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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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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8章 壯骨難掩

第1208章 壯骨難掩

如果說此前行營枯坐一夜讓王猛讀懂了學以致用,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那麼今天這一課則讓他明白,無論目標如何明確,道路總有曲折。
隨著王猛抽出刀來,翟慈並其身後眾人臉色俱都一邊,十幾名壯卒欺身而來將翟慈簇擁在當中。然而又過了一會兒之後,翟慈才抬手推開眾人,大笑著闊步行上來,指著王猛笑語道:「天中少賢,壯骨難掩,果然稍作試探,便顯露于外。」
「老叟可不要因年淺輕人,據說天中行台那位沈大將軍年齡也不算大,難免專用少賢。這位郎君或許心裏就存著什麼激謀險策,一旦透出就要讓我鄉人不得安生……」
鄉道上,一行數百人眾,大半都是徒步,當中十幾匹駑馬有人騎乘,王猛正在其中。而這一隊人,正是昨夜蕭元東所言入軍迎師的鄉眾,王猛跟隨一同入鄉赴任。
雙方雖然各自持禮,但實際氣氛卻遠不像表面上那樣祥和。這一隊鄉眾泰半都是年紀老邁,青壯者乏乏,大概是擔心壯力集聚太多會被王師直接扣留徵發。動蕩年代,生民求活本就不易,能夠集結數百名半百老人,可見這位翟公也是用了心。
王猛話音未落,翟慈身後一名強壯後生已經頓足怒吼出聲。
翟慈見狀,眼神稍作乜斜,指著身側那人訓斥一聲,繼而又望向王猛,凝聲道:「此方塢壁,舊年多庇鄉士亂中得活,老夫幸在此列,王丞如此議論,莫非我鄉土鄉親俱為邪荒賊徒?」
和圖書老者變臉這麼快,王猛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他雖然已經器謀漸成,但終究還是有幾分稚嫩。
王猛講到這裏,臉色更顯凝重:「縣治草創,簡陋難免。因是才更需正身自警,更不敢放縱于明府當面。王臣不居荒舍,王法不恤賊窟。猛不敢妄求居卧華軒,惟求明府境中指划明朗方圓,允我夯土伐木,自架屋舍……」
王猛思忖之際,隊伍中其他鄉老們也在半遮半掩的審視著他,對於他的到來也是充滿了提防與猜測,遠不像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歡迎態度。
翟慈聽到這話,臉上笑容更加濃厚,親自將王猛攙扶上馬,才一臉欣慰道:「大將軍雄才鎮國,壯志撫邊,更遣此英壯少賢入鄉為用,可知仁心顧我,鄉土入治、生民歸安,指日可待!」
王猛聞言后也陡然瞪大雙眼,手握佩刀怒聲道:「王命在身,誰敢迫我行邪,必與生死搏爭!」
隊伍中一名老者正滔滔不絕向王猛講述著下邽的歷史淵源,這老者望去慈眉善目,一副美髯垂至胸口,正是接受行台任命的下邽縣令翟慈,左右俱都呼之翟公,能夠組織數百鄉眾來迎王師,可見也非鄉中寂寂無名之輩。
王猛抽刀在手,橫持身前:「愚一死又有何惜?請公試觀,行台所用,忠勇標立,法劍萬千,邪賊縱得一時苟存,久則必遭屠戮!」
直到翟慈上前,全無嫌隙、熱情如初的拉住他持刀的手,才有些生硬的將佩刀收起,示和_圖_書意身後眾人也都收起兵械,而後才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猛自效力踵行明府之後,待命拾遺,不敢懈怠。」
王猛雖然口風緊,但態度也是恭謹和藹,倒是讓人不生惡感,言談遊覽之間,便抵達了金氏陂。
「入治為正,法外則賊!若此鄉可稱正土,生民各得安生,何須野遁求生?王師大義在肩,匡扶正統,因是鏖戰三輔,所在布設王命法度。若非翟公承受行台嘉命,大將軍正色立朝,於此遣用豈止一猛!但若翟公只是偽承正命,猛寧死不於此鄉錐立!」
「退下!」
「老叟厭聲,總在自誇鄉土,實在深居怯行,乏甚見識,倒讓郎君見笑了。鄉野久無秩序,都渴王命再傳,郎君奉令入此,還未及請問台中大將軍可有樞令傳告?但有所命,我等鄉徒雖是卑鄙,但也一定竭力奉行。」
說話間,他臉色又恢復此前慈眉善目的模樣,長嘆一聲,不乏惆悵道:「王氣旺盛于天中,我等三秦父老實在又渴又妒,鄉境久乏秩序,鄉親也都久絕賢聲。今日接引王郎至此,確有幾分存念刁難,但也是想請王郎試觀,此中惡所難民,三輔郊野比比皆是。老朽計短,縱有承治惠民、切痛念想,卻實在無力能為。我是深盼王郎能謹守此志,將這些污穢惡處掃蕩一空,使此寒鄉苦眾再歸安生!」
