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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必隆夫人不明白。

炕上由三張炕桌連在一起搭成的長桌上擺了十幾道菜肴和好幾種精緻點心。

「娘娘。」春茵眼圈發紅，「您還有心思擺宴？」

「來娣，你送的什麼？」春茵很好奇。

這便是春茵，單純可愛。

是啊，在宮裡，不管主子還是奴才，得臉的還是沒臉的，都是遠離家人的獨行者。

「既如此，大家聽主子的吧，別辜負了主子對咱們的體恤。」雲姑姑一向老成，見她也如此，眾人便紛紛上了炕，圍坐在桌前。

「是奴婢。」說話的是長得白白胖胖的宮女來娣。

「聽娘娘的。」

最讓東珠吃驚的是如霞，對於她，東珠多少是倚重的，她比春茵要沉穩，比雲姑姑要親切，所以東珠對她最是青睞。

「娘娘，我們怎麼敢上炕跟娘娘同桌用膳？這還不折殺死奴才了！」小太監來喜站在門口縮頭縮腦地說了一句，他和秋生是承乾宮的粗使雜役，平時只在殿外服侍，幹些打掃庭院、提水、跑腿什麼的粗活，今日娘娘將他們倆也召進殿里已經高興壞了，還怎麼敢跟娘娘一桌吃飯。

秋生拿過來一看，那鞋墊顯然用了心，針腳很密，摸上去厚厚軟軟的，也不知是多少層，這樣墊在靴子里一定很舒服。他立即雙手相握連連稱謝：「多謝來娣姐姐。」

春茵還待再勸，雲姑姑將她拉了出去：「聽主子的話，去吧。」

「額娘，咱們真不應該讓東珠入宮。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什麼事兒都求最好，容不得半分湊合，更不會變通。凡事都是一條道走到黑不知拐彎，這樣的性子在宮裡……怎麼能有好日子過。」遏必隆夫人傷心哽咽道，「今兒的事還不知怎麼收場？東珠會https://m.hetubook.com.com不會被罰？會不會受刑？會不會？」

「那不就成了，我問心無愧。」東珠靠在榻上，「去吧，去準備，剛才席間我什麼都沒吃，你們也一樣，大家都餓壞了，不能空著肚子過節啊。」

「她當然等著我去求她。可是咱為什麼要去？若去了便是給東珠抹黑，將東珠推入險境。」穆庫什帶著七分訓斥的口吻，「告訴你男人，這些日子起居辦差要一切如常，對東珠之事要做到不聞不問。」

出了宮門，坐在自家的車馬之上，遏必隆夫人忍不住抽泣起來。

春茵的頭搖的如同撥浪鼓一樣。

老實嬌憨的春茵畫了一隻雞蛋，她說：「好主子，奴才生平第一次拿筆，手直哆嗦，所以只能畫個雞蛋，主子千萬別笑話奴才。」

不多時，小廚房裡準備的精緻飯菜擺上了品秀齋，這是承乾宮後院正殿的西花廳，廳內沿窗是一幅大炕，如今升了地龍，溫暖如春。

這玩法新鮮，大家都聚精會神。

「額娘？」遏必隆夫人滿腹疑惑，老太太這是怎麼了，東珠是她一手帶大的，騎馬、射箭、女紅、滿文，她對東珠傾注了多少心血，那麼多的孫子都靠後了，她眼裡只有東珠，為什麼到頭來卻這樣心狠？

