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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清脆的掌聲，自內堂傳來。

太皇太后眼睛里含著笑，瞅著蘇麻：「罷了罷了，不如把你攆去侍候大阿哥，好稱了你的心，省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這麼辛苦，一天好幾趟地往那邊跑。」

接下來，那樣一席波濤詭異、足以讓朝堂內外地動山搖的話，在她說起來就像是吟詩般動聽，末了她還不忘加上一句：「如何？我們是否成交？」

她面上卻依舊一派怡然之色：「我若不死，於你，可是有大大的好處！」

齊佳裕德看著蘇雲，面上露出少有的溫柔，語氣也越發和緩起來：「這才是她的聰明之處。你想啊，這咸安宮中多少太妃，她放著相交甚好的寧太妃、楊格格不問，為什麼捨近求遠，只與淑惠太妃暢聊？」

「皇上？朝堂上讓皇上煩心的事情夠多了，內宮中又有皇后、妃嬪，時間長了，哪裡總惦著她。再說了，等明年開春，又是一屆秀女大挑，新人來了，皇上哪兒還有工夫想她。」孝庄面上一派躊躇之色，「聽木錦說，福全和常寧，總去找她閑談。」

鮑司正從尹琪手中拿過錢袋，復又塞回到蘇雲手裡：「這是宮正大人特意交代的，你和寧香有錯，月例銀子是減了，但也不至於一分沒有，不然，你怎麼在宮裡過活，快收著吧！」

「赦？」孝庄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進去，這個人大意不得，在沒看清根底前，哀家是不會放她出來的。」

蘇麻原本正在興頭，聽太皇太后這樣一講，立即霜打了一般，怔住了。

正說著，見蘇麻喇姑喜滋滋從外面進來，臉也曬得紅通通的，孝庄責怪道：「如今你也是有年紀的人了，大日頭底下也不知道保養，又顛顛跑去坤寧宮看承瑞了吧！」

「沒事？」孝庄彷彿有些不信，「這丫頭自打入宮，處處透著古怪，老公主的事總壓在我心上，也不知這裏面的詳情那丫頭到底知道多少。想想上次，她藉著親近楊氏去接近恪妃……不能讓人不防。」

蘇麻神情一滯，沒有說話。

蘇雲頂著火辣辣和*圖*書的日頭獨自一人出了咸安宮，經過長長的宮徑，一直往東，直奔東六宮後面的宮正司而來。

蘇雲不慍不惱，甚至還朝尹琪微施了一禮：「宮正司是掌管後宮宮女、女官、禮儀典章之所，自然也是宮人庇護之所，不管蘇雲身份如何，就是浣衣房的浣衣女前來求葯求助，宮正司所有人等也是有義務相幫的。」

鮑司正卻將賬簿塞到她手中，低聲叮嚀：「還是看好眼前的，莫閃失了。」

如此一想，當真有趣得很。於是，成交。這才有了第二日大張旗鼓轟動後宮的「貼加官」極刑，也才有了昭妃的「詐屍還陽」。

「鈕祜祿東珠，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才好。」齊佳裕德喃喃自語，像是睡著了。

「這會兒，你不在咸安宮侍候那位落難主子，怎麼跑到咱們宮正司來了？」尹琪緊盯著蘇雲，面露不悅。

「你呀，總愛替他們遮掩。孰不知，多少禍事都是這樣起來的。」孝庄的口氣突然重了些。

「你去吧，小心侍候著。」齊佳裕德吩咐著，又從炕桌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個白玉瓷瓶，「做戲，要做得真些。」

「那兩粒丸藥，不是你讓人換的嗎？否則我早就死過了，何必等到明天你浪費紙張去貼加官？」她笑了，笑得明媚燦爛，「這就是你的誠意。所以我料定，你必會與我聯手。」

孝庄本是玩笑話，蘇麻卻當了真：「太皇太后若真心疼奴才，倒還真有兩全之策，這坤寧宮西配殿用來祭神，原本就不寬敞，如今大阿哥和榮常在住著，也是不便，皇上也好些日子沒在坤寧宮留宿了。倒不如把大阿哥接來咱們這裏，也給榮常在安排個固定的宮苑。」

孝庄捏了一塊，咬了一小口，細嚼著品滋味：「倒是潤而不膩，味道怪清香的。」

「蘇雲，你不是要那個止癢的藥膏子嗎？隨本座去取。」齊佳裕德說著，便領著蘇雲步入內堂。

蘇雲應了，起身行禮，悄悄退出。

蘇麻細細想著孝庄的話，只覺得是萬分有道理，可是一想起大阿哥那可愛的模hetubook.com.com樣和秋榮老實賢淑的神情，又有些不忍，便說道：「如今除了坤寧宮，偌大的東西十二宮，只有仁妃、福貴人、賢貴人三位主子。榮常在位分低，若單獨居一宮，也是不成體統，不如還是跟了仁妃，仍舊居景仁宮偏殿吧。」

