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丁盤嶺從宗杭那把滿的那罐火焰噴射器接過來，槍口始終對準還在燃燒著的太歲以防異動，又問起上頭的情況，知道「半小時回拽」的約定之後，緊急看了下時間，馬上讓人把捆繩結成兜網：預備著時間一到，就把重傷的兩個先送上去。

丁盤嶺集中精神，不去管這些紛紛擾擾，他的火焰噴射器是一整瓶的，油料管夠，直接在太歲身上破了條道，而且攻勢猛烈，往裡推進了足有七八米……

騰出手來的易颯盯著看了會，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它好像在斷肢體，然後重新長出來！」

她示意了一下通道盡頭處的那些須梗：「會不會是它們，像流水線分配一樣，一條一條，通過那些細小的管道進入孔洞，然後再從人的嘴巴、鼻孔什麼的進去……」

丁盤嶺早猜到了，它既能斷肢，情急之下估計也會開砸，這種情況下，離得越近反而越安全，所以不躲反進，疾走幾步，幾步到了太歲跟前。

「哈？」

丁盤嶺腦子裡突突的，有些興奮過頭：「有一些植物，為了生存，會利用各種方式把自己的種子傳播出去……」

這一慌亂，反而暴露了它還有東西隱藏。

其實上次易颯下漂移地窟回來，就講起過：太歲和息壤起先都在水裡，後來像是哪兒拔起個塞子，水流走了大半。

不對，談不上懷孕，應該是繁殖，之前查找有關太歲的資料時，好像提過它本質上屬於黏菌，靠孢子繁殖。

想明白這一節，丁盤嶺脊背生寒，時間也驟然緊迫，一秒一秒，都好像往下落鍘刀，他吼了句：「它還沒死透！」

宗杭很警惕，槍口端起了對著通道：「那屍體是怎麼回事啊？金湯穴里那和圖書麼多屍體，它為什麼需要那麼多屍體啊？」

丁長盛看到，通道的盡頭處，又有空間，或者說，這太歲的身體內部，有個中空的洞，裡頭像結滿了雜亂無章的蛛絲，蛛絲之上，又密布寸許長、絮絲樣飄搖的須梗，梗頭呈圓突狀，有點像火柴頭。

丁盤嶺的槍口上下晃動了一回，最後停在了太歲軀體靠下的部位。

丁盤嶺的小腿微微顫慄，這局勢真他媽瞬息萬變：上一秒還在為宗杭帶著大殺器空降而狂喜，這一秒優勢就喪失了，而且水還在裝——絕不能坐視它裝滿，那樣簡直是一秒回到解放前，所有人仍將困死在這裏，還會多搭上個宗杭。

丁盤嶺忽然激動，聲音都有些抖了，說得語無倫次：「就是『它們』，這個太歲其實是要死了，也不對，它的死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它不是完全的死，它留下種子，也就是孢子，可以再活。」

他近乎神經質一樣喃喃：「快想辦法，趕快想辦法，要弄死它。」

一場亂斗，不是所有人都有全身而退的好運氣的：重傷了兩個，其他人都不同程度挂彩，連丁玉蝶這樣的，都只算是輕傷。

丁盤嶺抬頭去看，果然見到岩壁細細涔涔，無數道脈脈水光，略一沉吟就想明白了：它在裝水！

丁盤嶺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

對太歲來說，它也許比人類古老得多，在這地底下，滅滅生生了好幾次了，也許某次地開門時，攫取到狼，或者雪豹，借用它們為眼，看到地面上的一切，覺得跟地下同樣無聊，也並沒有什麼生物比它更智慧更高級，遠方既然沒吸引力，也就沒必要去爭取。

先前，這太歲雖然不叫不喊，www.hetubook.com.com但因為體量龐大，動起來聲勢也浩大，像巨型發電機，以無法形容的音調昭示著自己的存在，但現在，如同電源被斷掉，所有的聲息忽然止歇了。

丁盤嶺點頭：「這裡是三江源，萬水源頭，它一定是想利用水，用水把這些給輸送出去。」

丁玉蝶讓她說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身後傳來水響，是易颯戰戰兢兢淌水過來，只飛快地探頭一瞅，又馬上縮了回去：「盤嶺叔，這是什麼啊？」

丁長盛算重傷，他長期在掌事會做事，驅使這個派遣那個，身法上最為遲鈍，腹部被扎了個洞，血流得很駭人，易颯不忍心看，咬著牙幫他裹傷，丁長盛好像預感到了什麼，問她：「颯颯，我是不是沒救了？是不是要死了？」

身後轟的一聲，是大塊的太歲肉塊砸將下來，易颯和宗杭都忙不迭向後閃躲，躲完一撥，還有一撥，但明明以丁盤嶺站的位置，很難被砸到，宗杭氣急，大吼：「是傻嗎？砸不到還砸！」

易颯腦子裡一突：「因為它活不了，它之所以困在這裏，就是因為它離不開這裏的水、環境、氣候，直接出去的話就是死，所以它得找個法子，至少有個能適應外部環境的軀殼來保護自己。」

就像中國古代的很多帝王，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因為反正要死，如無意外傷病的話，也大致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於是早早地準備起來。

易颯忽然冒出一句：「它為什麼要趕緊長起來？」

往常那麼不慌不忙端足了架子的一個人，此刻面如死灰、牙關打戰，連話都說得口齒不清了。

她對宗杭不熟，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來得挺快的www.hetubook.com.com，噴射槍一通掃射，把那些人給燒了。」

