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好吧，一個肉鬆的一個椰蓉的。」程博衍說。
「這屋子感覺怎麼樣？跟閣樓差不多大小。」方寅在房間里走了兩步。
大健吃飯挺快的，沒多大一會兒就吃完了，但土浪很嬌弱，吃得相當慢，點餐的時候讓放辣椒，吃的時候又一點一點地把切碎的辣椒都挑出來扔在桌上。
土浪臉色蒼白，表情看著很不爽，跟大健一臉不耐煩地說著話，大健在一邊陪著笑。
項西特想過去一巴掌把她臉按到砂鍋里去。
程博衍也走出了診室，平時他在門診，項西過來送餐，也就是偶爾會過來晃一晃，然後就走了，今天居然20分鐘里連晃三次還沒走，程博衍有些奇怪。
「你住院之前的骨頭才漂亮呢，片子還在我那兒，有空你品味一下，跟開花了似的，美著呢，」程博衍拿過片子往燈箱上一插，邊看邊說，「對線良好，骨折線模糊……」
小鐵盒他沒往裡放，還是放在包里，這些小破爛他得隨身帶著。
「是啊，馬上就得趕回去了，」項西跟在他身邊，「我請你點兒東西吧？」
「您稍等一會兒，」程博衍對這人說了一句，拿過項西的病歷，飛快地寫著，又拿了張單子寫了遞給項西，「去拍個片。」
「是以前認識的人嗎？趙家窯的？」方寅追問。
「我可算知道那些傻逼記者是為什麼挨揍了，」項西說，伸手沖他勾了勾手指，「今天的錢給我，今天我睡覺，不出去了。」
「那去吧。」程博衍笑笑。
平叔肯定在找他，哪怕只為了那個如意吊墜，平叔也一定會你是風兒我是沙地跟他一路纏綿到天涯，如果大健認出了他……
誰都有傷疤吧，各式各樣的，學習，工作，生活，感情，有的大點兒，有的小點兒，有的自己感覺不到。
「是因為今天來吃飯的那一男一女嗎？」方寅想了想，「是吧？他倆一來，你口罩都戴上了，情緒也不對。」
診室門外有人晃了一下。
醒過來的時候是一點，他算了算時間，起身洗了個臉，打算去醫院。
項西吃著糖出了醫院，挺甜的，他很喜歡。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放棄的動搖，他用舌頭卷著大白兔舔了舔，再扭一會兒也許就成功了。
城中村農民自建的五層小樓，專門出租給學生的，五樓還有一間，八平米，帶個廁所，廚房共用，三百一個月，水電另算。
不過聽得出這層住他左右的都是學生，有一個人住的，也有一對兒住著的，一個學|生|妹給男朋友煮麵條，一分鐘一次地喊著問這樣吃行嗎，加點這個好嗎，簡直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讓人想wwｗ.ｈeｔuｂook.cｏｍ•ｃｏｍ出去把她倆掛繩子上。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他低著頭走過去，把砂鍋和盤子收了，然後把桌上的飯菜渣子用抹布都扒拉到盤子里，平時收盤子和擦桌子他會分兩趟做，但現在他得減少在大健跟前兒晃的次數。
「真沒，」項西說，「我就是想跟你待一會兒，聽你說幾句話，我能踏實點兒。」
「就順嘴一句，現在白天熱晚上涼的，容易感冒。」程博衍說。
已經好幾個月了，項西一直覺得過去的已經被自己甩乾淨，他已經開始往前走，僅僅是走得不太利索而已。
大健在他經過身邊的時候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項西沒往他那邊看，晃到門口樹下把袋子往車板上一放就開了出去。
「這幾個是那邊公司的，」老闆一邊打包一邊跟他說，「這幾個是醫院的，住院部二樓三樓都有，紙條上我寫了。」
「取鋼釘也是手術了，要一周時間恢復。」程博衍說。
「沒，」程博衍往走廊外走，打算去後面小賣部買兩個麵包吃算了，「你不是送完餐就得趕回去么？」
出門就看到項西靠在診室門口的牆邊，低頭瞅著自己的鞋發獃，他過去推了推項西：「幹嘛呢？」
