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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為證？我們這些人眼睛都瞎了不能見證也就罷了，皇上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皇上都不能為你見證嗎？還是說，你覺得皇上委屈你了？」鰲拜寸步不讓，他直接走到蘇克薩哈面前，用手狠狠戳著他的胸口，「真想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這腔子里流的是黑的還是紅的。還說沒有藐視皇上，皇上才親政兩天，多少大事等著皇上來裁定，你卻在這個時候要去給先皇守陵，你是去守陵還是去添堵？你是想說先皇看錯了人，不該把江山傳給皇上嗎？所以你沒有用武之地了，只能去守陵？」

蘇克薩哈的冤聲在大殿上久久回蕩，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之前一日之內誅殺三位一品大員，那是在親政之前。如今皇上親政了，怎麼還……」

「朕以為……」皇上原想說句折中的話來緩和一下氛圍，沒承想他話還未說完，已被鰲拜打斷。

「現在，可以跪安了。」

鰲拜眼如銅鈴，緊緊盯著皇上：「只要忠心為國，何分彼此？」

諸臣不知道哪裡不對了。

一時間，大殿之上如至深冬，寒氣逼人。

訥爾杜執掌宮中侍衛，自然立即上前聽令行事。

這當中自有人歡喜，也會有人心生異端。

醫館內堂，掌柜接過蘇克薩哈的荷包，將裏面的東西倒在桌子上。他先是用鼻子聞了聞，之後又用手輕輕將那些褐色的碎末渣子碾了碾，又仔細看了看，隨即沾著茶碗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行字。

「有！」這一次，異口同聲，聲勢如鍾。

「就是我等死敵。」

安親王面露自責之色，也是無言相對。

然而，這一點，他明白，皇上明白，鰲拜與遏必隆更是心如明鏡。

「咳！」噶布喇深深嘆了口氣，又悲又氣，「昨兒晚上回來說是頭暈得厲害，原本躺躺也就是了，可是老爺子逞強，想著今早要去與禮部商量各國使節接待的事宜，萬不能缺了席，就把原是一劑的補藥加大劑量吃了雙倍，結果今兒早上就神志不清了。」

「不會，不會。」蘇ｈe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ｍ克薩哈連連安慰，「不過前陣子見他精神矍鑠，說是吃了宮裡賜的良藥，身子已大安了，這怎麼一下子……」蘇克薩哈問出心中疑惑。

蘇克薩哈聽了也是連連嘆息，他在索尼的病床前又坐了一會兒，然後便匆匆離去。

「皇上剛親政，就敢藐視皇上，咱們能容忍嗎？」鰲拜緊走兩步，站在正中央，振臂高呼，「誓死替皇上維護威儀！誰敢藐視皇威，就是我等死敵！」

「沒什麼事了，都散了吧。」鰲拜見皇上未做表態，自己則宣布退朝。

康熙六年六月。距皇上的親政大典不足半月，一切事項皆已準備就緒，然而一直操持親政大典的索尼卻再一次病倒，這次病勢比之前更加兇猛，正是病來如山倒，只半日就已口不能言神志不清。

「您認識老夫又不是一年兩年了，老夫活到今日六十七歲，從會吃奶就開始在這藥房里吃藥學葯，怎麼可能弄錯？」掌柜的十分篤定。

「是。」朝臣中果然有半數以上的聲音附和。

眾人皆不敢言。

皇上坐在龍椅之上，冷冷地看著滿朝文武，他很想把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面具都撕下來，看看他們的真面目。

這完全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不料卻觸及鰲拜的要害。

為了褒獎輔臣與諸位臣工在皇上親政之前為朝政所付出的辛苦，皇上特意頒下數道恩旨，表彰、封賜接踵而來。

皇上先是一怔，隨即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唇角微微上揚，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微笑。「都是為了身體好，但是嘴是用來吃飯的，魄門是用來排泄的。這一上一下還是要分清得好。」

他，從龍椅上起身走下高高的御台，走到安親王的身前親自將安親王扶起。年輕天子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稜角異常清晰，眼裡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

而鰲拜擒著他，讓他動彈不得：「還敢咆哮朝堂，如此又是一罪。來人，將他帶下去！」

「沒通知皇後娘娘嗎？」和*圖*書上次索尼病了，皇上與皇后一同回府，當時眾人知道信兒的時候已經晚了誰也未曾親眼見到。所以這一次索尼一病倒，府里立即門庭如織，因為許多人都希望藉此能見到帝后。