水已經淹到大腿根了，丁盤嶺額上冒汗，步步向前，眼見火舌最前端已經漸漸鑽子般咬進了太歲的軀體，忽聽頭頂風聲有異，身後，易雲巧大喝：「砸下來了，快躲開！」

下一剎，似乎忽然打通了什麼，丁盤嶺心頭一震，下意識把指頭從開關上移開，幾乎是與此同時，這原本肉山般不斷蠕動著的太歲，忽然安靜了。

他記得，原先息壤還在，把太歲包裹得像個半露的腦子，那死去的十幾具屍體的腦袋，都被吸進了太歲底部覆著的息壤里，所以真要選，該選靠下的部位，這裏最有可能「有什麼」。

懂了，這太歲有幾層樓高，身軀無比寬厚巨大，噴火槍的焰頭縱然把它「點著」了，它只要「割肉」，噴上去的油料就會連帶著掉落，等於是白費了，而它又迅速再生——這樣看來，幾乎是沒受損傷。

但目前的裝水，只怕於己方不利：息壤和太歲都是親水的，萬一穹洞再次裝滿水，這兩東西怕是會復甦，而且，水裡怎麼用火焰噴射器呢？

丁盤嶺沒聽明白，轉頭看她：「啊？」

丁盤嶺身子一僵。

然後某一天，機緣巧合，它忽然發現，上頭改了天地了，人這種生物開始登上舞台，大範圍繁衍，不斷往外遷移。

宗杭嚇了一跳，拉著丁盤嶺疾往後退：他還記得丁磧對這火焰的描述，每一簇火焰底下都是油料，萬一被砸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被打通的那條通道沒有再長上，裡頭還燃著明亮的火焰，足以看清一些東西。

三姓的祖師爺之前，不知道它還有沒有嘗試過別的人，也許有，因為任何完美的計劃都需hetubook.com.com要反覆失敗和修改。

易颯說得飛快：「這太歲，真的從裡到外，都是一堆肉一樣的東西嗎？有時候，皮肉、脂肪這些軟的外殼，是為了保護裡頭的東西的，它又要斷肢，又要趕緊長起來，會不會是裡頭還有東西，為了保護它？」

它覺得自己的機會也來了。

這趟過來的人雖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就裡，但多少是被普及過的，有個人嘟嚷了句：「它要準備這麼幾千年啊，也太有耐心等了……」

正說著，邊上的易雲巧忽然指著岩壁叫起來：「有水，有水在往下流！」

丁盤嶺略一思忖，馬上吩咐宗杭：「不要浪費油料，我們現在只盯著一個點打，看是它長得快，還是我們放火快，你等我的吩咐，我的油料不夠了，你就馬上接上。」

丁玉蝶想了想：「就像蒲公英讓風把自己吹走那樣嗎？」

水差不多已經淹到半腰了，易雲巧忽然反應過來：「快到約定時間了，我們先送重傷員上去吧，還有……它們，怎麼辦啊？」

沒錯，如果從裡到外都是肉塊，那也不怕燒，哪怕燒剩了巴掌大的一塊，也就再長，何必這麼著急，慌慌張張地斷肢再生呢？

易颯說：「不一定的丁叔，別自己嚇自己。」

計議已定，丁盤嶺再無猶疑，手指一扳，團簇的火舌再次噴涌了出去。

丁盤嶺說：「它們。」

易雲巧點頭：「有可能，剛剛那些屍體，被水流帶過來，也是頭被吸了進去，其實有可能是太歲要對他們做什麼，像96年一樣，改造了拿來對付我們，不過這位小哥……」

它懷孕了？

金湯穴，是它為自己修的輪迴渡口，它有條不紊，慢慢完善，一代又一代，開鎖金湯的水鬼是它的眼睛，也是監工，讓它和_圖_書看到一切漸漸成型，只等時機成熟的那一刻。

她忽然想起鄱陽湖底下的那個息巢：「當初我們在息巢里，被姜俊追殺急於逃命的時候，我曾經躺進過巢房，當時我就發現，人躺的位置，正對著頭的上方，有個很小的孔洞，只筆桿粗細，小指都探不進去，那時候不知道是做什麼的，但如果是這些東西過去的話……」

丁盤嶺搖頭：「不是，它這樣的，這麼罕見，這麼詭異的行為，你說不准它是幾千年、還是上萬年才會有這麼一次輪迴，如果對它來說，繁衍的時間反正沒到，那一切就不是等待，而是籌備。」

另一個包是水鬼袋，裡頭塞滿了工具用具，還有一紮扎捆繩。

說話間，除了幾個實在動不了的，還能走動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往這頭靠近，連丁玉蝶都一瘸一拐地過來了。

這是……

情勢未明、痛呼四起的，也沒那個時間去細細話短長，宗杭趕緊先解下急救包，易颯過來接了，和易雲巧兩個忙著挨個去給傷員包紮。

宗杭嗯了一聲，側挪開一步，槍口提前端起，只等命令一到就扳開關。

語畢槍口上揚，正要再給它加料，太歲身上，忽然滾下大塊大塊的火球來。

那些火塊還在不斷滾落，有些砸進水裡，火花水花四濺，水被燒得呲啦呲啦冒白煙，更駭人的是，隨著火塊跌落，太歲身上的火漸漸少了。

這次也一樣，丁盤嶺覺得：漂移地窟跟個大浴缸似的，有進水口，有放水口，太歲在這「浴缸」里泡了幾天澡，如同完成了一次新陳代謝，要「地開門」，把廢氣排出去，置換新鮮空氣進來，又要排掉舊水，另裝一池新水。

丁盤嶺沉默了會，慢慢端起槍口。

這噴火槍也就是暫時噴垮了息壤而已。