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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貞順明德殿內，東珠的床前擺了長長的膳桌，那些盤盤碗碗讓東珠看了就覺得鬧心，可是皇上不讓她下床，只問她想吃什麼，又親自端到她面前喂她。

「昭妃娘娘受了傷，如霞也說了，這人已然燒糊塗了，並不是她在左右皇上。」蘇麻小心翼翼地說道。

「也許，你會為此傷得體無完膚、頭破血流，也許在你面前橫亘著你根本無法逾越的鴻溝天塹，也許任你費盡心力，終此一生都不可能查到所謂的真相……」皇上的話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那樣輕柔，那樣縹緲。

那麼，就這樣坦白告訴皇上，對他來說是不是太過殘忍呢？

東珠面色通紅，她不喜歡也不習慣這樣的隆恩，可是她沒辦法，現在她是個行動不便的人，如霞她們也不幫她，只能由著皇上為所欲為。

東珠細細品味皇上話里的意思，她十分感動，因為她知道不管是作為子孫還是作為皇上，這對他來說太難得了。

「是。」蘇麻原本還想問問恪太妃如何發喪，但見孝庄此時的心情也只好先行壓下。

東珠聽了，沒有回答。

「是。」春茵歡天喜地地退下。

那個人對於皇上，就如同瑪嬤對自己。

她就跪在那裡，烏黑的秀髮自然垂落，擋住了她的玉顏，卻擋不住她那顆如同水晶般純凈的心靈。用白布與夾板緊緊包裹的殘手顫著，卻彷彿可以力敵千鈞絕不妥協。

蘇麻有些不解：「不勸皇上去聽政？不勸皇上言行收斂些？」

聽到動靜的如霞、啟秀等人也立即下去將早早準備好的洗漱用具端了上來，啟秀近前欲幫東珠挽袖，東珠自己剛一抬手，才意識到右手被包了起來，輕輕一動便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但是朕不會因此給你任何便利，也不會給你多一分的保護。」皇上的聲音很是頹然，「但是，當你查到結果的時候，朕希望自己是第一個知道的。朕希望那個時候，無論你想怎樣，你都會如今天一樣坦白。」

「是！」蘇麻正要退下，只聽孝庄又吩咐著：「回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往坤寧宮去一趟，現在看來，還是皇后識大體，你去她那裡走動走動。」

最後，東珠還是老老實實由著皇上為她擦了臉。

「是。」啟秀急忙應了。

殿內殿外服侍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承乾宮裡侍候的人都面露喜色，眉開眼笑。東珠無奈，只得大口大口接受皇上的餵食，以期快一點結束這頓早膳。

「額娘曾經對朕說過，這世上最遠的距離，是人在咫尺，而心在天涯。」皇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東珠，「朕不希望，我們應了這句話。」

皇上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此時他面上的溫情不見了，一雙炯炯的龍目里全都是疑問與嚴肅，緊盯著東珠，說：「告訴朕，你去咸安宮為了什麼？」

因為她的心裏亂極了，她既不想輕易許諾，也不想隨口敷衍，確切地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對上天子的眼睛，當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並不想對他說謊，於是跪在他的面前：「東珠的瑪嬤是東珠最敬最愛的至親，她突然離世，東珠萬分傷心。若是天命所終，東珠也能心安，可是種種跡象表明瑪嬤是因為知道前朝宮中秘聞而被人所害。於是，東珠接近楊氏，趁探病之際夜訪咸安宮，都是為了查證實情揭開真相。」

見她蹙眉吃痛，皇上十分緊張，忙對啟秀等人訓道：「手上有傷就不必講究了，溫水裡投把手巾擦擦臉也就是了，萬別碰了傷口。」

她睜大眼睛看著皇上，彷彿難以置信。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以為自己是瘋了，怎麼可能對著皇上說出心底的秘密，怎麼可能告訴他自己在懷疑什麼，在查證什麼。

好容易皇上心滿意足地為東珠凈完了面，東珠在心底長長鬆了口氣，這時膳房送來了膳食。

「你在做什麼？」孝庄的聲音微微發顫，顯得極為生氣，「為什麼突然獻殷勤？」

「勸有用嗎？」太皇太后恨恨說道，「他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樣，當年的太宗皇帝也是這樣，為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海蘭珠，什麼都不顧了，到手的江山丟在那裡，數萬的兵士也不管了，晝夜不歇趕回來看她。而福臨呢？更是鬧得天怒人怨、宮裡宮外風波不止。現在可倒好了，咱們小心翼翼栽培了這麼些年的皇上，這還沒做成一件大事，就也學了他的父祖，成了情種了！」