這一點便毫無保留地承襲在東珠的身上。

絕決的重生，血淋淋的痛苦，它挨過去了，才能獲得新生，才能任意馳騁。

「哭什麼？」婆婆穆庫什的聲音里透著不悅。

她的畫如同她的人，讓東珠不寒而慄，總會小心提防。

這席話當中，東珠聽出了卧薪嘗膽的感覺，也彷彿看到了鳳凰涅和破繭成蝶。

樂聲又起，閉著眼睛，東和*圖*書珠撥動著響鼓，這一次不知又是誰。

「額娘。要不，咱們去求求太皇太后？」遏必隆夫人仍是滿心惶恐，她不知道婆婆為何如此篤定。

東珠點了點頭。宮中的宮女與秀女不同，雖然也在旗，但是都是下三旗窮困人家的孩子，雖然家世清白，但是難免生活艱難才會將女兒送入宮中，來娣畫了一樹槐花，應當是想家了。

若要重生，它必須努力飛到山頂，用喙去擊打岩石，直到完全脫落。然後靜靜地等待新的喙長出來，再用新長出來的喙去拔掉爪子上的指甲，一根一根忍著痛苦，指甲拔掉長出新的以後，再用指甲拔掉全身的羽毛。這樣，五個月後，新的羽毛長出來，它才獲得了重生。

來娣掏出一個布包，面上有些窘迫。

其實動物是這樣，人也是這樣，表面的風光那只是外人看的，看不到的是自己品嘗的辛苦。

從畫作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思。

「是啊，娘娘，這不合規矩。」春茵、如霞兩人是常在寢殿服侍的貼身大宮女，自比旁人有些臉面，她倆也連連推辭。

「畫的是什麼？」春茵湊過來問。

「這是誰畫的？」東珠問。

這一句，道出了大家的心事。

東珠笑了笑：「春茵，你相信是我下的毒嗎？」

都是遠離家人，寄居宮中，不知何年才能回家過節。

平日一向謹慎有度的如霞為什麼要畫鷹呢？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由此可見，那木都也非庸碌之輩。

每個人畫的東西都不一樣，東珠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精於算計。是的，原本今日承乾宮中只是大家聚一聚，再打賞些銀兩，意思也就到了。但是白天在太和殿上發生的一切，讓她很不舒服，她不ｗww•ｈｅtuboｏｋ.ｃoｍ•coｍ願意相信承乾宮中有人裡應外合陷害她，但是她又不能迴避，於是她增加了這個遊戲。

「春茵，去取筆墨紙張來。」東珠有了主意，她讓所有人畫一幅畫，花卉魚蟲飛鳥走獸均不限制，只要是她們喜歡的然後疊好放在一個大瓷碗內，再以擊鼓傳花的方式，樂停花落誰手，誰來抽取碗出的摺紙，被抽中的人要說出自己畫的何物，然後將準備的禮物送給對方。

「你呀，真是個沒經過事的。」穆庫什沉了臉，眼中閃過凌厲之色，「我的東珠，絕非你想的那般沒用，你且睜大眼睛瞧著吧。任誰興風作浪，笑到最後的，除了東珠，沒有第二個人。」

東珠長長嘆了口氣，看著她們緩緩說道：「這天下有多少人？恐怕如天上的星星難以數清，而這當中又有多少人有機緣可以進宮？宮中太監、宮女少說萬人，偏你們幾個分到這承乾宮裡，這說明咱們有緣分。人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自我入宮三個月來，咱們一起在這承乾宮裡共處，多虧你們的照顧，這也是難得的緣分。今日過節，不分主子奴才，都是遠離家人寄居宮中，不知何年才能回家過節，今日就破個規矩，大家也自在些。」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雲姑姑畫的是一隻貓，雖然有些不像，但是那炯炯有神的貓眼睛倒讓東珠心中一動，雲姑姑說：「貓之所以抓得住老鼠，是因為它在夜裡睜大眼睛，而白天則養精蓄銳。」雲姑姑喜歡貓，她說貓有九條命，這東西耐活。

經過了一輪展畫、贈禮的遊戲，大家圍坐一起，其樂融融，彷彿就像一家人。東珠賞給每人一件小羊皮的坎肩，這坎肩又輕又軟，穿在宮服裏https://m.hetubook.com.com面貼著中衣，又暖和又舒適，眾人皆感謝東珠的體貼與細心。

