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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里的人似乎掙動了一下，沒力氣回答。

他沒穿衣服。

還不等他追過去撿，一陣心悸飛掠過胸口，像一根鋼錐給捶進了心尖，寒冷、空洞與刺痛山呼海嘯地湧上來，他一時竟然喘不上氣來。

等一下！

這些算細枝末節，可以先放一邊，最關鍵的是——魔頭「出來」了，他的劍呢？

他身上的骨頭「咯咯」作響，接著，「噗嗤」一聲，是白骨強行捅穿了焦糊的皮囊，那些白骨自動尋覓著自己的位置，很快拼接出了一副骨架，接著是經脈、血肉，很快……

那石台上是一口開了蓋的空棺材，他的劍就筆直地砸進了棺材里！

可是……躲是不行的。

「呃……那個……」宣璣試探著開口問，「你是那個……那個前輩嗎？」

而那「屍體」竟還能動！

下一刻，宣璣看清楚了，陡然睜大了眼睛——

宣璣屏住呼吸：「什麼？」

宣璣也是走南闖北, 參觀過幾家植物園的, 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一言不合就血崩的奇行種。

盛靈淵覺得自己的七竅都被糊住了，感官變得異常麻木，有那麼一時片刻，他心裏無端生出僥倖，想象那些血一樣的水會凝成繭，越來越厚，最後把他裹在其中，讓他閉目塞聽，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好像綿亘了數千年的遺恨終於了結，又好像是在無邊黑夜裡困了不知多久，終於窺見一線曙光。

然而宣璣拖著山羊胡這個大累贅, 實在沒手去撿劍了, 只好試圖四肢並用——他伸腳把劍往天上一挑，然後拎著山羊胡和_圖_書, 追著劍飛了起來，打算用腳把劍夾住, 省得它泡進「血湯」里。

以及……

他的劍在被魔頭「上身」之前，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是能隨他心意動的，但他現在完全感應不到那把劍在哪！

而石台上有什麼東西……

棺材里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沒見過太陽，烏髮如墨，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乾涸地貼在他的側臉上，與泛紅的眼角相連，似乎是一行血淚。強烈的顏色對比刺人眼，竟構成了某種讓人震撼的衝擊力。

宣璣倏地回過神來，他在直勾勾地盯著一個裸男發獃，持續時間夠用「流氓罪」把他逮起來兩回了！

盛靈淵沒理他，一隻手探出來搭在棺材邊上，他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手。

說著，他用力蜷縮起雙腿，巨大的雙翅往身上一籠，形成了一個水火不侵的護盾，勉強遮住兩個人。

那些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彼此纏繞，仿照宣璣毛衣上的「雙螺紋針」編出了一條長袍，落在男人身上。

這麼一晃神的功夫，不知道是宣璣的翅膀溫度太高還是什麼緣故，周遭的紅霧已經越來越濃。飛快地上升到山洞頂，遇到冰冷的山岩后迅速凝結，繼而下雨似的往下落。

水面平靜下來，宣璣猶豫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踮著腳避開地面的詭異文字，聽見了紊亂又急促的呼吸聲。

及至潭水中的血色被棺材吸乾淨，潭水重新歸於清澈時，已經是「水落石出」——

這劍自從「離家出走」, 就格外命運坎坷，被ｈeｔubooｋ•ｃｏｍ•cｏｍ魔頭「上身」就算了，魔頭香噴噴的, 看著還挺講衛生，可要是再沾一身小白花的「大姨媽」，以後讓他怎麼往後背里塞？

棺材完全露出了水面，劍不見了，一個……「人」坐在其中。

眼看他燒出來的酸雨要落在頭上，他也只能先顧著活人，朝那劍喊了一聲：「不好意思啊前輩，回去拿『八四』給你消毒！」

「是誰……是誰開了他的棺……」

他是見過盛靈淵的，棺材里的人跟他在赤淵醫院里短兵相接的那位長得一樣，同一張面孔、同一具身體，但前後一對比，卻能明顯感覺出差異——赤淵醫院的那個「盛靈淵」身上沒有「活氣」，讓人覺得他不會疼、也沒有喜怒哀樂的樣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就像看見雷劈到大樹上那種心驚膽戰。

那人一字一頓，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顫抖的聲音帶著血氣。

他無聲地伏在棺材里，可能是想把自己撐起來，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繃緊的皮，隨著壓抑的呼吸無聲地顫抖。

宣璣回過神來，一串疑問從他腦子裡排著隊地往外擠。

盛靈淵卻好像連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個人被落下來的袍子壓得往下一沉，宣璣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衝動。