翟慈講述的過程中,王猛始終嘴角掛笑,臉上也一副認真傾聽的神情,不時做出一些感慨反應,始終落和*圖*書後半個馬身,並不因對方的客氣恭維而倨傲。
王猛一邊前進著,一邊也在思考這些鄉人心跡。王師前鋒探入他們的鄉土,他們或是既沒有實力也沒有膽量頑抗,雖然形勢所迫主動投誠,但對王師又談不上信任。這個翟慈煞費苦心擺設此類迎送虛禮,可見提防之外,對於王師的力量也是有招引倚重的念頭。
王猛聞言后,連忙抬臂拱手,垂首道:「區區晚進,明府呼汝稱字即可。行台賢勇標立,晚輩于中不過微末,大將軍雄略如何,實在難於涉望。今次奉命入鄉,也是寄望眾位鄉老勿因愚鈍怨我,鄉德稍加惠澤,容我就近法賢,稍作長進。」
翟慈聽到王猛這麼說,先是愣了一愣,而後老臉上笑容便濃厚起來:「王丞能有如此體諒念想,真是讓我鬆一口氣,其實……」
這個翟慈因為要借勢行台,不敢交惡所以容忍了他,而他又何嘗不需要借勢這些鄉豪,才能在此境有所作為。行台的存在,弘武軍的存在,只是讓人不敢忽視他。而若想得到真正的敬重,還需要依靠他自己的努力。
諸多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在隊伍中響起,有的甚至傳到了王猛耳中,那位翟慈也在不動聲色的斜視著他,見其神態並無明顯異變,心中也不免泛起了一些嘀咕。
翟慈打個哈哈,又望向王猛說道。
那一座塢壁已經不知何年建成,外牆都已經坍塌過半,只用一些亂七八糟的蒲草、竹籬修補,牆下堆積著大量的人畜糞便和圖書等穢物,還未靠近過去,惡臭已經隨風而來。
「陋鄉寒苦,盜匪橫行,老朽等慚愧不能守庇一方安寧……雖然王命及此,授設縣治,但畢竟日短,匆匆無暇設署,也只能因便就宜,先作簡居安頓,實非有意怠慢……」
「這位王郎君,實在太年幼了,較我家長孫還顯稚嫩。王師將他放置鄉野,究竟存的什麼心意……」
「下邽所在,秦時便設縣治,為天下之先。漢武名臣金日磾受封於此,鄉中遂有金氏陂等地稱……」
王猛策馬上前,稍作眺望,這塢壁周圍荒草雜生,隱有微徑透出,荒地上偶爾有一些燒荒農田,稀稀疏疏種植著一些菘、粟等作物。農人們蓬頭垢面勞碌其間,只是在察覺有人接近后,才抬起木然的臉龐,臉上則流露出兇惡警惕之色。
「小子猖狂……」
雖然說近遭便有弘武軍精銳可以作為他的靠山,但是臨行前蕭將軍也講的很清楚,弘武軍駐此是有其軍事任務,也並非全是為他保駕護航。他若真動輒求救,那隻能說明他自己不配此位。
他是行台任命的下邽縣丞不假,這個翟慈也是行台所任命的縣令啊!
略作觀望之後,王猛才又返回來,望著翟慈正色道:「晚輩入此,本是奉命恭為明府臂助,非是惡客叨擾,明府這麼說,那就太見外了。我也並非世族榮養膏梁之徒,往年落難逃荒,掘土穴居都是尋常,草廬茅棚,大凡能稍遮風雪,又怎麼敢挑剔。」
譬如今次他若真不管不顧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接返回弘武軍大營中訴苦,則不啻于直接抹殺否定了弘武軍招撫這些鄉宗的前功,就算弘武軍肯出面助他,痛殺這些刁難他的鄉豪,然後呢?
至於軍中那一部分歸屬縣治的役卒和物資,則需要蕭元東軍權交接完畢后再作分配送抵。當然王猛也非孤身上任,身後也跟隨著十幾個吏員並壯卒。
眼見這老者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王猛一時間也是大感受教,入治最初便上了生動一課。他不知自己若是一時膽怯、存念忍辱負重而住進此處,又或乾脆負氣而走,事態會向哪一步發展。但如今卻是深刻感受到,未來他若想成功立足於此,類似的挑戰肯定不會少。
行途中,隊伍里鄉眾們便逐漸散去,各自歸家。到最後只剩下翟慈並身邊二十餘人,將王猛並吏卒們穿過一片河溝叢林,抵達一處設立於荒野的半殘塢壁,而後翟慈便指著那多有襤褸身形出入的塢壁,滿是歉意的對王猛說道。
「其實晚輩與明府,若無王命牽連,不過荒途陌客罷了,能夠稍得指引,已經感念不盡。但正因王命所重,因是不敢自輕,行不入邪,居不近穢,遇德則親,遇惡則斬,若是行跡悖離此用,則是自逐王法之外。唯此一點自珍,實在不敢因人情便宜而作自棄。」
金氏陂所在,乃是一片開闊的土層高坡,左側是一片丘陵山林,右側則有白渠故道切割而過,坡上泰半荒蕪,隨處可見乾涸的灘淤並蕭條的葦塘,一眼望去與關中其他境地也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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