不，還得慶幸程博衍把他的頭髮給剃了，要不就原來的莫西干，大健隔著一條街估計都能認出他來。
「我去醫院複查腿，」項西皺著眉，「你不會是一直在這兒蹲著吧。」
站在路邊，他沒有馬上去坐車，而是往四周看了看，雖然覺得大健應該是沒認出來他，他還是得小心。
背著包走出樓道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看這棟樓，附近全是長得差不多的樓，路還交錯縱橫，他怕一會兒回來找不著地兒了。
去年扭傷了腰，到今年還覺得自己腰椎長歪了，拍了片子沒問題，他卻還是不放心。
「不可能吧……」男人一臉懷疑。
「行啊，我早上過去，上哪兒找？」方寅馬上問。
「過陣兒找個時間跟老闆請幾天把鋼釘取了吧。」程博衍在他病歷上邊寫邊說。
「你讓我突然說話，我一下哪說得出來，」程博衍把喝空的牛奶盒扔進垃圾箱里，「你真沒事兒？」
老闆在這時從柜子旁邊拿出了幾個飯盒，項西一看趕緊走了過去，總算等到這會兒了。
方寅沒有再跟著他去醫院，他上了公車之後，方寅就走了，項西站在晃晃悠悠的車上，看著身邊的人出神。
但這份工作他不想丟，不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他不會跑。
「大哥，」程博衍指了指護腰，「這東西，你再這麼天天捆著，以後你摘了它www.hetubook.com.com你連坐都坐不住！趕緊摘了！」
「嗯，」項西笑了笑，「你真能湊合。」
「還有，你那個肺炎，沒什麼問題了也還要注意，」程博衍把病歷遞給他，「一個月之內再感冒了肯定還會是肺炎。」
「鋼鐵俠啊？」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晚點兒取可以，不取不行，你跟老闆商量一下時間，他人不是挺好的么，應該問題不大吧？」
「大學城那邊吧。」項西說，程博衍說過那邊有便宜些的學生房。
「好的，我下午過來吧，」項西打了個響指，「那我走了。」
方寅把錢給了他，沒再說什麼，拿著相機走了。
「是啊。」男人說。
「那我跟他說說看。」項西點點頭。
項西進了店幫忙，跟老闆和老闆娘聊了幾句，他倆都挺正常的，估計大健沒有懷疑，要不估計會找老闆打聽他的事。
「真沒問題，」程博衍只得又把片子插到旁邊的燈箱上，看了看，「您就腰酸，這個跟骨頭沒有關係。」
這是平叔的死忠，腦殘粉，自己如果被認出來……
「認出你了沒？會不會有麻煩？」方寅繼續問。
唯一還能慶幸的大概就是老闆這聲喊得不是太響亮，在爐灶的嗡嗡和老闆娘手裡炒勺噹噹聲掩護下，坐在門外的大健可能沒聽清。
「有效啊，你想租房了？」方寅一聽就很有興趣。
平叔這人陰得很，如果真知道他在哪兒，也不會馬上動手，肯定會用幾天時間把他摸透了。
「怕時間長了你變卦。」項西枕著胳膊說。
項西低頭過去很仔細地擦了擦土浪面前本來挺乾淨的桌子，又把桌子再擦了一遍。要擱平時他沒準兒一不耐煩就會說你又不抱著桌子上嘴舔，但這些人項西太了解，跟自己以前似的，找著機會就要抖威風，自己態度如果稍微有點兒不夠卑微，就會讓大健罵出來，這種衝突現在不能有。
「好的。」項西點點頭，拿過袋子把飯盒都裝好，低頭拎著走了出去，還是用八字腳泄了咣當地晃著。
程博衍跟了出來拉住他：「有錢么？」
「嗯，跟老闆商量好了告訴我，」程博衍拉開抽屜拿出幾顆大白兔放到了他兜里，「剛一個病人給我的，你拿著吃吧。」
程博衍今天在門診，上午很難得的沒有太嚴重的外傷病人，但快中午的時候來了個特別啰嗦緊張的中年男人。
他一直注意著老闆娘做砂鍋飯的動靜，在大健那兩份做好的時候，他進了后廚，去拿洗好的菜，於是老闆把他們的飯給拿了過去。
租房子按說不容易，環境，鄰居，交通，樓層，屋內條件，都是
和_圖_書需要考慮的，但如果忽略這些，就容易得多了。「這話問的，」項西樂了，一拍口袋，「我也是拿工資的人，剛發的呢。」
