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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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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1章 載譽而歸

第0651章 載譽而歸

溫放之連連擺手,這時候侍者捧著湯藥趨行入內,他忙不迭上前奉葯,待見父親鬢角已有白髮,額間也不乏皺紋,心內便覺一酸,動情道:「兒今次歸都報捷,只能短居旬日,稍後便要再歸軍陣。不能膝前奉安,請父親一定善養此身,待兒捷報頻傳!」
「快快備下熱湯新衫,給阿郎卸甲沐浴更衣!」
過江一趟,在溫放之心目中,江北雜草那都比江東茂盛得多,他扶住兜鍪拍拍溫式之肩膀,有些心虛地說道:「你可不要以為阿兄過江,只是給你截竹做竹馬,阿兄忙得很,所率兵士太多,呃……你自去玩耍吧,我還要去拜見父親,講一講道途見聞。」
「沈維周知兵善馭,你能跟在他身邊增長見識,也是一樁好事。」
啪!
過半晌,溫放之垂頭喪氣坐在席上,屁股火辣辣的疼幾乎坐不穩,但見上首父親還持著竹杖輕敲案面,下意識緊了緊有些松垮的甲衣,開始小心翼翼講起江北一戰的經過。
溫嶠甩開竹杖,活動了一下有些無力的胳膊,也不禁感嘆此消彼長,兒子漸漸長大成人,而他已經不複壯力。往年追打輕鬆而不費力,如今卻已經有些追不上了。
溫放之偷眼看看父親臉上漸有喜色,才算是鬆一口氣。然而旋即便又聽父親喝罵道:「老子當年率眾鏖戰,屢有建功時,小子尚未胎結。過江做個清場雜兵役使,也敢歸家來作狂態?」
溫放之聽到這話,當即又乾笑兩hetubook•com•com聲,只是那笑聲太澀,遠不及排練時那麼雄渾有力,他舔舔有些乾澀的嘴唇,驀地抬起頭來,兜鍪復又落下,看不見父親模樣,反而膽量又大起來,當即便頓足道:「哈哈!猶記昔日父親驅我離家,惶惶如亡戶之犬,當日父親也未料到,孩兒能北上擊奴,載譽而歸吧……」
「哈哈,哈哈……」
聽到父親語調漸有溫和,溫放之才鬆一口氣,繼而便連連點頭:「是是,父親所言正是!駙馬調用得宜,善恤于眾,所率將士俱都、俱都心折欽佩,勇為效命。」
溫放之披著那不甚合身的衣甲一路行來,沿途看到自家一些門生,俱都頷首矜持一笑,只是行到樓前時,腳步卻不由自主放慢下來。雖然歸都這一路,庾曼之、謝奕、沈雲等人都在教導他歸家后該怎麼面對父親,他也演練純熟,但近在咫尺,終究老父積威太重,心內又生遲疑。
溫嶠也在仔細傾聽兒子的講述,不時提問幾句,有了兒子這個身臨其境者講述,對於這一戰的了解不免更多。及至聽到王愆期負荊請罪,眉頭不禁微微一皺,待聽到最後的論功,眉頭才又再舒展開。
腳踏實地,溫放之膽氣又生,拍拍身畔滿臉喜色的家人肩膀,剛待要開口勉勵幾句,視野驀地一黑,鼻樑被硬物磕中,原來是兜鍪太大又扣落下來。
溫式之聽到這話,再見阿兄那古怪姿態,稚氣濃厚的臉上已和_圖_書經露出一些疑惑,眼前這人是他家阿兄?
家人們也看到溫放之這衣甲太不合身,一邊簇擁他往內去,一邊高聲吩咐僕人做事。
溫放之馬鞭一揚對家人們打聲招呼,繼而作勢要翻身下馬,沒想到動作太大,胯|下戰馬驀地一衝,一個趔趄復又跌落回馬背上。他心有餘悸攥住馬鞍,待到家人們拉住了馬韁穩住馬匹,才在人攙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馬。
溫放之聽到這話,已是忙不迭點頭,倒不是深懼於老父虎威,而是盼望他家老子能幫他一報這些劣友構陷之仇!
烏衣巷因為權貴雲集,難作拆遷,所以格局變化倒是不大。不過這裏也已經被高高的坊牆圍起,看起來與整個建康城坊市井然有序的格局頗為融洽。
旁側家人們聽到這話,神情俱是精彩,阿郎這番感慨,若不知內情者聽到還以為他們是離家多年、遠遊萬里,但掰掰手指頭算不過離家未足一月,就連屐齒都還未見磨損呢!