多少年風雨兼程，多少大事坎坷，也從沒見她如此動容、大發雷霆。蘇麻十分害怕，她悄悄遞上帕子，顫顫說道：「格格，好格格，快別傷心了。皇上眼下只是沒經過事，一時的小性兒，這與先前那些事是不一樣的。」

好容易吃完早膳，太醫院又來送葯，皇上喂完了飯又強行餵了葯。

也許該仔細想一想，多一些時間，她或許會想出更好的辦法。

如果自己的懷疑與查證結果屬實，那麼最終這一切的指向便只有一個人。

承乾宮中，東珠在昏昏沉沉的狀態里睜開眼睛，此時已然日上三竿。

而皇上則很滿足於這種狀態：「先喝口燕窩粥，孫之鼎說了，你心裏積了火氣，這些日子得吃些清淡降火的。」

「皇上，人這一生，總會有一些事情是值得我們搭上精力、拼上體力，甚至是奉獻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也許做了，不會有期待中的結果，但是如果不做，我們會為此寢食難安，抱恨終生。那麼就該放手去做，不是嗎？」東珠的聲音柔柔的，帶著無限的渴望與期許。

她的眸子里閃著淚光，那種深切的痛與恨讓皇上覺得很熟悉。

東珠微微蹙眉，好看的眸子上彷彿蒙了一層霧氣，完全是迷茫的神色。

太皇太后迴轉過身，一語不發，靜靜地盯著蘇麻。

「是，如果誰敢妖媚皇上、禍亂宮闈，哀家自然絕不會手軟。這承乾宮果然風水不好，沾了它的邊兒，皇上就開始不清不楚了。好不容易這回四輔臣遞了摺子請他親政，這還沒辦親政大典拿回皇權，他就忘乎所以了。身為皇上，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跑到側宮裡抱著側妃不撒手，還不經內務府以及議政ｈｅt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om王會議同意就擅自提升太醫院院使，這些都不說了，今兒居然還不上朝了！他還要幹什麼？」太皇太后的臉色十分難看，語氣更是嚇人。

她點了點頭，萬分感激。

慈寧宮中，太皇太后正在鏡前整妝，聽完蘇麻的敘述也不答話，只對著鏡子仔細審視自己的妝容。「這人老了，都吃不住粉了。以前這粉往臉上一抹是白裡透紅，看著極精神。現在啊死死地糊在臉上，白雖白，卻一點兒水靈勁都沒有，活脫兒像戴了一張假人皮。」

皇上笑了笑：「還想躲到哪裡去？」

如此一折騰又過去一個時辰，到了原該用午膳的時候。東珠盯著皇上看了又看，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東珠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滿心的驚喜。

「你？」皇上大驚，他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說道，「你真是燒糊塗了！」

拿著金勺子舀一勺燕窩粥送到東珠唇邊，東珠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剛想把頭扭開，皇上便半摟著她，一手微微捏住她的下巴，那粥便被送入口中。

蘇麻揮了揮手，她們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皇上半晌無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東珠，她纖細的身量中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她晶瑩的眸子中彷彿浸潤著世間一切愛恨情仇，她蒼白憔悴的面容中更是飽含了願與世間一切罪惡角力的正義。

於是他說：「你瑪嬤是太祖朝的公主，是朕的姑瑪嬤，什麼樣的前朝秘聞能讓她遇害？你又以為有誰會加害於她？你就這樣相信你的判斷？甚至於憑你一己之力便可以查到所謂的真相嗎？如果最後證明這一切不過是你的猜測，你又當如何自處？」

說到此，太皇太后傷心至極，竟然垂下淚來。

「瞧您說得，哪有那般不堪，奴才看著挺好。太皇太后還是那樣的神采奕奕。旁的不說，單就這份端莊華貴的儀態要是沒有這幾十年的韜光養晦，任你是面若三春之桃，還是神如九秋之菊，就算再怎麼閉月羞花也是比不上的。」蘇麻少有的恭維並沒有讓太皇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后悅然，反而讓她立時沉了臉。

