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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頭這個品種要生在當代，大概率會被現代特能劃分標準劃到「精神系」里。

那時他迫不得已，為免腹背受敵，頭一次跟陛下表明自己「赤淵守火人」的身份。

盛靈淵一愣。

甜湯里放了他自己的血，兩袋黃糖的甜度，足夠把陛下的舌頭齁麻了，依宣璣對他的了解, 他肯定是捏著鼻子一飲而盡的，等嘗到血腥味的時候，血已經在他嘴裏了。

上古魔頭瘋起來，什麼都豁得出去，命都不要，何況是臉。

宣璣正被心裏一場急火燒得氣急敗壞，要炸，引線幾乎燒到了臨界點，又驟然被共感拖進了一個新領域。

宣璣一把按住了他手肘，盛靈淵那裡有根經脈正好針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渾身血與脈的灼痛感不是平均分佈的，是一段一段、此起彼伏的，不然盛靈淵早適應了，也不至於入定都困難——宣璣與他共感，正好能感覺到他哪一段最彆扭、最無力。

他倆誰也不認識誰的時候，時敵時友——友也是損友，隨時互相坑來擋刀的。

「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說他自己燈枯油盡，來日『你或者挫骨揚灰，都是註定的』，我當時沒聽懂，被他糊弄過去了，現在看來，他其實早知道你會有跳赤淵的這麼一出——因為赤淵火滅，天魔也一併被壓抑，你也會跟著一起衰弱，你不但不會失控，還會越來越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遲早是要回赤淵，跟自己丟在那的半身湊一具全屍的。」

人的思緒可以比作房子, 共感就是直接進門的鑰匙。

「什麼意思？」宣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什麼叫你陪我一遭，從此往後，讓我遠走高飛？你給我說清楚。」

「本來是你自己的屋子，倒被我鳩佔鵲巢，想過來看一眼，還要偷偷摸摸地從窗外飛……」盛靈淵連著共感，說話不用嘴，於是一邊「說」，一邊蜻蜓點水地從宣璣嘴角啄m.hetubook.com.com到下巴，「小可憐。」

要想從盛靈淵這裏挖出點東西, 非得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單刀直入才行。

可這並不是一場夢。

第一感覺是疼，從心口出發，一路蔓延至四肢的到每一根毛細血管，全像是著了火一樣，在皮下灼痛。

前後算起來，實在也差不了多少日子，比做夢轉折還大。

天魔是群魔之首，跟他連共感，簡直是自投羅網，本來是宣璣費盡心機連的共感，結果轉眼就被盛靈淵識海中的風暴卷了進去，一時間，他心裏所有的念頭都被對方帶著走，根本分不清哪個想法是自己的，哪個是盛靈淵的。

現在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最重要的是，慾念跟恐懼、怒火有許多共通之處，都會加速心跳，讓皮膚升溫，混淆起來很容易。

「丹離本來的計劃是什麼？」宣璣把居家服的衣領攏上，翻身坐了起來，輕輕地拂開盛靈淵一綹長發，臉上一片緋紅，眼神卻很冷，「我猜不會是讓我附在朱雀骨上守著赤淵，朱雀骨有燒完的一天，他為滅赤淵而生，不可能不考慮這個。」

就在這時，他聽見宣璣直接用共感說：「靈淵，你心裏的那個小雞在天魔劍斷的時候就沒了，三千年了，你什麼時候醒過來？」

「就算他真的神到這種地步，也很難說你身上的殘片齊不齊。一般人就算紀念，也只會留一兩片。劍身殘片不全，賦生不可能成功。丹離留下了涅槃石，說明他知道我有一天能重新得到身體，回人間拿到那本千妖圖鑑。但我想，他預想的肯定不是重新練劍賦生的方式。否則他當時就沒必要攛掇微煜王毀我劍身，也沒必要在你想修復劍身的時候，威脅微雲一起騙你。」

反正對於盛靈淵來說，當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宣璣嘴唇上時，他可以把那張嘴裏冒出來的任何人話都當耳邊風。

盛m.ｈｅｔuｂook•coｍ•ｃom靈淵冰涼的手從他衣擺里伸了進去

然而這一次，他再也不能從盛靈淵識海中釣出有用的想法了，盛靈淵聽完，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說：「你現在不冷靜，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哎，別咬。」