聽到這叫嚷聲,溫放之臉上也展露喜色,側首一望,兜鍪又掉落下來,他一手扶著兜鍪一手對溫式之招手,示意家人幫忙提起已經砸上腳背的裙甲,然後才笑語道:「二郎啊,久來不見,又長高了,已經略具丁男姿態。我不在家這段日子里,慰養老父,看護家業,實在辛苦你了。」
聽到家人的回答,溫放之才鬆一口氣,他這一番作態自然是要做給他父親看,若是少了最重要的觀眾,自然會感和-圖-書索然無味。得知父親所在,當即便拍開家人探來要幫他卸甲的手,兩手提著松垮的裙甲,頭顱還要高高昂起避免兜鍪掉落,就這麼一路往中庭行去。
這一番酣暢抽打,溫嶠久病之體竟然難得的神清氣爽,甩開竹杖指著兒子笑語道:「下去休息吧。老父卧于空庭,也是無聊,明日你去請庾家、沈家小兒過府來見,我也見一見這些江北新功的後進!」
「遊子歸家,風物已有變化,也真是讓人不乏感懷。」
說完這話后,溫放之便覺房內靜的出奇,心內尚是驚悸難安,驀地視野一晃,轉頭一望,便見兜鍪已經被父親提在手裡,而另一隻手赫然握著一根竹杖,心內已是一慌,忙不迭掉頭往旁處竄去:「庾長民、沈雲貉教我……阿爺不要……啊!」
溫嶠放下臨時抓起的書卷,抬頭望向兒子。
「我回來……」
「阿兄,阿兄!你終於歸家了,年前我們共植花木,終於抽出新芽!」
聽到這話,溫嶠心內洋溢滿滿的父愛頓時蕩然無存,復又抓起竹杖,於是閣樓內又是一陣嚎叫討饒。
「不必不必,既已從於軍旅,便應被甲枕戈待戰,不可耽於安逸!」
溫放之兩手撐起兜鍪,小心翼翼往後挪了幾分,一臉正色說道,站在庭門內左右觀望片刻,又低語問道:「阿爺今日沒有入台吧?」
「小子討打!」
但溫放之仍然鍾愛此甲,因為這甲上自帶故事,代表著他江北初戰那一段慷慨激昂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歲月。雖然細思起來也沒有那麼慷慨,畢竟他年紀太小,比沈雲還小了兩歲,一直被圈在營壘里等到打掃戰場時才被放出來做雜兵使用……但精神是慷慨的,心情也是激昂的!
「二郎你要快快長大,日後賓士南北,才知天地之大,遠非庭中一隅。花木之類,那都是童兒閑戲,阿兄已經不愛。來來,我這裡有給你禮貨,那是我在塗中戰地親截翠竹給你做的竹馬。江北之竹,生於苦寒,長於動蕩,那是遠比江東要堅韌得多!」
溫放之倒不知家人們如何腹誹,嘆言片刻而後便策馬入坊。坊內風物倒無多少變化,寬闊的街巷車駕往來不斷,各家門庭儀仗也多煊赫,雖然仍是舊日風光,但心境終究不同。
腦海中回蕩起庾曼之的激勵之語,溫放之復又鬥志滿滿,昂首闊步行入樓內,口中已是哈哈大笑起來,只是行入廳內看到半卧榻上的父親后,笑聲復又戛然而止。
「主公正在中庭閑卧。」
溫放之行到烏衣巷口,看到已經修建起來的坊門以及還在施工的坊牆,忍不住勒馬停頓下來,感慨說道。
「是阿郎,阿郎歸家了!」
遙想昔日被逐出家門,惶惶如失家之犬,然而今次歸來,卻是載譽滿身,不乏意氣風發!胯|下良駒,乃是自己陣前擒獲,身上甲胄也是親自從敵陣兵長身上剝下來!
「放膽去言,羯奴凶兵都難傷我輩壯志,汝家老父又非世仇,難道還會生啖你的血肉!」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內不乏溫氏門生,聽到溫嶠雖在斥罵,但神態間卻是喜色盎然,當即便也都笑語道:「江北一戰,確是振奮人心,郎君幼沖之年,能履險而歸,已是幸事。少年意氣,足堪誇言。」
此時在溫府中庭閣樓上,溫嶠正站在窗口探頭遠望兒子,雖然聽不清楚說話聲,但觀其怪異打扮並姿態,也略能猜度其心態。他指著正往閣樓行來的兒子笑罵道:「這小兒過江一趟,歸家不乏狂態,若不知者,還道是什麼大功歸家,實在可厭!」
溫嶠聽到這話,心內也是不乏感慨,抬手想要拍拍兒子肩膀勉勵幾句,便又聽溫放之說道:「王師克虜,畢復中原,絕非年淺日短之功。兒必守此壯志,不敢懈怠,待到功成之日,就算親長天年不逮,也必奉棺歸葬鄉土!」
待到一行人到了自家門前,門庭內待客家人看到溫放之後,已是笑逐顏開,歡呼雀躍,有的沖入府中報信,有的則直衝下來迎接。
「怎麼不笑了?」
「不敢,不敢!都是劣友陷我,兒怎敢小覷親長!」
溫嶠聞言后,已是哈哈一笑,擺手道:「諸位暫請退下吧,這小兒噱態,實在有礙觀瞻。」
一個薄衫少年自側廊衝出,一邊叫嚷著一邊對溫放之揮手打招呼,正是溫放之的兄弟溫式之。
這甲衣略有陳舊,穿甲繩革或因浸血太多而成黑褐色,甲片上也不乏劈痕鑿痕,怎麼沖洗都有一股揮散不去的血腥氣息,而且披掛在身上略不合體,動作一大裙甲便要碰撞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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