他相信她所說的話，他甚至如釋重負並在心底湧起一絲感謝，他感謝東珠對他說了實話。

「屁話。」太皇太后越發動怒，「都是一樣的媚人手段。當初那個烏雲珠也是一樣，她嘴裏也是一句話都沒說，就把福臨整得七葷八素了。她若是說了，那還有好？」

這一問，讓東珠大為吃驚。

蘇麻很是膽戰：「要不奴才過去看看，找個時機勸勸皇上。」

「你以為哀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孝庄前所未有地勃然大怒，「你以為哀家聽了這消息，會對昭妃不利，所以才趕緊奉承哀家，好讓哀家發發慈悲放她們一馬？」

「不必。」太皇太后咬著牙，強忍著心頭怒火說道，「什麼都不必說，只說哀家念著昭妃，盼她早早好起來。」

但是此時面對皇上，她還是沒有設防地全盤托出。東珠自己也覺得詫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皇上她可以敞開心扉無話不談了呢？

蘇麻想勸也不知如何勸，她更不敢在此時再替昭妃說一句話，所以只得從旁老老實實聽著。

蘇麻一怔：「見到皇上，可是要說些什麼？」

「這一次，咱們先冷著他，別越打越說越把他們湊在一處了。先不動聲色，再容哀家好好想想。」太皇太后抹了把眼淚，「你先去吧。」

皇上自然從來沒有服侍過人，拿著手巾就在東珠臉上抹開了，弄的東珠又癢又不舒服。皇上見她表情有異便想了想，於是又讓人把手巾重新浸濕擰了半干，疊成小方塊先是臉頰隨即額頭分別擦凈，最後還特意給她擦了擦眼角。

蘇麻不敢作聲。

「你可以去查。」皇上幽幽說道。

「如果沒有昨夜的變故，也許這還只是東珠的猜測，但是昨夜東珠剛剛接近恪太妃，就引來火情。更奇怪的是，那火明明是先從楊氏的房裡燒著的，西院的火併不算大，為什麼恪太妃沒有被救出來，還被燒成那副樣子？分明是故意殺人滅口，實在太過明顯了。」東珠滿眼憤恨，「事已至此，不為了我瑪嬤，就和*圖*書算為了恪太妃，東珠也必然追查到底。請皇上成全！」

「不必。」太皇太后斷然否定，「你去膳房傳哀家的話就說這兩日給承乾宮的食材要格外精心，再從咱們宮裡挑些補品讓人給承乾宮送去。」

「叭」的一聲，孝庄手中的玉鐲丟了出去，那聲音令人觸目驚心。

蘇麻低著頭，不敢答一句。

目光中複雜的情緒讓蘇麻無從承受，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默默跪了下去。

「娘娘，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春茵一臉喜色，「皇上昨兒陪了您一整夜呢，今兒連早朝都沒上！」

「什麼不一樣？」太皇太后泣淚說道，「他們的性子，哀家是摸得透透的了。絕不能管，也不能勸，越管越勸越來勁兒。哀家是早也怕、晚也怕，就怕皇上走他父祖的老路，當初是日防夜防費盡心思地早早了結了那個妍姝，哪承想還沒消停兩日，又來了這麼一位。這昭妃看著是極爽利的，怎麼也不像那些個鶯鶯燕燕的狐媚子，可是怎麼也這般纏人？」

「還是奴婢來吧。」如霞擰了手巾遞了上來，皇上伸手將東珠散落在額前的秀髮撥開，東珠側首躲閃，忙亂中又碰到了傷口，這一次疼得咧起了嘴。

東珠以左手捧著右手艱難地在床上對著皇上叩了三個頭。「若是有朝一日證明一切只是東珠的猜測，東珠願以死向皇上謝罪。但是現在，求皇上體諒，慈恩如天，不能不報啊！」

不待她開口，皇上已經吩咐春茵：「你這個奴婢，主子醒了什麼都不顧，偏在這裏嚼舌，還不快去傳膳？」

皇上早已梳洗清爽換了便袍坐在床邊看著她，東珠彷彿有些疑惑，她似乎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皇上會出現在承乾宮。

「成全？」皇上搖了搖頭，「朕不敢應，也不能應，你所說的一切，朕都不敢細想。斯人已矣，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

這讓東珠極不自在，一頓飯吃得彷彿上刑一般。

東珠有些失望，她直愣愣地盯著皇上：「皇上，東珠再大胆問一句，若是有人說當年慈和皇太后之死有異，皇上是否會為了保全自身而放棄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