「原來如此。」蘇克薩哈頹然靠在椅背上，他面上的神情十分複雜，先是震驚隨即失望，再而便是如死灰一般的寒心。

「你只是什麼？」鰲拜一陣冷笑，「你想說你這是功成身退，還是見好就收？」

「那你預備如何？」那掌柜似笑非笑看著他，「現在退也退不得，進也進不得。還是糊塗的好些！」

之後，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當所有人都跪下去以後，皇上停止了那怪異的笑聲。

次輔要辭政，那鰲拜和遏必隆也自然沒有再留下的理由，蘇克薩哈此舉以自斷手臂的方式來拖另外兩人下水，目的其實很顯然。一方面此時在朝堂上，他雖然名為次輔，但毫無實權，處處被鰲拜鉗制；另一方面，又很是忌憚皇上與太皇太后，自古幼帝親政，輔臣的下場似乎從來沒有善終的，所以他很想以這樣的方式體面地隱退，同時再一次向皇上以及太皇太后表示忠心。

為什麼沒有阻止？

索府門前車馬如潮，滿朝文武前來探視者絡繹不絕，而出來時皆面露惋惜之色。夜幕時分，蘇克薩哈隻身入府，在索尼的病床前坐了好一會兒，見索尼如今只有進去的氣兒卻不見呼出來，這人顯然已經不中用了。

即使在之前因為圈地之事他力主誅殺三大臣，以及再往前他要法辦湯瑪法，在朝堂之上也還有反對的聲音，為什麼今日他卻已經完全主宰了一切？

鰲拜聽了初時不明，隨即醒過味來自然惱怒萬分，他面色通紅怒目而視，幾乎沒法忍住想要發作，但卻發現皇上早已轉身離去。

而他幽暗深邃的黑眸中射出的是狂野不羈的犀利的眼神。

「太醫也說是虛不勝補，這藥量恰當是可救人，若是服多了，便是摧枯拉朽，不能承受了。」

出了索府，蘇克薩哈沒有和-圖-書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東城一家醫館。

「糊塗？」蘇克薩哈那雙彷彿可以看透前世今生的烏瞳忽地閃爍起迷離的光暈，「糊塗？」

如果他們三人想法一致，這倒真是一步兩全其美的好棋，偏偏鰲拜並不想就此從朝堂上退出，他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蘇克薩哈羅織了心懷奸詐、久蓄異志、欺藐幼主、不願歸政等二十四款罪名，併當即在朝堂上向皇上提出應將蘇克薩哈處以凌遲、族誅之刑。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康熙帝在太和殿舉行了隆重的親政儀式。

鰲拜突然一把揪住蘇克薩哈的衣領，拉著他來到皇上御座之下：「皇上，老臣早就收到好幾道彈劾蘇克薩哈的摺子，原本是想著皇上親政大喜，不想給皇上添堵。但是想必是有人走漏了風聲，讓他聽了信兒，所以才想趕緊抽身。老臣懇請皇上徹查。」

「自然有罪，且罪大惡極。」鰲拜面不改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這一生，想明白了，其實也簡單得很。活在世上，要麼你為他人而忙，要麼他人為你而忙。如果你不能主宰別人，就老老實實任由別人來使喚你。但是有一點。」那掌柜的看起來仙風道骨，絲毫不像是一位生意人，倒很像是世外高人，講起話來十分超脫，「這就像給主人拉磨的驢子一樣，矇著布一味向前傻賣力氣這一切尚可。一旦這布被摘了去，驢自己覺得幹得沒意思，主人也覺得不自在。」

皇上親政之後沒隔幾日，次輔蘇克薩哈便奏請辭去一切官職，為先帝守陵。

是什麼讓他們同流合污，又是什麼讓他們如此麻木不仁？

他們看到安親王不聲不響地跪了下去，他們萬分詫異，但是緊接著，遏必隆也跪了下去。然後是幾位鐵帽子王爺，接著是郡王、貝勒，然後是那幾位最為謹慎的言官，隨即，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你可看仔細了。」蘇克薩哈面色大驚，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話鰲拜自然聽到，他也不惱怒，只冷冷說道：「只要你們用心辦差和圖書，這樣的事情就不會輪到你們身上，反之，不管是一品要員還是封大吏，這位子上的人可以換，而位子不會缺人坐。」