是放鬆之後一時不慎將心聲吐露嗎？

承乾宮裡六名宮女、兩名太監以雲姑姑為長，凡事大家都會看她，雲姑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是不知為什麼，此時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換了一身舒服的旗裝，簡單梳了一個兩把頭的東珠坐在正中，看著殿內站立的眾人，她笑了：「來吧，都上炕來，咱們坐在一處，熱乎乎地吃頓飯。」

回到承乾宮的東珠，面上絲毫沒有頹廢落寂或委屈之色。進入貞順明德殿，換去禮服除去朝冠，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菜都準備好了嗎？就擺在品秀齋吧。」

樂停，第一個抽取的摺紙的是一向少言的小太監秋生，他從碗里隨意取了一張紙展開一看，是一棵樹，樹上有很多花，可是又看不出來是什麼。

所以，她絕非常人，所想所行也非常態。

吃好玩好又打過賞之後，便撤去宴席，東珠也回到前院寢宮休息。

「是奴婢家裡的槐樹，槐樹每到秋天會開滿白色的小花，很好看，花香甜甜的。這花不僅好聞好看而且還可以吃。額娘用槐樹花做成糕點，可以吃上好長一陣子。」來娣面上是憨憨的笑容。

而她畫的看起來也是一隻鳥，但比啟秀畫得要大很多，翅膀很硬，鳥嘴又尖又長。

品著精緻的菜肴，氣氛略有些沉悶。東珠便說：「咱們做個遊戲，找個樂子吧。」

「娘娘。」

那木都的畫上只是寥寥幾筆曲線，大家都不知那是什麼，她說那是家鄉的山水。

如霞說，她畫的是老鷹，這是她最喜歡的，因為老鷹之所以厲害，全在於它的喙，它也是世上壽命最長的鳥，可是在它四十歲的時候，要面臨痛苦的和圖書抉擇。它的爪子開始老化，鈍的抓不住獵物。它的翅膀又沉又硬，不能再任意飛翔。而它的喙又長又彎，一不小心就會刺到胸口。這時，它面臨等死或者痛苦的重生。

作為大清開國皇帝太祖努爾哈赤的女兒，穆庫什的一生經歷過數不清的坎坷與變故，初嫁、再嫁、三嫁、四嫁，面對的不管是敵對部族首領，還是太祖親信愛將，甚至不顧亂|倫之名給父子兩代人為妻，在看不見硝煙的另一個戰場上為質、為諜，為太祖皇帝的雄圖偉業默默肩負著特殊的使命。而居功至豐的她還曾為階下囚，面臨滿門抄斬的絕境，可是那又怎樣，當同一代的男人、女人、兄弟姐妹都死去的時候，她還活著，享著兒孫滿堂的福。

「娘娘說過，這次準備的禮物不必花費一分一厘的銀錢，應當是自己親手準備的，這樣才能體現出心意。只要心到了，貴賤都是一樣的。」如霞看出了來娣的心事，雖然大家都是宮女，但是出身、級別也各不相同，在承乾宮中雲姑姑是管事姑姑，如霞和春茵是大宮女，所以例銀比旁人都高，而來娣她們則少多了。

啟秀畫的是一隻鳥，她雖然沒說為什麼，但是東珠明白，天高任鳥飛，恐怕她也是嚮往紫禁城外的自由吧。

每人又發了一個銀錠子，還給雲姑姑、春茵、如霞添了幾樣首飾，雖然東珠很想一視同仁，但是她又想起瑪嬤的教誨，「下人眾多，你一個個管不過來，總要有三六九等、親疏遠近之分，以人治人像蓋寶塔一樣，這樣坐在最上面的你，才會穩固。」

來娣面色微紅，將布包展開，遞給秋生：「這是我自己納的鞋墊，裏面絮了棉花，不知道誰會抽到，所以做得大些，你試試，不合腳我再幫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