「曹夫人？曹孫氏嗎？」孝庄想了想，「她去南邊也好些日子了，難為她還惦記著哀家。」

孝庄這才說道：「看你，多大歲數了，還不如孩子們有眼色。」

孝庄又說：「今兒宴席上，皇上的話我是怎麼駁的，你又不是沒聽見。這個馬佳秋榮，以她的出身能在坤寧宮由皇后照料生產，已是天大的福澤，怎麼可能再貪圖別的。再等幾日，等她出了月子，就得趕緊搬走。你找個僻靜的宮室安排她住著也就是了。這承瑞雖說是皇上第一子，但他畢竟不是嫡子，咱們萬不能太過抬舉，斷斷是不能養在慈寧宮的。還是依照規矩，在東五所安置吧。」

孝庄想了想：「也好，那個錦珍看著憨憨笨笨的，倒也可放心。若是交給烏蘭，或者那個賢貴人，又怕另生事端，就這樣吧。」

蘇雲麵皮薄，臉一下子便紅潤起來。「原是不該再領宮正司的俸祿，鮑司正好意，蘇雲代寧香在此謝過。」

一進宮正司大門，正巧看到正房廳里，鮑司正與典正尹琪正在給宮正司的女官們發放月例，便上前先打了個招呼。

蘇麻樂呵呵地應了，坐在炕沿上絮絮叨叨地說開了：「大阿哥長得真喜人，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精神極了，這會子，他也不困，見我去了，樂個不停。奴才瞅著，真是快活極了。跟著乳母一起給他洗了澡，餵了奶，哄著他玩了好一陣子，估摸著您也快醒了，我這才回來。」

蘇雲此時面上卻露出幾分憂色：「只是這樣也沒有關係嗎？前些日子，那恪太妃……就是因為被太皇太后懷疑泄露前朝之事而丟了性命的。現在小主子這樣與淑惠太妃大談前朝舊事，會不會？」

蘇雲不卑不亢，淡然回道：「咸安宮地勢低、潮氣ｗｗｗ.h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om大，雨後蚊蟲多，寧香身上被咬得厲害，我記得咱們這裏還有配好的止癢的藥膏子，所以才過來取的。」

孝庄掃了一眼炕桌上的點心，尋常的花樣里多了一種青黑色的糕點，素問見了立即說道：「這是糕點房呈上的新鮮花樣，名叫八珍糕。您別看模樣一般，可是味道不錯。選料也是上乘，用了山藥、茯苓、莧實、米仁、麥芽、扁豆、蓮肉、山楂等八味草藥輔以優質糯米粉，還特意潤了蜂蜜精製而成的。太皇太后，要不要嘗一塊？」

「虧得太皇太后應對及時，如今恪妃已死，當年之事再無他人知曉。昭妃娘娘就算心裏起疑，也無從下手。」蘇麻想起上午宴席間皇上請求大赦之事，太皇太后當時並未表態，於是便又問道，「如今昭妃在咸安宮多日，除了與寧太妃煮茶論道，就是與楊格格研習女工，再就是與淑惠太妃嬉鬧打發時間，並無其他可疑之舉，是否可以應皇上之請，赦其回宮？」

「不是我讓你死。」當時自己是冷冷地回了她。

她笑了：「你已經表示了誠意！」

慈寧宮中，孝庄午睡剛起，素言、素問侍候著太皇太后凈了臉，漱了口，又上了茶點。便垂首站在一旁靜立。

素問說：「聽說這做法和食材，還是江南織造曹夫人呈上的，還有前些日子的元寶菱和杭白菊，也是她託人送來的。」

「服侍太皇太后是奴才的恩澤，誰又敢忘呢！」素問伶俐，接的話讓孝庄很是中聽，但抬眼看到沉默的素言，孝庄又笑了，「你呀，專會貧嘴多舌，怎不像你姐姐學學。」

蘇雲神色一凜：「這淑惠太妃畢竟是皇太后的親妹妹，太皇太后的外孫女。這消息就算被慈寧宮知道了，想來她應當是不會被滅口的。」

「咸安宮那邊，最近可還太平？」孝庄冷不丁問起，蘇麻趕緊回道：「木錦派人盯著，沒事。」

齊佳裕德點了點頭：「當年之事，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苦無實證，再加上先帝也緊跟著歸了天，就算查到真相又如何，她終究還是一手m.hetubook.com.com遮天。沒想到，隔了多少年，眼下倒得了這個機會。」

