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太后，這是當年先皇送給您的鳳佩，為何？」阮浪心中十分清楚，這鳳佩大有來歷。那還是宣德三年立后大典時，宣宗朱瞻基命人特意打造的一對龍鳳佩，如今龍佩已隨朱瞻基長眠地下，唯有這鳳佩一真被孫太后珍藏著從不示人，今兒怎麼會突然交到自己手上？他滿目疑惑屈膝跪地。

此語一出，錢皇后彷彿長長鬆了口氣。心想原來是為了此事，她笑了笑輕聲慢語道：「是皇上說先不告訴母后，等得勝歸朝再將喜訊呈報給母后！」

「是王振！」錢皇后聽出孫太后話語中的分量，她的心抑制不住突突地狂跳起來。早就聽說孫太後為人機敏擅斷，她也明白自己能當這個皇后是太皇太後作主選定的，孫太后本不喜歡，所以她更怕被孫太后尋了短處，於是立即坦白：「這都是王振攛掇的皇上，他說這次是最好的建功立業的機會。皇上少年登基，若不做出一兩件驚天之盛舉，怕天下百姓和臣子們未必心悅誠服，此番出征若能一舉平定瓦剌戰事，皇上龍威大震也定然會令萬民稱頒的！」

「哦？」孫太后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神態，她緊緊逼視著錢皇后的眼睛，「聽你話里的意思，是有人攛掇皇上？」

如果說一切只像外界所說的那樣，王振慫恿皇上親征不過是為了得享貪天之功，那他只是愚蠢，罪不致死。

「一心為公？」孫太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正如一個男人一般負手而立，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易貨的最高形式便是「朝貢」，就是漠北韃靼、瓦剌、兀良哈三部每年都向朝廷入貢駝馬獸皮，朝廷進行估價給值另外再給以大量賞賜。

孫太后長嘆一聲，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更是憂心忡忡，「再說了。這北征也要看看節氣，不論是成祖還是你父皇，都是選在春秋兩季，氣候乾燥又不冷不熱的，哪有人在盛夏時節出征的hetubook.com.com？如今又偏偏趕上雨季，這五十萬大軍非但不會佔據優勢反而成了累贅，若是瓦剌派輕騎偷襲，這情況可說是兇險之極！」

「太后！」殿內殿外侍立在側的宮女太監全都嚇的變了神色，立即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

可是這一次，孫太后沒有說免禮。她目光炯炯地緊盯著錢皇后，只見她今日穿的甚是輕便，沒有穿那些描金畫鳳的大紅禮服，只是內著一件大紅蹙金抹胸，下配白色曳地長裙，加了件綠色寬幅裙綬，外罩嫩黃色的軟紗披風，這身打扮看起來要多俏就有多俏，與往日端莊華貴的裝扮比起來更多了幾分嬌媚，然而在孫太后眼中卻是如此的刺眼。

「你知道什麼！」孫太后一向溫和淡泊的神色突然變了，「簡直是胡鬧！」

這樣，北方部落可以通過與中原進行貿易來獲得他們所需的生活用品，自此，戰事幾乎絕跡。

「母后？」錢皇后怔了怔，「皇上親率五十萬大軍圍剿瓦剌區區兩三萬兵馬，怎麼能不勝？再說了，這次朝庭自公侯以下勛戚眾臣均隨駕前往，更有永順伯薛綬、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兵部尚書鄺野等久經沙場的老將助陣，自然是馬到功成、旗開得勝呀！皇上說了，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定然會班師回朝的！」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

一個不得志的文人，不過是為了做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也許他只是無心之過？

錢皇后姍姍步入室內，她面上含笑衝著孫太后盈盈一拜，口稱：「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