衣服沒兩件，簡易布衣櫃都沒掛滿一半，上面放小件東西的地兒還是空的，項西把自己的一雙襪子和一條內褲放了上去，看著有點兒好笑，不過就這點兒了，就算把身上穿著的襪子和內褲放上去，也就四小團而已。
項西拍完片子等著拿的時候就坐在診室門口，他挑了個正好能看見程博衍的位置坐著，程博衍每次抬頭都能看到他，然後他就衝程博衍齜牙一樂。
「哦。」項西坐到床腳，對著廁所發愣。
「我請你吃麵包。」項西說。
「……沒事兒，」項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影響你給人看病了吧？」
捂著自己的傷疤去看別人的，唏噓感慨，然後各自繼續。
「別客氣，回去鍛煉一下，別再天天用護腰了，這臨時用用，長期這麼用，你腰部肌肉都沒力量了能不酸么，」程博衍抽出手，「再有不舒服的不用上骨科，您上我們動作康復科看看。」
「嗯，」項西翻了個身，「明天我能休息一天，想去找找房子。」
「可是我的腰總是用不上力的感覺。」男人皺著眉。
程博衍挺忙的，項西等了四十分鐘，他一直就沒停過說話，項西有些佩服他還能一直跟病人笑著。
「都是你喜歡的那種，」項西斜眼瞅了瞅他，「刨了別人傷疤給人看的那種。」
不過……項西對大健看他的那幾眼還是不放心。
這屋子不太隔音，隔壁打電話的聲音他能隱約能聽到，公共廚房的聲音更是輕鬆就破門而入。
擦完桌子轉身走開的時候大健抬頭看了他一眼，項西心裏一陣發慌，往店裡走的時候他努力地打開八字腳晃著進去的，怕大健會從走路姿勢上認出他來。
「我一個月就一天假呢，請假很難啊，」項西皺著眉，「能不取嗎？」
這是種什麼感受，項西體會不出來，自己的傷捂不過來，顧不上別人的了。
「一直？從去年用到現在？」程博衍有些吃驚，門外又有人晃了一下，他抬眼又看到了項西，沒等他有表示，項西又晃開了。
邊吃邊數一直數到了一百，他才停了下來：「好點兒沒？」
「你……」程博衍想了想，目光落在了男人衣服里的護腰上，「這東西戴了多長時間了？」
「這個？去年傷了就一直用著，不用不行啊……」男人嘆了口氣。
他不敢多往大健那桌看，但能感覺到大健的目光時不時會往他身上掃一眼，是看出了什麼還是無意的，他沒空去琢和*圖*書磨。
「挺好的，」項西躺到床上，「有衣櫃，能站直，充電不用下樓。」
片子結果出來了，項西拿了自己看了半天，除了能看出骨頭上那幾個白點是釘子，別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疼，想笑。」項西笑著收了收腿。
他嘖了一聲，真不嫌煩，哪有這麼麻煩，學學程大夫去，麵條雞蛋肉，有什麼全算上，往鍋里一扔完事兒。
項西第三次從診室門口晃過的時候，程博衍總算是跟這個男人說完了，他站起來抓住程博衍的手：「大夫謝謝啊。」
這種把自己的東西放到該呆的地方的感覺很奇妙，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屬於自己的衣櫃，在程博衍那兒他也只是把外套跟程博衍的一塊兒掛在客廳的柜子里。
項西的要求只有兩點，便宜，單間，別的全都不考慮，所以跟兩個房東聯繫過之後，他就定下了一間。
他等著診室里的病人看完出來了才拿著片子進去了：「我覺得我骨頭真漂亮。」
項西見得多了，瞄一眼就能猜到，大健帶著土浪是來打胎的，大健沒錢，養不活孩子，打胎的錢沒準兒還是平叔給的。
白天可能沒事，晚上就不好說了，他怕有什麼意外把店裡弄得一團糟，再怎麼說他不能給老闆一家找麻煩。
「嗯。」他應了一聲，伸手拿過了老闆放在桌上的口罩戴上，拿著抹布慢慢走了出去。
看完之後一扭臉，看見了方寅蹲在路邊正沖他笑，手裡舉著相機剛放下來：「小騙子，就知道你還得出去。」
「沒，」方寅站了起來，「我中午在這片兒轉了轉，拍了些照片，這地方也是個故事堆啊。」
「放心，」項西笑了，「看個骨科還能順帶內科呢？」
「怎麼突然想到要租房？」方寅從床下找出張塑料小凳子坐下了。