「可是皇上……」蘇麻面露憂慮。

尹琪聞聽此言，恍然所悟。

蘇麻笑了又笑：「還真讓太皇太后說對了，還真是怎麼愛都愛不夠呢。這大阿哥真喜人。長得胖乎乎的，那身上的肉啊，粉|嫩粉|嫩的，奴才給他洗澡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害怕，還一個勁兒地在水裡撲閃，真真有趣……」

蘇麻趕緊起身，跪了下去。

齊佳裕德靠在綉墩上假寐，手裡又從枕下掏出那兩粒丸藥，正是當日從承乾宮昭妃枕頭裡搜出來的「假死丹」。她唇邊露出一絲淡極的笑容，暗想，這個昭妃還真有趣，在「貼加官」的前一天晚上，就在這間房裡，她竟然笑意吟吟地問自己：「齊宮正，明天，你真讓我死嗎？」

尹琪抬起頭，看著她二人背影，面露慍色。

蘇麻點頭應了。

素問吐了舌，做了個笑臉：「我若也像姐姐一樣，太皇太后不覺得悶嗎？」

蘇雲還待推卻，尹琪皺眉嘖道：「怎的去咸安宮幾日，便如此矯情做作。既然不是為了錢，你來這裏做什麼？」

「說得好聽，你既不是宮正司的人了，錢和葯，都是使不得的！使了葯，跟使了錢還不是一樣？你怎麼不去找太醫院要！」尹琪忽然提高了調門，面上也越發冷傲起來。

孝庄又說：「往後，承瑞那邊，你也少去。今後這孩子若得安生，必得是悄無聲息的才能長久，可別忘了前車之鑒。」

蘇麻的臉刷地變白了，立即連連點頭稱是。

「罷了，你抽空去提點一下寧太妃，讓她管好福全和常寧，畢竟是年輕叔嫂，該防的還是要防。」孝庄的聲音冷極了，似乎不帶半分的溫度。

鮑司正為人一向端正，聽出尹琪話音不善，立即招手讓蘇雲過來，將兩小包碎銀子塞到蘇雲手中。「這是你和寧香的份例，原想這邊忙完再差人給你送去，沒想你自己就過來了。這大日頭底下，看臉都曬紅了，快坐下喝口水吧。」

這尹琪與蘇雲一向不睦。蘇雲來自鑲黃旗，尹琪卻出身正白旗，和_圖_書兩旗之間的嫌隙由來已久。這些女官們也因著各自出身各站一隊，再加上尹琪年長，資歷深些，又是熬了十年才升任為典正的，而蘇雲卻只用了五年便坐上典正的位子。非但如此，蘇雲還在平日宮正司大小考核中也總壓了尹琪一頭，所以尹琪總覺得齊宮正更為偏愛蘇雲，心裏一直很是在意，如今蘇雲被罰去咸安宮受苦，尹琪心裏正是得意，冷不丁突然瞅見蘇雲回來了，不由心底又犯起嘀咕。

蘇雲怔怔的，接了銀子又想著推卻，正要開口，尹琪卻怒目而視，一把搶過那兩袋碎錢，語氣也凌厲起來：「這是怎麼話兒說得，哪有這樣的規矩，明明是犯了錯的罪人，已經貶到咸安宮裡去了，這怎麼還能領咱們宮正司的俸祿！」

齊佳裕德長長嘆了口氣，東珠的聰慧，有時候還真讓人莫名氣餒。轉瞬又想，恐怕這以後，頭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久居慈寧宮的那位孝莊主子。

太皇太后笑了：「瞧你，又不是沒見過小孩子，這宮裡經你手的孩子還少是怎麼著的，還這麼愛不夠。」

自鮑司正以下，尹琪以及所有的女官們立即屏息肅立，說話者正是宮正司的當家人齊佳裕德。

所有人自然諾諾稱是。

「誠意？」齊佳裕德愣住。

蘇麻低下頭，立即應了。

蘇雲低著頭，覺得心口咚咚地跳個不停，手心裏也有了汗。

「本座往日對爾等的教導應該記清楚些，我宮正司不僅是管理宮人的機構，也是所有宮人的庇護之所。宮人有錯，我等必究，宮人有難，我等也必要施以援手。你等，可記下了？」齊佳裕德聲音低沉，面色如常，卻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宮正司內堂上房，齊佳裕德的寢處。坐在臨窗大炕的綉墊上，聽著蘇雲講完，齊佳裕德點了點頭：「很好，她果然是有些算計的。」

「成交？」齊佳裕德沒有想過，居然會有這樣一個人在臨死前敢於這樣為自己開脫，於是她問，「你怎麼敢斷定我能讓你如願？」

孝庄聽了，笑容漸漸退去，素言看在眼裡，朝素問遞了個眼色，兩人便跪了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