孫太后從案上拿起阮浪剛剛報上來的一撂奏摺細細查看起來，當最後一本奏摺被她緊緊合上的時候，一切皆澄明於胸了。

孫太后受了她的禮，這才讓她在炕下的紫檀藤心椅上坐了，錢皇后凝望著孫太后再三斟酌了措詞方才問道：「不知母后今日召兒和_圖_書臣來是所為何事？」

孫太後面色越發的陰沉，突然一隻手狠狠拍在桌上，那白玉鑲金的茶碗呯地在桌上震動起來，淡黃色的茶水瞬時溢了出來，而腕上的翡翠鐲子因為撞在桌面上「叭」的一聲裂成幾段。

此次禍事又因何而起呢？

「太后！」阮浪跟在孫太後身邊也有二十多年了，昔日一同入宮的生死兄弟王謹、范弘、金英都先後離開，分調各處，只有他一直記得宣宗的囑託，所以他沒有走，他會一直守護在孫太後身邊。他一直以為他是了解她的，可是今天，他覺得她很陌生。

孫太後知他所想，這才細細說道，「你派得力之人將此封信函送到皇上手裡。執此玉佩如見本宮，你的人就以本宮懿旨將王振就地正法。」

錢皇后從太后的語氣中聽出了冷淡與疏遠，她心中不免有些怨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行了禮退了出來。

「太后好記性！」阮浪連忙點頭，「翌日一早，王振還當著大臣們的面提及此事，併入內稟告了太皇太后，因此得到太皇太后的褒獎，也讓文武百官讚歎他一心為公不畏龍威。」

會是這麼簡單嗎？

永樂十八年，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實際上就是擺出了天子守關的決心和魄力，以期進一步震懾和壓制漠北蠢蠢欲動的殘元三部勢力。永樂朝二十年間，成祖朱棣先後五次親征使漠北使得殘元勢力遭受到了嚴重削弱。

孫太后唇邊湧起一絲苦澀，說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哀，她彷彿倦了。將手搭在雪青色的扶手上，衝著地上跪著的錢皇后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是。」阮浪將打聽來的消息仔仔細細地敘說一番。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王振主管此事，以往從不嚴查，直接照使團呈上來的虛報人數賞賜。可是今年瓦剌派貢使三千人入京，王振卻突然心血來潮，一反常態地較起真來，不僅嚴格清點實際m•ｈeｔｕbook•com.ｃom來人核定賞賜，而且還大大壓低了貢馬的價格。

原本該是一個萬福之禮，一來孫太后從未計較過，二來更多的時候還未等她彎下腰孫太后已經讓她免禮了，所以錢皇后只是含笑頜首微微欠了欠身子。

錢皇后心頭一震，一時間心思百轉，太后此時召自己前來問話難道是要怪罪？想到此，她立時慌了神，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跪在孫太後面前脫口說道：「母后！皇上出征之事兒臣知情，可……不是兒臣慫恿的，兒臣謹記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多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這裏面暗含的玄機，越想就越令人感覺毛骨悚然，孫太后此時才明白什麼叫「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

「你說那王振，是自閹入宮的？」孫太后突然問了一個與眼下之事毫無干係的話題，阮浪怔了怔，立即點了點頭，「王振原是山西蔚州人，早年也是進士出身，做過官，后因故被貶，仕途無望后遂自閹入東官侍奉太子講讀。」

選了一隻常用的細桿小狼毫，孫太后匆匆揮筆而就，稍候便將寫好的書信放入信筒之中，又命湘汀拿出一塊玉佩一併遞給阮浪。

「自閹入宮？」孫太后苦笑道，「飽讀聖賢書，進士門第儒士出身，官場九年上下鑽營，這樣的人，會是什麼樣的誘惑才能讓你有如此大的決心自閹入宮為奴？難道就是為了要毀了大明嗎？」

「太后！」幾乎是與錢皇后前後腳，阮浪從外面風塵僕僕匆匆入內回稟。

正是如此才會激怒了瓦剌的丞相也先，瓦剌遂以明朝失信挑釁為借口，公開與大明朝廷反目，大舉攻掠內地。

不能以婦人之仁去看待軍國大事。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強迫自己冷靜地分析王振，分析祁鎮此次貿然出征前前後後的過程和細節……

錢皇后稍稍一怔，面色微紅立即重新鄭重行禮。

閉上眼睛，再一次細想想，生怕錯過了任和*圖*書何一個細節。

「怎麼樣，見到國舅了？」孫太后立即問道。

孫太后遲遲沒有叫起，也沒有讓錢皇后免禮的意思。

孫太后卻如同被抽幹了氣力一下子跌坐在椅中，身子軟綿綿的，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阮浪不知道孫太后話里的意思，只得開口寬慰：「王振在東宮時謙恭自守，常以聖賢之道教導、約束太子，頗得先皇與楊榮、楊傅等大人的賞識，他一心護主，應該是可靠的。」