不是，他傷成這樣，居然還有這種心情，這是什麼人渣天賦！

「只能我來圓……」

「明明是你先騙我的，怎麼還惡人先告狀？」盛靈淵精確地放鬆了緊繃的嘴角，故意把話音拖慢，同時，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宣璣握著他手腕的手心上，避免分神想其他任何事——才一會，宣璣手心已經布滿了冷汗，「我騙你什麼了？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現在朱雀血脈融合得不太好，有點不舒服？」

宣璣被他的意識裹挾，分擔著他身上的灼痛，似乎已經失神，下意識地叫他：「靈淵……」

三千八百畝, 房舍院落無數, 到處都是統一制式的宮牆，頭一次進去的人, 沒有導遊肯定迷路，走一圈下來, 能把腳後跟磨掉一層皮。每一塊青磚下面都有秘密，人事、非人事、龐雜無端。

盛靈淵用力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怎麼還學會出言不遜了，誰教你的？」

盛靈淵眸色一深，手已經滑到他頸側，就準備按下去。

盛靈淵最先鎮定下來，他連怒再火一起壓了下去，陛下做事很少被情緒左右，向來最分得清「輕重緩急」。

說完，覺得這話耳熟，兩人同時愣了一下，回想起巫人塚時，盛靈淵曾經為了引出阿洛津，隨手拿宣璣釣魚，宣璣被他算計得狼狽不堪，曾經說過一句一模一樣的話。

虧他想得出來！

他話音沒落，宣璣眼前就一花，轉眼被黑霧卷到了隔壁卧室。

可是平州山林一敘之後，一切來了個急轉彎，完全變成了對方碰破一層油皮都得心驚膽戰。

「陛下，您這一輩子，跟別人說過半句和圖書實話嗎？」

宣璣的牙關無意識地縮緊，咬了自己嘴角的嫩肉，盛靈淵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強行掰開一點：「朱雀血脈是我自己剖的，剖出去容易撿回來難，有這麼一場也是該，你湊什麼熱鬧？」

「赤淵火重燃是定局面……」

他一把扣住盛靈淵的手腕，猛地往桌面一按，那碗惹事的甜湯連湯再碗在桌上蹦了幾下，灑了半碗。

「我陪你一遭，送你一程，從此往後，天地遼闊，遠走高飛吧。」

剝離了朱雀血脈，七情湮滅，誰能想到，他就算變成了一具精美的行屍走肉，最後留在身邊的只有殘劍呢？

「魔通六欲」其實不是什麼曖昧的話，它指的是魔物往往有強大的精神系能力，既擅長捕捉到別人的幽微內心，又擅長用自己的意志操控別人。

宣璣不肯讓他糊弄過去：「我在跟你說……嘶！」

「三千年前丹離的計劃出了岔。」

盛靈淵撐著身體的手肘當時就脫了力，緊接著，宣璣精確地點過他胸腹間所有凝滯的關竅，盛靈淵眼前一黑，一時幾乎失去知覺，被宣璣張手接住。

甜湯沾上盛靈淵嘴唇的剎那，宣璣就踩點問出了那句話。

盛靈淵雖然沒動，但他心裏的想法化作了無數看不見的手，彷彿已經鑽進了宣璣的衣服。三千年前的混戰年代禮樂崩壞，什麼超出人想象力的事都有，天魔劍在的時候，盛靈淵顧忌共感背後的另一雙眼睛，一般會為了劍靈避開這些場合，但不代表他心裏沒數。

但行動之前的想法是很表層的意識，躲不開共感，幾乎是同時，宣璣抬手隔在自己頸邊，黑霧正撞在他手心裏，「呲啦」一下消散了。

宣璣好一會沒說話——嘴上沒話，心裏也沒話，真赤淵沒著，他心裏的火山先連環爆發了一打。他捏著盛靈淵手腕的手指氣得發抖，好一會，才四處搜羅出一小撮理智，勉強拼出一句人話。