可是此時，「焦屍」卻不停地掙扎，雙手緊緊扒住了棺材，寸余的青銅棺被他活生生地捏變了形。

此時，水潭的水面已經下降了將近和*圖*書兩米，整個石台都暴露了出來，從高處往下看，那石台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紋路居然有兩層，一層是陰刻在石頭上的，宣璣從未見過，但依據經驗判斷，與其說是紋飾，更像是一種未知的文字。另一層是用顏料塗的，這個他眼熟——那是陰沉祭文。

可打算歸打算，還不等他的腳碰到劍, 那些鮮血似的花汁順著四壁流到一半，突然無視地球引力，在半空中拐了個極不自然的彎, 橫著噴了出來。

足足超過一刻鐘的功夫，「焦屍」身上的骨肉才長全，血淋淋的軀體上生出慘白的人皮，然後瀑布似的長發蓋住了棺材，他緊緊摳在棺材上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發出一聲輕響。

宣璣這鳥人，雖然不生產酸雨，但顯然成了酸雨的搬運工。

宣璣突然發現，那魔頭好半天沒動靜了。

可是此時，棺材里的人卻是「活」的，宣璣幾乎能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喜悲，靈魂出竅似的，宣璣足足愣了半晌，那沒有來由的情緒才潮水似的褪去。

他在很年幼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沒有方寸之地能供他躲藏。

宣璣一時拿不準該不該用「人」來稱呼。

他的記憶像被驚醒的怪獸，睜開眼，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宣璣一步跨到棺材旁邊，可還沒等他找到劍，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而那感覺飛快地來，又飛快地走，像是某種遙遠的共振，與此同時，血水一樣的花汁傾盆湧入潭水，清澈的潭https://m.hetubook.com.com水轉眼紅得觸目驚心。

「等等，」宣璣想，「我劍呢？」

像在無聲的慘叫。

這時，他這才發現，原來潭水下有一個石台，三米見方的樣子，剛好被水面沒過，所以從旁邊看不見，得俯視才能發現。

山羊胡的白眼在眼眶裡亂竄，昏死過去又嚇醒，吊在半空中「死去活來」，馬上就要瘋了，就連宣璣也不由得汗毛倒豎。他以為自己近距離地參觀過一次「天打雷劈、挫骨揚灰」，以後就能百無禁忌、平趟古今中外各種恐怖片了。

光是在旁邊看著，宣璣已經覺得自己全身都跟著灼痛起來，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安眠、喘息、休憩……於他，全是妄念。

與此同時，重劍伴隨著「血雨腥風」，「咚」一聲落進了潭水中。

宣璣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邊找了塊沒有祭文的空地，把舌頭都已經伸出來的山羊胡放在一邊，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麼。

因為聲帶和舌頭還沒長出來。

可那「人」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因為實在是不成個人形。

一個男人的背需要背負這麼多嗎？

宣璣狠狠地打了個寒戰，他覺得這情景十分殘忍，皮肉一層一層地長，好像比被陰沉祭文一層一層地往下割還痛苦——被凌遲的時候，他記得那人一動不動地站在樓頂，一直含笑，到灰飛煙滅。

宣璣看清這個人的剎那，忽然被某種劇烈的情緒淹沒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悲慟與欣喜若狂，兩廂交織，靈魂都隨之顫抖。

宣璣聽了這動靜一愣，連https://www.hetubook.com.com忙從翅膀縫隙中往腳下看去——因為這不是重物落水的聲音，而是金屬彼此互相撞擊時特有的、一種清越的聲音。

「哎，那什麼……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來也不說一聲……」宣璣連忙移開視線，而他方才看見的情景好像還粘在視網膜上，他使勁眨了眨眼，慌慌張張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給人家救個急，結果發現愛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來進去的翅膀燒成了露背乞丐裝，又沒有穿秋褲的習慣，褲子扒下來，自己就得變成海爾兄弟，未免太捨己為人。

這是什麼情況？

棺材里分明是一具燒焦的「屍體」，從中間強行折斷，頭腳不分，他沒有一截骨頭是完整的，完全靠焦糊的爛肉粘成一團。

他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感覺有什麼東西方才離開了他。

宣璣說：「要不……那個……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給你？有點騷氣你介意么？」

「這又是什麼鬼！」

怎麼就大變活人了？從哪變出來的？

橫飛的血色花汁在半空中織就了一道紅霞, 碰到宣璣的翅膀，旋即化作飄渺的輕霧，幾乎有點壯觀。可是山羊胡卻突然慘叫起來，只見幾滴血色的花汁濺到了他手背上，他手上的皮就像濺上了強酸, 當場被腐蝕了！

重劍「嗡」地一聲響起來，整個山洞隨之震顫，四壁所有的花都枯萎凋謝了，水潭中以棺材為中心，攪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隨即，水面竟一點一點下沉，像被棺材中的什麼東西吸了進去。

這時，他聽見盛靈淵在喃喃地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