「幾天？」項西愣了愣。
沒什麼胃口，聽著外面做飯的聲音他也沒覺得餓，在床上躺了沒多大一會兒就這麼睡著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現在他才必須馬上搬出去，大健萬一認出了他，回去一說，平叔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找過來。
大健如果不出現，項西不會這麼著急著去租房，現在工作慢慢適應了，老闆老闆娘人都還挺好，平時跟他說話讓他幹活的也都是笑臉。
「我就去買倆麵包，沒時間吃太複雜的。」程博衍笑笑。
但現在，居然會在自己認真打工想要努力走好的店裡碰上大健帶著他那個土浪|女朋友，他猛地感覺到了絕望。
項西皺了皺眉沒說話，方寅語氣里明顯有些興奮，讓他很不爽。
「嗯，能歇一會兒，」程博衍看著他，「找我有事兒？」
項西躺在床上瞪著htｔps://ｍ•ｈeｔｕbook•ｃoｍ•ｃｏｍ天花板，聽著屋外的動靜。
項西突然覺得很累，幾個月以來他都在奮力掙扎，但在看到大健的那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跟屎坑裡的蛆似的，扭了半天，明明扭得挺遠了，比別的蛆都遠，一睜眼卻還是看見了屎。
項西給他買了麵包，又買了盒牛奶，看著他站在醫院小花院里吃。
這麼久了，自己腳下還是會被這些東西勾絆著，一不留神就會摔。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程博衍感覺今天項西情緒有些不對，平時都歡蹦亂跳的，今天話卻很少，看著像是最初認識項西時的那種狀態。
回到店裡時，大健和土浪已經走了，方寅也沒在了，老闆和老闆娘正在忙著。
「哎？忙完了？」項西轉過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程博衍邊吃麵包邊開始數數，「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項西走進診室的時候，一個病人剛在程博衍面前坐下。
方寅替他交了押金和三個月房租，舉著相機屋裡屋外地拍了幾張，又指指屋裡的床：「小展，你坐床上我拍兩張，臉沖廁所那邊，要個側光……」
「知道了，」項西拿好自己的東西站了起來，「那我走了。」
「沒問題？」男人看著程博衍，「大夫你確定嗎？你再看看？」
「嗯。」項西接過單子轉身走出診室。
「你還真是一直盯著我啊，」項西偏過頭看著他，「不知道的以為你愛上我了呢。」
項西汗都下來了，本來身上就有汗，這一下簡直就跟炸了似的，全身毛孔都爭先恐後地往外出汗。
「行，」程博衍笑笑，「你不要挂號了，直接過來我給你開個單，你去拍張片子我看看。」
項西知道是自己臉上的口罩吸引了大健，但在口罩和臉之間，他沒得選。
走之前他看著自己的包，猶豫了半天，拉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件掛了進去，其實掛上還麻煩，萬一出了什麼事，跑的時候哪還有時間收拾。
「就是還不錯，坐下，」程博衍指指椅子，項西坐下之後他在項西腿上按了幾下，「疼嗎？」
「您真挺特別的，我還頭回見著盼自己有問題的。」程博衍說，往門外看了一眼，是項西，他沖項西點了點頭，項西晃開了。
晚上他躺在閣樓的小床上給方寅打了個電話：「上回說租房給我出仨月房租的話還有效嗎？」
「好好好。」男人點著頭，拿著東西出了診室。
在項西收了盤子要走開的時候，大健指著土浪面前的桌子：「這兒擦擦，都是油呢。」
「聽不懂。」項西說。
「真沒事兒，」項西原地蹦了蹦，「哦有事兒，算是事兒吧，我就問問我明天過來複查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