只是和*圖*書這把鑰匙不是萬能的, 因為他倆不像小時候一樣, 在識海里二十四小時「同居」了。彼此的「地盤」都已經是陌生的地方，進去以後雖然可以隨意看，但能不能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還得看共感時間有多長，「房屋」面積有多大。

「該死。」盛靈淵反應極快，因為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屏蔽知覺，他要打斷共感，只能用別的方式。在宣璣晃了一下的時候，盛靈淵就果斷出手，一道黑影靈蛇似的從他袖口卷出，繞過宣璣的脖子，要趁機敲暈他。

手比平時還涼，識海里卻有沸湯滾滾。

共感畢竟是共感，只能分擔一小部分。

「但丹離不是神，他大方向算得准，卻不可能連細節都算到，我覺得他不會想到，你居然隨身帶著天魔劍的劍身……」

諸多龐雜的聲音只閃了一瞬，如果不是宣璣強大的耳力和反應速度，那聽起來完全就是一陣白噪音似的「嗡嗡」低語。接著，盛靈淵識海中像是被極強大的外力橫掃了一遍，人皇心志之堅登峰造極，須臾間，萬念寂滅，讓人有種兩人之間共感斷了的錯覺。

盛靈淵胸口氣息凝滯，說不出話來，識海寂靜一片，不肯回應。

眼下的「重」和「急」，不是翻臉算賬，是儘快讓宣璣離開這種共感的狀態。

他把視線集中到一線，從宣璣嘴唇掃到居家服開得有些大的領口，隨即，什麼「赤淵」「丹離」「朱雀骨」的念頭，都卷一卷丟在一邊，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宣璣的脊背。那人後背的衣服總是被翅膀撐破，翅膀收起的時候，則會露出結實光潔的背，行動時，能看見均勻的肌理牽扯著漂亮的骨……

「朱雀骨縱然靈，畢竟是死物，他需要一個新的身體……」

就算連上共感, 只要他有準備，宣璣能看見的，最多也就是一座精心呈現的皇家園林——可能還不等他把被花草迷昏的眼睛揉搓開, httｐs://m.ｈeｔuｂoｏk.ｃoｍ.ｃoｍ一點血跡引起的短暫共感就該結束了。

宣璣算是領教了：「你他媽的……」

而直到這時，身體的共感才慢半拍地傳來。

「我怕共感連累你難受，一直不敢碰你……嘖，你倒好，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盛靈淵把宣璣壓在窄小的單人床間，散落的長發鋪了滿身，千絲萬縷，像糾纏的氣息。居高臨下地看著宣璣，盛靈淵手指掠過的地方，衣扣全都自動解開，他深吸了口氣，好像宣璣身上的味道能緩解心口的灼痛似的，輕輕地說，「小雞，再叫一聲『靈淵哥哥』好不好？」

宣璣閉上眼睛，五指鑽進盛靈淵的長發里：「丹離給我準備的『身體』，其實是你——對不對？」

「傻孩子，丹離當年不都已經告訴你了么？」

他說著，似有意似無意地摩挲著宣璣的嘴唇，思緒輕飄飄地變了味道——有道是「食色，性也」，這些人之本能的念頭，雖然不大上得了檯面，但用來轉移注意力再好用也沒有了。

共感那一頭瞬間傳來無數雜音，盛靈淵的心緒彷彿被他投的小石子砸出了千萬條漣漪，在宣璣聽起來，就像無數個盛靈淵的聲音同時低語——

陛下這間「房」，那就是一座度陵宮。

「叫我心疼死，你就高興了？」

所以……這就是他所謂的「不太舒服」，「偶爾夜不能寐」！

千百次嘗試失敗，劍身是他鍛成后又重新砸碎的，誰能想到，他還隨身帶著這解不開的執念呢？

盛靈淵的臉色第一次撂了下來：「你討打嗎？」

盛靈淵只要沾到他的血，就會有共感，而比宣璣預想得更順利的是，他非但喝了，還毫無防備地把第一口甜湯咽了。

宣璣下意識地按住胸口——他差點以為自己被人當胸捅了一刀。

隨後是眩暈，應該是大量失血引起的，那目眩的感覺讓他差點從餐廳椅子上滑下去，舌根都是麻的……怪不得盛靈淵沒嘗出那口血，直接把甜湯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