「皇後娘娘還不知道呢。二弟才剛入宮去回了太皇太后，如今宮裡傳出話來說是親政大典在即，皇後娘娘在內宮中自是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眼下是回不來了，也未敢告訴她。就是皇上那邊，怕衝撞了，也不敢說。」噶布喇說到這兒，不由拿袖口抹了抹眼角的眼淚，「我阿瑪都是為了大典累得。七十來歲的人了，見天這樣熬著，就是沒病沒災的也支撐不住。只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趕上皇上親政普天同慶這天大的喜事。要是他真就這時候去了，恐怕家裡連個像樣的喪事都不能辦。」

「是啊，這還是宮中太醫教的法子。如今水米都難以喂進，就靠這湯藥維持。」噶布喇沉痛萬分。

索府已然開始準備後事，雖然悲凄傷感，倒也井然有序不見忙亂。

「徹查？」皇上稍帶著問詢地重複了一遍，還未來得及表態。鰲拜已然謝恩：「奉皇上旨意，將蘇克薩哈拿下關入大牢，立即查封蘇府。」

誰能想到，皇上自此之後，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他的目光在每一位大臣面上掃視一番，神情無喜無悲，讓被注視者萬分膽寒，可是他卻如如不動。

「怕是虛不勝補吧？那太醫怎麼說？」

所有人惶恐萬分地退了出去，唯有鰲拜在離開前，皇上給了他一句忠告：「朕希望鰲卿輔記得，有些事情，鰲卿輔可以替朕行事，但是有些事情，絕不能替朕做主。」

皇上自然不允，連番深切慰留，然而蘇克薩哈說道：「做臣子應當嚴守臣子的本分，當日奴才與索輔、遏大人、鰲大人在先帝面前盟下重誓，就是要同心同德輔佐皇上直至親政，如今皇上已然親政，奴才等自當隱退，否則就有逾越之嫌。」

但是鰲拜彷彿並不滿意：「都沒吃飯是怎麼著，皇上面前回話，這樣有氣無力的，是在討賞還是要討打？再問你們一遍，他有沒有罪？」

皇上hetubook.com.com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局面，他覺得自己極為窩囊，面對鰲拜近乎瘋狂的舉動，他竟然沒有去阻止。

皇上冷冷地看著，依舊沒說話，當看到眾臣跪安並且向外走去的時候，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蘇克薩哈看到索尼長子噶布喇給索尼餵食湯藥已經不再用勺子，而是直接用竹管往裡吹，不由十分好奇，便問道：「這法子的確新鮮，如今都是這樣餵食的嗎？」

「鰲拜……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矯旨？皇上……」蘇克薩哈驚呼連連。

「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雖然我與他並不同心，但是同朝為官這麼多年，他得了這樣的下場，正所謂兔死狐悲，我這心裏也不好受。」蘇克薩哈嘆了口氣。

除了朝堂之上，能與皇上借個機會親近一二，或者讓皇后看見知道自己與索家的情分，這多少對日後都是有益的。所以此時府外還聚著很多車馬不肯離去，也是這個緣故。

因為他沒有想到，鰲拜這個荒誕的指鹿為馬的罪名，居然會得到滿朝文武的一致贊同。

蘇克薩哈此時立即慌了神，他沒有想到鰲拜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在朝堂之上代天子行令，更如此公然顛倒黑白左右言路，他立即開口為自己辯護：「蒼天為證，蘇克薩哈絕無半分藐視皇威之心，蘇克薩哈此舉……」

皇上冷冷地看著鰲拜：「鰲卿輔以為蘇卿果然有罪？」

「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蘇克薩哈一向才思敏捷，只是沒有想到鰲拜今日如此胡攪蠻纏，他汗如雨下。

所有人被這笑聲嚇住了，他們回過頭，看到年輕的天子帶著冰霜的面上那奇異的笑容，這種笑容像是陽光猛地從雲層里撥開陰暗一下子照射在人身上，有些刺痛有些讓人難以適應，突兀極了。

「皇上剛剛問了奴才的意見，奴才卻不敢一言堂，如今還是看看朝中百官的意見吧。」鰲拜出列，站在大殿之上環視四周，炯炯的目光在眾大臣面上掃過，「你們說，皇上才剛剛親政，蘇克薩哈便自請去給先皇守靈，他這是不是藐視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