又好，哼唱下來不難。
「謝謝。」他重複。
林亦揚的手搭在吉他上。
而這裏，大家圍著的兩個人，都沒出聲。
一點文藝細胞都沒有，少年時完全不追求這些，甚至覺得這些很無聊的男人，為了讓她嫁給自己，學會了這個。
沒多會兒，大家都到了。
他對著被海浪追回來的殷果叫了聲。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國內的那個圈子，那個他曾熟悉的圈子。
「先去酒吧，」他摟著她，笑著從兜里掏出手機，給她晃了晃，「你朋友到了。」
到結束，沒了琴音。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他抬頭，看她的雙眼。
……
林亦揚笑了。
他伸手，掌心托著她的臉，用指腹幫她抹著眼淚。
他又抬頭，再次看她的雙眼。
照林亦揚的性格，這種半公開場合的表達，不是他擅長的，他說到底還是個偏內斂的人。幸好這裏中國遊客不算多，起碼鄰桌的人看面孔都不是亞裔，不會聽懂他們的全部對話。
真是遙遠的問題。當時看到的第一想法應該是——她竟然來了DC。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在滑落，落到大腿上，還有手上。
初次見面就見證求婚？真是中大獎了。
他靜了一會，又說：「這十幾年裡，我也給自己造了一個虛假的世界，看起來很不錯，但這不是我真實想要的。同樣的，也出現了一個女孩，她把我帶了出來。」
時隔這麼久，他還能記得，自己加上殷果微信，看到她朋友圈的心情。
他還記得，在那個暴風雪夜的旅店外，她戴著白色羊毛編織的漁夫帽，帽檐下就是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她當時用手指拉下自己的圍巾，露出完整的一張臉，生疏又禮貌地抿嘴笑著，站在台階上、行李箱旁，對著自己又是道謝，又是鞠躬。
鄭藝：我這不是想活躍氣氛嗎？
兩人走了，不想搭理他。
當時，他以為自己不太正常，看到她鞠躬道謝的小動作，都想讓時間慢點，多看會兒。
林里的果：幹什麼一來就問這個？
大家笑著，把椅子紛紛拉開，桌子也換了位置，讓林亦揚能單獨對著殷果。
林亦揚和她對視著，慢慢地說：「我想娶你。」
在暴雪時分，遇到你。
……
他僅僅對江楊說，這首歌很重要，務必教會自己。
他沒想到殷果的朋友會是一個比林霖還高的女孩，黑頭髮隨便綁起來，估計和吳魏差不多高，腿比他還長，穿著熱褲。坐下就笑著自我介紹，沒兩句，吳魏已經暈了。
殷果，我想娶你。這是他的心裡話。
當時的他聽著地鐵里的人在低聲閑聊著癱瘓的交通，糟糕的暴雪天氣，討論著大面積的停課通知……他卻在翻看著她的朋友圈，一翻就停不住。
「我知道你想說，你什麼都沒做。」林亦揚接過她的話。
他對殷果豎起大拇指，好姑娘，能搞定頓挫的果然不一般，不被美色|誘惑。
You know I love you so.