而孫太后卻彷彿渾然不覺，誰也參不透她現在在想些什麼。彷彿過了半盞茶的光景，她才再次開口。

「貞兒，研墨！」孫太后徑直走到東次間書案前，萬貞兒立即上前展開上等的貢紙，又研好墨汁。

「母后！」這該是錢皇后自入宮以來第一次看到孫太后疾言歷色地對自己講話，她立即慌了神更加口不擇言，「母後為何動怒？永樂朝時成祖爺五次北征，宣德朝父皇更是兩次北狩、一次東征，皆是橫刀立馬所向無敵，皇上自然也會……」

瓦剌為何要突然入侵中原？

北方部落與中原貿易除了馬市就是一年一次的朝貢了。馬市貿易雖然簡便，在邊境上可以用駝馬、毛皮換取明朝的瓷器、布帛等日用品，但朝庭明令銅、鐵和兵器是被嚴格禁止的。也就是說，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在馬市上被換到。

此後，他們一直沒有大規模的入侵和戰事。到了仁宣兩朝，宣德皇帝朱瞻基認為北方遊牧之所以經常犯境入侵，是因為他們自身經濟落後，手工業不發達，日用品缺乏造成的。所以，他一改成祖朱棣時代對蒙古以攻代守、主動出擊的策略，轉變為鎮守九邊、互市往來的以守為攻的方針。

王振前期對瓦剌朝貢虛報之事不聞不問，而此次卻突然嚴加盤查並公然羞辱貢使激怒也先，又在也先出兵后立即慫恿天子出征，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居然奏請皇上命公侯以下勛戚眾臣均隨和_圖_書駕前往，如今只有廖廖數位年輕官員留守京城，可以說大明此次是傾朝而出了。

「有！」阮浪一怔，隨即鄭而重之地點了點頭。

孫太后彷彿想起了什麼，「記得祁鎮小時候有一次從御書房裡逃出來與小宦官們偷偷玩蹴鞠，被王振碰到似乎當下勸阻制止，當時還被祁鎮踢傷了腿，可有此事？」

近年來，瓦剌派入京城進貢的使團虛報人數冒領賞賜幾乎成為定例。

為什麼要殺王振？這還是她自執掌權柄以來要殺死的第一個人，會不會有錯？

不會。

「所為何事？」孫太后目光一凜，柳眉深鎖，「皇上出征這樣天大的事情，為何要瞞著哀家？」

「皇上看到書信後會立即班師回朝。還有，你馬上派錦衣衛將王振在宮內宮外的黨羽悉數拿下。辦妥之後，速宣于謙、孫繼宗入宮晉見！」孫太後面上的神色讓人莫敢不從，阮浪雖然心中存著諸多疑問卻二話不說立即下去照辦。

萬民稱頌？

在屋中來回踱步之後，她突然停了下來，緊盯著阮浪問道：「阮浪，皇上身邊還有你信得過的人嗎？」

「糊塗！」孫太后搖了搖頭，目光中儘是懊惱與不滿，「成祖爺是馬上得天下，你父皇從小跟在成祖爺身邊，十二歲起就隨成祖爺遠征漠此。他以幼沖之年即上陣殺敵，又得楊榮等賢將盡心教導用兵之術，深謀于營，可說是得了成祖爺的真傳。即使如此，你父皇在東征與北狩前還是殫精竭慮，每每都要與內閣元老、諸大學士和文臣武將細細籌劃好些日子才能起兵。祁鎮，他懂什麼？」

「得勝歸朝？」孫太后聽了神色更是陰沉，「如何能得勝歸朝？」

孫太後面上陰晴不定，「怎麼會是他？為什麼會是他？」

孫太后的話在錢皇后聽來是似懂非懂如墜雲端，她真的有些糊塗了。因為皇上在臨行前曾對她說過這次親征一定會得勝的，可是為什麼在孫太后口中卻如此的兇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