白天都用來睡覺倒時差，到夜幕降臨，倒是清醒了，才想起自己竟然一直沒下來過。
And everything you do,
慢慢地，https://wwｗ.hｅtuｂook•ｃｏm.ｃｏｍ這個小角落裡有吉他聲傳出，是《yellow》的前奏。
好像這是一個秘密，他和她的。
你的每一場小組賽直播，我都在華盛頓球室看了一遍又一遍。
鄭藝：要不，換個問題。
趁著林亦揚和吳魏說話，給鄭藝發了條微信——
直到，
……
幹什麼都遊刃有餘的林亦揚，做起這件事竟然很謹慎，怕彈錯。雖然江楊給他改的譜子已經格外簡單了。
曾經的我，無論多努力，多拚命，都會感到空虛。既然生活不公，為什麼要拼成這樣？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沒有真心想要的東西，更沒有非要在一起的人。
殷果的眼睛全紅了，眼淚都在眼眶裡。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個老片子，楚門的世界，」林亦揚用中文，遠近只有這圈人聽得懂的母語，對她說，「那個電影，有個人叫楚門，他生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里，每天被所有人在圍觀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生活是假的，除了他自己。直到有一個女孩出現，讓他驚醒，讓他看到了真相，也讓他離開了那個虛假的地方，回到了真實的世界里。」
林里的果：……
這裏，今晚全都滿足了。
當時，他甚至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見到她。
陳安安憋了半天，夸人家女朋友漂亮也不太好，默默地讓自己消失了。
他拎著自己的吉他，穿過幾張桌子過來，把吉他遞給林亦揚。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這樣了。
人群散得慢，殷果坐不住，沒多會兒就跑去踩海水了。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身後，江楊和範文匆溜達著，看到林亦揚坐在這兒，走過來想打個招呼。
「他和-圖-書是不會，」江楊說，「和我現學的，70天突擊訓練的成果。」
當時，他對她一無所知，也許只是在紐約遊玩幾天的中國遊客，而他卻在華盛頓讀書。
那句——「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但殷果把這首歌早就背下來了，哪怕他低低地，連歌詞都快聽不到，也知道他在唱哪句。
甚至這個角落意外的人，是聽不到他哼唱這首歌的。
林亦揚一笑，沒說話。
她搖頭：「我沒有……」
對一個項目的瘋狂熱愛，還有一個賽場之王的驕傲，這都是曾經的林亦揚所擁有的。
如果那天沒有她弟弟在，估計，那個鞠躬道謝的女孩子會留在風雪夜的記憶里，兩人根本沒機會有什麼交集。
「殷果，謝謝你。」他說。
林亦揚還坐在原地，在大椰子樹下，看著遠處的殷果。
殷果馬上光著兩隻腳，飛速踩著沙子，跑向他，一下子撲到他身上，笑個不停：「一起去，一起去海里。」
但他什麼都沒做、沒說。
陳安安路過，林亦揚把他叫過來，又問：「漂亮嗎？我老婆？」
林亦揚笑著和對方握手后，四人落座。
——《Yellow》
在酒吧外的露天區域，最里側的兩張桌子旁，林亦揚的兒時兄弟們圍了一圈。
而對林亦揚來說，他需要一個酒吧，一首歌，還有夏威夷的星空。
林亦揚抱她站起身，拎著兩人的拖鞋，讓她先去沖水池洗掉腳上的沙子。
吳魏倒是聽著開心：「你還嫌棄過他啊？」
殷果盯著他：「你不是……不會彈吉他嗎？」
當然，最差的情況也想到了，實在不行讓江楊在一旁幫個忙。但他這個人呢，又追求完美，還是堅持自己學下來了wｗｗ•ｈeｔubook•ｃｏｍ•ｃoｍ。
他不是在對她說：嫁給我。
而是在問：你想嫁給我嗎？
但你帶給我的太多了——
而餘下的人，是坐一會就跑。
林亦揚特地定了露天酒吧的兩個桌子，在晚飯就點了單，付了錢，一直讓江楊他們佔著位子。吳魏不喜歡游泳，對煙花也沒，長久留在。
你期盼見到我的願望，幫我跨越了障礙，在十幾年後第一次邁入賽場。
她在桌下，踢了一腳鄭藝。
「那天是開玩笑的。」殷果真是百口莫辯。
林亦揚反應了下。
還在想，身邊的這些全部的噪音，異國的交通擁堵和暴雪，到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鄭藝主動伸出右手：「你好，校友。」
還沒坐穩，鄭藝就問了最好奇的：「當初她在朋友圈嫌棄你『沒多帥』，你什麼感想？」
Look at the stars,
等殷果和林亦揚來，這兩位一直存在在微信話題的人，終於有機會見面。
「……他不會要求婚吧？」作為女方唯一到場親友，鄭藝也懵了。
那句——「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只是彈得一點都不帥。
……
誰都沒聽過林亦揚唱歌。
你在打贏比賽后，跨越大半個賽場，握住我的手，把勝利的喜悅傳遞給我。你一定不知道，你傳遞的還有什麼。
面前的姑娘，紅著眼，在用手背抹著眼淚，對著他不停點著頭。
做這種事，他過去沒想過，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只此一次。
那天，他怕紐約地鐵站里信號不好，在入站口刷她的那些朋友圈刷了足足一個小時，在那一個小時里，他不止是獲取了她的信息，也看到了自己曾經所在的世界。
林亦揚也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